第一章

2025-03-30 09:02:02

雪雖已停了,但是風還未曾止。

積雪白得耀眼,一陣陣風過處,將積雪全刮了起來,在離地三五尺的高下處翻滾飛騰,形成白茫茫一片。

天上似是彤雲密佈,現在正是上午時分,從這樣的天色看來,到中午只怕還要有一場大雪。

和半裏外,大風鎮上的房屋相比,那座在赤松村旁的小客店,三五間泥房,看來更是不起眼。

大風鎮走出關之後,官道必經的第一座大鎮,不論寒暑,客商雲集,極其繁華,今天一早,雪還未停,便有一幫販馬客,趕著數百匹好馬,直往大風鎮去,只準備將馬匹販往關內去賣,在經過那座小客店之際,根本沒有人向那小客店望上一眼,像是它根本不存在一樣。

那小客房的一個店夥,一直被人稱作二傻子的,倒是一聽到有馬蹄聲,就從熱呼呼的炕上爬了起來,打開門準備迎接客人的,卻不料幾百匹馬馳了過去,只在積雪的道上,留下了無數蹄印,而鵝毛大的雪花,飄了下來,不一會,又將蹄印一齊蓋沒了。

二傻子用力關上了門,咕噥著說道:「去吧,去吧,全上大風鎮去吧!大風鎮,刮大風,姑娘的手指似春蔥,丟把骰子滿堂紅,任何英雄好漢,回不了關東!」二傻子哼哼的幾句話,乃是大風鎮上的童話。

大風鎮是南北客商的薈萃之地,往往一幫販馬客,趕著上千匹良馬,準備到關內去發賣的,可以一夜之間,在大風鎮上,迷于美色,沉於賭博,到了第二天,只餘一條光身,離開大風鎮,二傻子在這小客店中已有好幾年了,這樣的事自然看得多了。

二傻子接不到客人,關上了門,咕噥著,正待又到床上去躺一會時,忽然聽得身後有人道:「開門,有人投店來了!」二傻子一聽那聲音,便嚇了一大跳,因為那聲音,簡直就如同貼著他的身子,軌在他的耳邊講出來一樣,二傻子連忙回過頭去,身後客店的門關著,發話的人,卻分明是在門外。

二傻子心中雖然暗說了一聲邪門,但是有客人上門,他總是高興的。

真的,入冬以來,數得出的,這客店中,只來了兩撥客人,一撥是母子兩人,往大風鎮投親不遇。

無依無靠,投到小客店來,還是店東贈了他們母子三兩紋銀,將之送走的。

至於另一撥,更不必提了,那是一個滿生疥癬,快要死的人,倚在客店門口,有氣無力,是店東扶他進來的,第二天就死了,店東倒貼銀子,將他葬了。

二傻子人家雖然叫他傻子,但是他卻一點也不傻,心知這樣開客店時,只怕十個老婆,賣了貼本,也還不夠,而店東沒有老婆,只有一個女兒。

二傻子的店東是什麼人,二傻子也不敢多問,因為他的店東,從來也不愛說怪了,二傻子才來的時候,她至多才十三四歲,倒是「傻子哥」、「傻子哥」地叫話,除了開客店之外,便是躲在房內,也不知他在幹什麼。

至於那大閨女,更是奇他。

但是這一兩年來,想是閨女長大了,卻連面也見不著了,像是她人根本不在店中一樣。

然而說她不在店中吧,卻又時時聽到她的聲音,二傻子也想不透那是什麼原因,倒是有一天晚上,二傻子喝多了幾杯酒,半夜起來,到水缸中勺水喝,看到大閨女一身紅衣,颼地穿窗而出,掠過了後牆,二傻子嚇了一跳,只當自己喝醉了眼花,生怕被別人笑話,也從來不敢在人前提起。

這時,他聽得有人來投店,心中高興,一面打開了門,一面心中想,天可憐見,也該來幾個闊客了!可是,當他打開門,向外一看時,他卻不禁苦笑了一下,這哪里是個闊客?門外只站著一個人,並沒有牲口,那樣的天時,趕路沒有牲口,這已是出奇的事了,看那人時,那樣滴水成冰的嚴寒時分,他卻比二傻子還不如,二傻子還有一件老羊皮褸披著,那人都只穿一件青布長衫!風十分大。

那件青布長衫被西北風吹得抖動不已,連三傻子一看,身上也登時多漲了幾分寒意。

然而,向那人多看幾眼時,二傻子卻也不敢怠慢,因為那人身形高大,約有五十上下年紀,神情十分威武,二傻子心想,莫不是那人身上這件布衣,是一件寶衣,是以那人不怕冷?他才打開門,還未曾開口,那人已一步垮了進來,二傻子忙又將門推上,免得寒風一陣陣地卷遷來,將院子中的積雪,全都捲進店堂,那就令店堂中僅有的一點暖氣也趕走了。

但當他推上門時,他陡地一呆,那人並沒有牲口,那他一定是踏雪而來的,然則在積雪上,只見大路上有不少蹄印,絕不見有人的腳印通到客店門口來。

二傻子大吃了一驚,連忙回過頭去。

當他回過頭去時,那人已掀開棉帶子,跨進了店堂,二傻子剛來得及看到他的左腳。

那人穿著一雙布鞋,鞋底卻是一點也不濕。

院子之中,除了他自己的腳印之外,卻也沒有別的腳印,而院子中的積雪,足有好幾寸厚!二傻子心頭咚咚地跳著,幾乎不敢跟進去,他的身子在發著抖,硬著頭皮,也進了店堂,那人已在一張桌上,生了下來,二傻子走過去,道:「這位大爺……可要些什麼?」那人兩道濃眉一揚,緩緩地道:「我在這裏等幾個人,有酒拿幾壺來,有肉,便切上幾斤。

」二傻子忙道:「是,是!」他答應著,就走了出去,但是卻不到灶下去,卻穿過了後院,直來到店東所住的那幾間屋子之前,隔著門,低聲叫道:「店東!東家!」他叫了好一會,才聽得屋中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什麼事?」「店中來了客人了,東家。

」那蒼老的聲音道:「來了客人,你招呼著就是了,卻來煩我作甚?」二傻子道:「那客人……十分邪門,他是走來的,那麼冷的天,他只穿著一襲布衫,只怕……是什麼邪門玩意兒,他……」二傻子講到這裏,突然住了口。

因為這時候,門打了開來,他的東家已經站在他的面前,天真是冷得可以,屋道上的積雪被風掃了下來,鑽進人的脖子中去,滋味真不好受,但是,店東卻也只穿著一件灰市長衣!二傻子瞪大了眼。

還想說什麼間,肩頭上突一緊,身不由主,已被店東提進了屋子,只聽得店東沉聲喝道:「那人什麼模樣?」「那人……在雪地上走過,竟一點腳印也沒有。

他身材高大,紫膛眼皮,雙眼有神,說是在等人,要我拿酒拿肉上去。

」店東鬆開了手,道:「二傻子,不要大驚小怪,江湖上走動的能人異士很多,你不去煮他們,他們不會來惹你,千萬則大驚小怪,快去!」二傻子連聲答應著,他心中有一句話想說,並未曾說出來,因為他覺得他並沒有怎樣大驚小怪,但是店東的神態,卻大是有異。

二傻子答應著,退了出去,自去招待那客人不提。

二傻子才走出去,屋子那端的布簾掀動,便走出了一個身形碩長,英氣勃勃的妙齡少女來,那少女雖然只是緩緩向前走來,但是步法矯健,有異常人。

她一出來,便道:「方伯伯,什麼事?」店東轉過頭來,卻並不出聲。

那少女壓低了聲音,道:「方伯伯,你常說,我們住在這裏,銷聲匿跡,就是為了怕一個人找上門來,現在,可是那人找上來了麼?」店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很難說。

」那少女雙眉一揚,說道:「你為什麼不出去看看?」店東苦笑著,道:「如果看到了真是他時,那……那……,噢,如果真是怕少女雙眉一揚,像是大不以為然,道:「方伯伯,你究竟在怕什麼?你並不是藉藉無名之輩,你究竟……」店東的面色一變,道:「寒雲。

你說什麼?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店東的神色,十分緊張,但是那少女卻若無其事,道:「是啊,方伯伯,我知道妳是什麼人了,最初,我只知道你姓方,叫方承天,後來,在大風鎮上,我向幾個人問起你是什麼人,那幾個人嚇得臉色發育,一聲不出,立時逃走,倒是在一旁,另有一個年輕人……」寒雲講到這裏,略頓了一會,俏臉之上,突然泛起了一陣紅色來,但是她立時接著道:「還是他告訴我,來去如風,影子神鞭方承天,乃是武林之中,數一數二的怪傑,一等的高手!」方承天這時的樣子,卻一點也沒有高手的氣度,只見他面色蒼白,聲音也在微微接頭,道:「那……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寒雲道:「約兩個月前,方伯伯,你真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寒雲在那樣問的時候,心中自然不免有少許懷疑,因為,在此際看來,方承天實在沒有什麼高手氣度。

方承天並不回答,只是急急地問道:「你還說了些什麼?有沒有說我住在這裏?有沒有說你住在何處?」寒雲搖著頭,道:「沒有,什麼也沒有。

」方承天來回踱著步,一言不發,寒雲已向外走去,道:「我去看看,來的究竟是什麼樣人?再來告訴你。

」方承天沉聲道:「小心,只可偷窺!」寒雲像未曾聽見一般,已向外走了出去,她繞過了店堂,來到了紙窗前,將窗紙抵出了一個小孔,向內張望。

店堂中很黑,除了那客人之外,只有二傻子站在門口,寒雲才向內一張望,便看到那客人陡地抬起頭,也向她望來。

那客人的雙眼之中,光芒四射,極其驚人,令得寒雲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她才一退出,已聽得那客人發出了霹靂也似的一聲巨喝,道:「什麼人?」那一下巨喝,將站在一旁的二傻子嚇了老大一跳,立時抬起頭來,二傻子才一抬起頭,眼前一花,「呼」的一聲響,屋中刮起了一股寒風。

那客人已經卷出了店堂,寒風刮了進來,令得二傻子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就在那客人發出一聲巨喝之際,寒雲見機,身形一縱,已上了房,立時身形一竄,已躍到了後院之中。

那客人一出來,便像是知道寒雲去了何處一樣,抬起頭來,向屋頂望了一眼,發出了一下冷笑聲來。

而也就在此際,只聽得一陣呼喝聲,自遠而近,迅速地傳了過來,那客人立時轉過身,順手提起身邊的一條麻石來,向前直拋了出去。

那條麻石少說也有二三百斤。

「砰」地一聲響,撞在門上,兩扇大門,立時神出了老遠。

門一被撞飛,門外的情形,也就看得清清楚楚了!一匹馬在前。

三匹馬在後,正自北疾馳而來,馬蹄踏在積雪上,幾乎沒有聲息,但是隨著馬蹄翻飛,將積雪一起踢了起來。

那四匹馬是從積雪飛舞,白茫茫一件之中向前沖了過來的。

奔在最前面的一匹馬,轉眼之間,便到了客店之前,馬上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

馬一奔到了近前。

只見他身形一長,徑從馬背上,拔起身來,在半空之中。

突然一翻,已翻進了小客店的院子中。

當那年輕人翻進客店的院子之際,那客人卻已大踏步跨進了店堂中,又坐了下那年輕人才一站定,後面跟的三匹馬,也已趕到,馬上三名大漢,大聲叱喝道:「臭小子,看你還能逃到何處去!」他們一面叫,一面也自馬背上拔身而起。

他們卻並不落進院子,只是站在牆頭之上,只見他們的手中,各自握著一張長約二尺的鐵胎弓,緊扣在弓弦上的,則是雞蛋大小的一枚鐵球,他們的動作十分快,一上了牆頭,便扯滿了弓弦,對住了年輕人,其中一個厲聲喝道:「臭小子,你若是不說實話,叫你嘗嘗連環子母彈的厲害,你就後悔莫及了!」那年輕人返到了牆前,在一隻大水缸之前站定,他不但神色鎮定,而且還帶著微笑,道:「連環子母彈在江湖上名頭響亮,但是被武林中人,稱為連環三傑的人,卻著實不敢恭維。

」那三人齊聲呼喝,一個道:「別與他說廢話,這小子不見厲害,也不肯直說!」另外兩人一聲呼喝,隨著他們的呼喝聲,弓弦響聲,也已響了起來,那三枚雞蛋大小的鐵球,已離弦飛起,向那年輕人電射而出!三枚鐵球一射出,還未射到那年輕人,在半空之中,突然各自發出了一蓬火花,發出了「轟」地一聲窖,炸了開來。

炸開之後,每一枚鐵球之中,都有九枚毒蒺黎,去勢更快,向那年輕人電射而出,眼看近三十枚毒蒺黎的去勢如此之快,範圍又廣,那年輕人是萬萬逃不過去的了!但是,也就在那一剎那間,只見那年輕人的手突然一揚,自那大水缸中,揚了起來。

原來,當他一站到大水缸旁邊時,他的手便伸進了大水缸之中,只不過誰也沒有注意。

這時,他手從大水缸中揚了起來,在他的手中,抓著一塊徑可三尺,足有三寸來厚的冰塊。

那冰塊本是大水缸面上結成的,此際被他抓了起來。

他一抓了冰塊在手,就像是突然之間,手中多了一面盾牌一樣!只見他發出了一聲清嘯,足尖一點,非但不避,反迎著射來的毒蒺黎,向前撲了出去,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拍拍」連聲,毒蒺黎打在冰塊之上,冰層四濺,毒蒺黎的來勢再勁,也難以射得穿三寸來厚的冰塊,只不過在冰塊上,敲出點點白痕而已!而那年輕人一到牆前,身形疾拔而起,手中的冰塊,「呼」地橫掃而出,站在牆頭上的三人,齊聲為呼,一人已被冰塊掃中,自牆頭上直跌了下去。

那冰塊撞跌了一人,也當中分裂了開來。

那年輕人雙掌齊出,「叭叭」兩聲響,擊在冰塊之上,冰塊立時碎成了無數小塊,各自帶起「嗤嗤」的勁風,向兩旁激射而出,還有兩個人一見,大驚失色,立時翻身落牆,齊聲叫道:「洪堡主,你老人家已到了麼?」他們一面叫著,一面卻向雪地上,抱頭鼠竄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