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里斯特惊跳起来,简直不敢相信有人会闯进地下工作室。
他手上的放大镜掉到钢质地板上,发出可怕的声音,并滚下楼梯,掉到下面的发电车间里去了。
因为没有人能进入这个工作室的。
甚至那六个技术员,即使要到地下工作室里上班,也必须是两个人一起互相监督,才能进来的。
惊慌之中,他往后仰去,靠在安装武器的台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你是怎样进来的?他自信是一个温和仁慈的人。
镜子照出他一再皱眉头的动作,因为忧虑已经吞噬了他本来就十分瘦削的面容,显得形容有点枯槁,但是,他依然是一个充满渴望、看上去没有恶意的地精般的人,身材瘦小,两肩下垂,肤色焦黄。
孩子声音中透露出来对他的恐惧,他头脑中闪过一丝受到伤害和惊奇的感觉,之后,恐惧和沮丧之感又使他喘着粗气:谁让你下来的?他提高了声音,也显得太刺耳,因为闪电项目的存在,他的生活已经没有安全的保障,也失去了安宁。
因为这样一种武器的拥有者必须随时准备着使用它,否则就会因之而死,这个安宁静谧的地下工作室便是他逃避恐惧的最后庇护所;在紧急状态下,他可以在这里躺在发射台旁边的简易床上睡上一会,可以以咖啡和三明治度日,等待着电传机发出攻击的命令。
现在,这个小姑娘的闯入,实际上已经把这个当时就不十分可靠的避难所炸得粉碎。
是我……她讲话结结巴巴,浑身颤抖,喘着大气。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她那干瘪的双颊流下来,她丢掉手中那一捧带黄花的野草,用肮脏的拳头擦去眼泪。
请不要生气,先生,她低声说,是我自己进来的。
福里斯特对花粉过敏,闻到这些野花气味,难受极了,不停地打着喷嚏。
女孩一边哭一边往后退,仿佛打喷嚏对她来说是一个有威胁意味的举动。
怀……怀特先生说,你不会喜……喜欢我的,先生,她抽噎着,但是他说,如果我到这里来见到你,你就会听……听我们说的。
福里斯特以前碰到过被俘后等待枪决的三星联盟的间谍。
他夜里常做噩梦,梦见闪电项目已经泄密。
但是,这个瑟瑟发抖的流浪女孩并不像是来行刺他,或者要偷走他身后的保险箱的,因此他尽量使自己说话的声音不要太严厉。
但是你是如何瞒过警卫到达这里的?怀特先生送我来的。
她畏畏缩缩地把一张薄卡片交给他,叫我来送这个东西。
福里斯特又打了一个喷嚏,就把那些杂草踢开,接过布满女孩脏手污迹的卡片,上面的字是用粗体写的,内容不多,福里斯特读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克莱·福里斯特:星球处境岌岌可危,我们亦深为芸芸众生而担忧;我们意欲用令人苦恼和至关重要的情报,来交换你对我们的帮助。
欲知珍妮·卡特是如何进入你的办公室,请单独到龙岩古塔一会,或与弗雷克·艾恩史密斯同来——其他人我们都信不过。
哲学家马克·怀特听到女孩的光脚丫在钢质地板上劈啪劈啪地走动的声音,他抬起头来,刚好看到她沿着甬道跑向升降机。
他飞也似的追了上去,大喊着要她等一等,但是等他跑到的时候,升降机的门已经合上了,闪亮的绿色箭头表明伪装着的升降机正在上升。
福里斯特惊愕得浑身发抖,就跑回到工作间给上面的阿姆斯特朗挂电话。
阿姆斯特朗没有看见有人进来,当然更没有看见什么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小女孩,但是他答应等在升降机口,不管里面出来的是谁,都把他抓起来。
福里斯特在下面痛苦地等了三分钟后,电话铃响了。
阿姆斯特朗的声音很不自然。
哎,长官,我们打开升降机门,里面都搜过了。
那些技术员知道他总是处于难以忍受的心理压力之下,他不堪重负,身心都已经垮掉了,这种想法也许在他们看来是毫不奇怪的。
但是他还是用嘶哑的声音坚持说,听着,阿姆斯特朗。
我神智还健全——至少现在是健全的。
我希望您神智健全的,长官。
但是,这个人的眼神阴冷,显然不能令人信服。
我们这里都搜遍了,也打电话到警卫队,他生硬地报告着,整个天体瞭望台内只有我们的工作人员,根本没有外人进来。
在我们这幢楼里,除了您之外,今天就没有第二个人经过我们这扇门。
他不安地瞥了一下身后。
唯一的怪事是艾恩史密斯先生打过电话。
他也给我挂了电话,福里斯特尽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是关于大门口的那个小孩的,但是这也不能解释她是如何进来的。
艾恩史密斯说她是来送信的……她是送了信。
福里斯特把那张灰卡片给他们看。
这两个人无声地看着它,他看到阿姆斯特朗眼睛中对他神智不健全的怀疑不见了。
对不起,长官!不能怪你。
对他歉疚的笑,福里斯特有气无力地这样答道,现在我们可以直接讨论要害问题了。
他们一起又下去搜查地下室,但是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外来人。
巨大的保险箱还在那里,位置也没有动过;长长的导弹安全地靠在发射架上。
但是福里斯特把小女孩丢在地上的野花拢集在一起,头昏眼花地看着他。
这个数学专家,阿姆斯特朗说道,他是怎样进来的?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福里斯特拿起桌子上的电话,告诉艾恩史密斯马上到内门等他。
他们无言无语地回到了上面办公室,就向大楼的大门走去。
有四名警卫等着,看着他们在进出登记簿上签了名,缴还了号码胸章,就让他们出去找艾恩史密斯。
艾恩史密斯斜靠在生锈的自行车上,平静地嚼着口香糖,早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
福里斯特粗暴地问他道:那个小女孩现在在哪里?谁?艾恩史密斯看到他们脸色阴沉,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顿时不见了,灰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珍妮·卡特回来过了?福里斯特眯着眼,看着艾恩史密斯坦率而带孩子气的脸。
竟然想起经过他的手带到电脑部的秘密很多很多。
他还不相信艾恩史密斯是三星联盟的间谍,但心中蓦地升出一股厌恶和恐慌的感情。
好啦!他粗声粗气地说,珍妮·卡特是谁?我以前没有见过她,是在……看到福里斯特手中拿着发蔫的野花,艾恩史密斯微微一惊。
她把这些野花留下来?他轻声地说。
我从办公室骑车到大门口的时候,刚看到她在采这些野花。
搜索着那张茫然的粉红色的脸,福里斯特把那张灰卡片递给他。
他接过卡片,默默地读着,沙色毛发的头直摇。
福里斯特用一种严肃的、略带责备的声音说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打电话把她的事情告诉我?只是因为她是怎样离开的,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觉得事情有点蹊跷,艾恩史密斯一脸无辜地回答道。
交还卡片的时候,他平静地接着说:我陪你去龙岩古塔走一遭。
去不得,长官!阿姆斯特朗马上反对。
让保安警察去查这个神秘的怀特先生吧。
我们的责任在这里,不要与那些三星联盟的间谍玩这种要命的惊险游戏。
突然的恐惧使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长官,您是不会考虑要去的吧?福里斯特是搞科学的,他为自己思维敏捷、条理清楚而深感自豪,他对直觉不屑一顾,对本能的冲动持怀疑态度。
但是现在他竟说出不顾一切的鲁莽的话语,连自己都不禁为之一惊,因为他平静地说道:我决定要去。
倘若这个怀特是有诚意的,阿姆斯特朗提议道,他会以通常的方式与您取得联系。
这件事看起来有点滑稽,长官,我觉得不很妥当。
您知道,这很可能是三星联盟的间谍设下的圈套,你的安全十分重要,用不着去冒生命危险。
为什么不通知保安警察呢?但是,那些技术员毕竟都是军人,都受福里斯特指挥。
他细心听取了阿姆斯特朗和其他人的劝说,他们都说得有理,但是没有什么能改变那个仓促的决定。
因为小女孩能闯到地下室全身而退,他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如果外人能在警卫森严的地下工作室进进出出而不被发现,那么,他们就能够随意毁掉或偷走那些导弹。
他柔声地发出命令,阿姆斯特朗和道奇就开始将轻武器安装在一辆灰色的执勤车上。
戒备,他对留下来的四个人命令道,轮流值勤,每班两人。
万一那些人是三星联盟的间谍,就用电传机发布紧急戒备命令,在他们的舰队发动进攻之前,关闭所有项目系统。
执勤车准备就绪后他才想起与露丝一起吃中饭的约会,就匆匆地给她挂电话,说中午没有时间和她一起吃饭了。
说话时,他尽量装得漫不经心。
项目工作忙,他们不能一起吃饭已经习以为常,但是她一定听出了他讲话时声音很紧张。
克莱!她尖声地打断他的话,又出了什么问题?没有呀,亲爱的,他忐忑不安地说,一点问题也没有呀。
他说完就匆匆忙忙地和其他人一起上了车。
他们在电脑部前停下来等艾恩史密斯。
这个懒懒散散的年轻人没有受过军人训练,假如这是个圈套、需要战斗的话,他是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的,但福里斯特想要监视他。
艾恩史密斯怎么会卷入这种危险的事情中去的,他不理解;他对这个数学家以前是不是太信任了,这种怀疑也困扰着他。
他们在大门口停下车,斯通上士向他们敬军礼。
福里斯特盘问他,试图了解一些有用的信息。
然而,在多年的军队生活中,斯通上士学会了自我保护的方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此次,对这个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想不起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