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里斯特紧张地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驾驶着,穿过那片沙漠后,再折向西驶向索尔特镇,过了索尔特镇,继续沿着临海的山路开;翻过这座山,就一头扎进茫茫浓雾之中,不久就传来一阵阵大海的咸味和闷雷似的怒涛。
执勤车又往南折去,沿着海岸驶着。
这时,福里斯特的思绪早已飞到了那颗超新星以及超新星带来的影响上去了。
圆圆的龙岩古塔矗立在崎岖不平的花岗岩小岛上,离大路约有半英里的距离,这时在浓雾中已经隐隐可见。
有一条;被海浪冲毁了的旧堤道从大陆通到小岛上。
福里斯特尽量把车开到离小岛最近的地方,才停下来,他冲艾恩史密斯点点头,示意他随后跟着。
火箭发射架就安装在那条沟里,他同阿姆斯特朗说看到有船或飞机离岛,就即时发射火箭——即使你认为我在上面。
如果我们在一个小时后还没有回来的话,我要你把那座塔彻底炸毁。
我受到要挟时发出的任何命令,你都不要接受。
好的,长官,阿姆斯特朗极不情愿地说道,他看了看手表。
道奇已经在安置三角发射架了。
福里斯特向这两个最信任的手下笑了笑,然后就不信任地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艾恩史密斯。
艾恩史密斯正抱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往嘴里塞一块口香糖,把糖纸抛掉。
福里斯特对他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很不满,声音生硬地叫他往前走。
艾恩史密斯愉快地咧嘴笑着,第一个轻快地爬上了海堤,海堤上那些石头长年累月受海水冲击,表面凹凸不平,很潮湿也很滑,很难走。
福里斯特跟在他后面,劲风裹着浓雾,迎面扑来,寒冷刺骨,使他瑟瑟发抖,这时他突然对自己仓促的决定有点后悔了。
他想道,倘若这真是一个圈套的话,三星联盟的那些间谍所乘坐的太空歼击机,很可能就藏在离灯塔不远的水底下。
他们会以浓雾为掩护,不用一个小时,就将他们连同保险箱中的那些秘密一起装上飞机。
您好,福里斯特博士!浓雾中传来小女孩同他打招呼的又尖又高的声音,仿佛是海鸟发出的哀叫,盖过了海风的叹息和波浪的呢喃。
接着,他才看到她瘦弱的身影,她独自一人就站在他们的上面,摇摇欲坠的灯塔边。
海风使劲鞭打着她那薄薄的黄色连衣裙,瘦骨嶙峋的双腿瑟瑟发抖,冻得发紫。
您来。
怀特先生说您一定会来的。
走在前头的艾恩史密斯,在好像水泼在上面的湿漉漉岩石上一路跑去,先到达了小姑娘站的地方。
因为风吹和爬山的缘故,他脸上绯红,他咧着嘴对着她笑,对她说着什么,并给她一块口香糖。
福里斯特尽管试图打消对他的怀疑,但依然认为他们显得特别友好,正在这个时候,年轻人若有所思地回过身来,伸手把他拉上最后一级高高的台阶。
小珍妮·卡特羞涩地向他点点头,和他打招呼后,就毫无顾忌地把肮脏的小手递给艾恩史密斯,引着他们向灯塔底部的一扇拱门走去。
嘿,怀特先生,她急切地喊道,他们来了。
一个大块头的身影从黑幽幽的拱门里出来,他比福里斯特足足高出一个头。
披散着的红发,飘荡着的美髯,使他有一种隐世高人的光辉。
走起路来,猫般轻盈,优雅步态中又显出力量;脸部棱角分明,双颊红润,给人一种永不认输的倔强感觉。
福里斯特,艾恩史密斯,我们知道你们会一起来的。
他说话的声音温和低沉,就像轻轻拍岸的海浪声一样。
你们来,我很高兴,因为我们很需要你们俩的帮忙。
他朝黑暗的拱道点点头。
来吧,认识认识我的助手们。
艾恩史密斯友好地握了握向他伸来的手,兴高采烈,仿佛他是一名来游山玩水的观光者,一面欣赏着荒凉而壮丽的景象,一面不停地评头品足。
但是,福里斯特可就不同了,他机警地往后退了一步,眯着双眼搜索着三星联盟间谍的影子。
怀特身上穿的破旧斗篷,镶着银线,做工和质地都是本星球上少见的,他的口音太正确了,也很做作,不可能是本星球的人。
等一下!我首先要看看你的证件。
抱歉,福里斯特,我是出来随便走走的。
大块头摇了摇火红的头,我身边没有带什么证件。
但是,你应该带证件的!福里斯特紧张的声音又尖又高,谁都知道,每一个公民都必须随身携带安全部发的护照。
如何你是外星人的话——我认为你是外星人,那么,没有签证你是不能离开飞机登陆的。
我不是这个星球上的公民。
怀特站在那里,那双明亮的蓝眼睛专注地、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也不是乘飞机来的。
那么,你是如何……福里斯特喘息着,突然冲女孩点点头。
她是如何进入斯塔蒙的?大块头哈哈大笑,小女孩从艾恩史密斯身上收回眼光,转身冲他微笑,笑得很灿烂,凹陷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尊敬的神色。
珍妮,他低声说,有一种特殊技能。
听着,怀特先生!一种迷惑的怨恨使福里斯特的声音变得尖刻。
我不喜欢你这些不光明正大的做法……或者说,你用演戏似的方法把我们骗到这里。
我想知道,你究竟要干什么?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怀特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使气氛缓和了一下。
你被繁文缛节的藩篱绊住了身,珍妮代我将这些藩篱打破,把你请到这里。
我向你保证,我们不是三星联盟的间谍——也打算在阿姆斯特朗决定动武之前把你安全地送回去。
福里斯特惊愕异常,往大陆方向看去。
灰色的执勤车在浓雾中隐约可见,但是他看不见那两个技术员;他知道,他们遵命在车那边的枯沟里,守在火箭发射架旁,随时发动攻击。
当然大块头是看不见他们的人,更看不见他们的名字的。
我自称是哲学家,在这显得懒散的语音之中,福里斯特能够听出隐藏着野蛮的激情。
然而,这只是个标签。
这个标签,在某个厄运将临的星球上,那些毫无戒备心的警察询问我的职业的时候才有用。
但是我这个标签却是不很准确的。
那么,你的确切职业是什么?我是个士兵,真的,怀特低声道,我正试图对人类共同的邪恶敌人发动战争。
我几天之前一个人到这里,是要再招募一支武装来坚守这个最后的阵地。
他用手指了指这座古塔。
这里是我的堡垒要塞,里面有我的小部队。
三个大人和一个聪明的女孩。
我们有自己的武器,虽然你看不到它们。
我们正在进行训练,以期发动最后一次大胆的攻击……因为,在现在这个景况下,只有最最勇敢的人才有希望取得胜利。
大块头抬头看了看风涌的薄雾,为下文埋下了话头。
因为我们碰到过挫折,他的声音严肃而低沉,我们只有勇敢的小部队还不够,武器也太落后,这就是为什么请你们到这里来的原因。
他那具有穿透力的眼光又回到了福里斯特的身上。
因为我们必须得到一两名优秀的铑磁学工程师的帮助。
福里斯特沮丧之极,像掉进了冰窟似地瑟瑟发抖,因为铑磁学这整个学科至今还列入绝密之列。
电脑部已经为建立这个理论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但是即使是艾恩史密斯也不知道铑磁这种十分可怕的应用技术。
为了掩盖他的惊慌和恐惧,福里斯特厉声地问道:凭什么权利?怀特的脸上慢慢地露出笑意,使他缄口不言。
事实就是权利,大块头说,事实是:我们已经碰到过这个敌人,我们明白这个敌人很危险,但我们有一种武器一虽然这种武器目前还不很完善。
我没有屈服——永远不会屈服!不要说谜语似的绕来绕去。
福里斯特恼怒地眨眨眼,直截了当地说,你所谓的敌人是谁?过不了多久,你也会碰到了,怀特心平气和地说,届时你也会称之为敌人的。
它不是人类,但是残酷无情、充满智慧、几乎不可战胜——因为它是以最仁慈的面目出现的。
我是要把有关情况全都告诉你,福里斯特。
我给你的警示也许会使你不快。
但我首先要你认识认识我这个小部队的队员。
他焦急地指向黑暗的拱道。
小珍妮·卡特又拉起艾恩史密斯的手,这个职员满脸堆笑,昂首阔步地随她进入古塔的黑暗之中。
怀特站在一边,等着福里斯特跟上去。
福里斯特瞥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个大块头十分威严,不禁浑身发抖。
一位古怪的哲学家,他想道,也是一位勇猛的士兵。
现在回头未免为时太晚了。
福里斯特忐忑不安,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他只觉得身后吹来一阵冷风,认为圈套已经在收紧了。
但是,这个诱饵依然很诱人,那个眼神严肃的孩子还牵着艾恩史密斯的手。
塔楼圆形、穹顶,里面很暗,只有少许光线从窗户的裂缝中射进来。
潮湿的石壁被古时的烟火熏得黑黑的,上面到处留下了那些不文明的人写下的到此一游之类的字。
福里斯特眨了眨眼,等适应了室内的黑暗之后,才看清有三个人围着石地板上的一堆火蹲着,其中一位正在搅拌一个破锅,锅里散发出大蒜的气味。
艾恩史密斯贪婪地嗅了嗅,这三人就腾出火堆边的位置,让他和女孩坐在浮木堆上。
女孩弯身向前暖手,艾恩史密斯冲他们友善地笑了笑,但是福里斯特在门口停住了脚步,不敢相信这就是怀特所说的勇敢小部队,因为他没有看到他们有武器;这三个人衣衫褴褛,好像好长时间没有洗澡、没有理发了,其形象是道道地地的流浪汉。
搅拌着大蒜锅的那个人叫格雷斯通。
他僵直地站起来,身子细瘦,动作笨拙,活像一只腐烂变黑了的稻草人;苍白的方脸上布满残茬似的胡子,嵌着一双深陷的黑眼睛,长着一只鲜红的鼻子。
大伟人格雷斯通。
他神色严肃而富有尊严地鞠了一躬,自我介绍要比怀特的详细得多,也夸大得多。
以前是一名颇有名气的舞台表演魔术家兼心灵感应专家。
我在心灵感应方面很有成就,但后来机器人对这种珍贵的心灵财富失去了兴趣。
你对我们崇高的事业感兴趣。
我们欢迎你。
勒基·福特个子很小,和福里斯特一样已经谢顶。
人蹲伏着,靠火堆很近。
面部黝黑,颧骨高耸,双颊布满深沟似的皱纹;一对老鼠眼显得很精明,眼睛下面挂着一双很大的黑眼袋,眼袋的颜色要比脸上其他部位要黑得多。
他眼睛眯得像一条缝似地斜看着福里斯特,一言不发,只点点头。
福特,怀特介绍说,原是一名赌神。
福里斯特站在那里看着,觉得很有趣。
这个小个子男人一直斜眼看着,心不在焉地在对着一根干燥的浮木掷骰子。
不知怎的,掷的骰子都是七点。
福里斯特对此十分惊奇,而他微启两片薄唇,笑着说:心灵致动。
他声音带有浓重的硬鼻音,这个词是怀特先生刚刚教我的,但是我一刻不停地掷着骰子。
骰子从浮木上反跳出来,又是七点。
你可能在想,有这种技艺一定会赢很多很多钱,其实不然,他愤世嫉俗地说。
因为每一个赌博的人都有自己的一点小窍门——称之为幸运。
你赢了钱的时候,外行人总是认为你耍赖,而法律是很不友好的。
怀特先生把我从监狱里救了出来。
阿什·奥弗斯特里特既矮又胖,泥塑木雕似的坐在一块石头上,显得迟钝麻木。
他面色苍白,好像不很健康。
他一头浓密的头发早已花白,与他的实际年龄很不相称,一副很大的眼镜罩着他那迟钝呆滞、高度近视的眼睛。
意念神眼阿什,怀特说,超时空的。
我当记者的时候,人们都叫它为新闻追踪能力,奥弗斯特里特几乎没有动,用嘶哑的声音轻声地说。
但是,这种对新闻感知追踪能力我比大多数人都强。
我还没有学会控制这种能力,看到的东西就太多了,只得凭借毒品来使我的感官变得迟钝些。
我被关在戒毒所里的时候,怀特先生发现了我。
福里斯特听了直摇头,心神不宁。
所有这类意念现象都属于科学有争议的边缘地带,在这个边缘地带,真理总是被无知的迷信弄得模糊不清,总是被格雷斯通这类江湖骗子的骗术所掩盖。
他真想拂袖而去,以示蔑视,但是心里有种东西使他环顾四周,寻找着穿黄裙子的小女孩。
她不在。
他冲火堆眨眨眼,觉得有点不舒服,浑身颤抖着。
他敢肯定。
这个面露饥色的小女孩刚才还在这里,与艾恩史密斯唧唧喳喳说个不停,转眼就失去了影踪。
艾恩史密斯正看着,神态安详,心情愉快,兴致勃勃。
福里斯特转身望去,刚好看到她又从外面跑进来。
她把一个小金属件交给艾恩史密斯后。
重新在火堆旁坐了下来。
可以吃了,格雷斯通先生。
她那双急切的大眼睛看着闪着微光的锅子,可以吃了呀。
还不能吃吗?珍妮·卡特您已经认识了。
怀特懒洋洋地说,她最大的特长是意念传物。
意念……福里斯特气喘吁吁,搜肠刮肚也在记忆里找不到这个词。
什么?我想你一定会同意这个说法:珍妮是相当好的女孩子。
大块头冲珍妮微笑,笑脸大半被他的红胡子遮掩了,而她回视着他,双眼中射出无比羡慕的光芒。
多年来,我在许多星球上一直搜寻合适的人员来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她的心理容量,其实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大的。
福里斯特只觉得一股冷气直往脊背上窜。
珍妮又是一个怀才不遇的人,怀特接下去说道,在这个崇拜机械设备的时代里,她这个天赋禀性一直被忽视,不予承认。
唯一承认她的天赋的是那些罪犯,他们试图把她的才能用在商店行窃上。
我是从劳教所里把她弄出来的。
她那菜色的瘦脸对着福里斯特笑。
我不想回到那个坏地方去,她自豪地告诉他,怀特先生从来不打我,还教我学心理物理学。
她说心理物理学时有一种严肃的细心。
在山中那个很深很深的小房间里我才找到你,是我自己找到的。
怀特先生说我于得好。
我……我想是你自己找到的!福里斯特有点结巴了。
她又满怀希望地转身去看着炖菜,福里斯特敏捷地瞥了一下被烟火熏得黑黑的房问,房问里的几根浮木木材和几小堆的稻草,便是所有家具了。
我知道,这是一个古怪的堡垒。
怀特的蓝眼睛里又燃烧起那个无情的目的。
但是我们的武器都在自己的头脑里。
面对敌人的穷追不舍、紧紧跟踪,我们不能过不必要的奢侈生活,浪费资源。
福里斯特看着那个身材矮小的赌神又紧张地掷出一个七点。
这一定是某种骗术,他这样想着,小女孩到达斯塔蒙也是一种骗术。
他不会真的相信这种超物质的东西,但当他转身向着怀特的时候,他努力把这种不信的表情掩藏起来。
他必须与这些人周旋、观察他们、研究他们、找出他们这种奇怪的欺诈背后的真正目的以及行骗的方式。
什么样的敌人?他问道。
看得出,你对我的警示不予重视。
怀特慢条斯理的声音变得紧张而带有不详的预兆。
但是,我认为,听了我的情报后,你会认真对待的。
大块头挽住他的胳膊,把他带到离火堆远些的地方。
梅森·霍恩今晚将登陆。
福里斯特尽力装得不动声色,但是也无法掩盖住自己的震惊。
因为不管马克·怀特是一个三星联盟的顶尖间谍,还是一个有点小聪明的混混,梅森·霍恩的名字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