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下降的飞船朝着航天总站的灯光滑翔而下,擦碰了一下飞行器,接着又冲上了船梯近旁的行走道。
夸莫典被从座荷上震落了下来。
他急忙爬起身,回到原位上。
他看见了那架奇怪的飞船,大吃一惊。
这架飞船似乎遭到过铁甲龙的攻击。
这是一个硕大的钢球,外壳上遍体鳞伤,熔迹斑斑,乌漆墨黑,上面还有些绞缠在一起的突出物,看上去好像是损毁了的仪器或者武器留下的痕迹。
他似乎从未见过这种飞船,它既没有机翼和喷气推进器,也没有起落架。
最终,他发现了隐没在斑驳锈迹之下的标记痕迹,这是他所熟悉的艾克逊研究站的三合星徽章。
这是斯考特,他低声说,他就是乘坐这架飞船环境分离舱离开艾克逊的,也许这只是座舱的一部分。
真是个愚蠢的家伙!飞行器怒气冲冲地说。
他差点儿撞上我们。
我马上给警士打电话。
等会儿!他就是茉丽在地球上所需要的人。
把茉丽的电传念给他听,求他帮助我们,阻止豪克企图制造流浪星的一切行径。
’飞行器低声嗡嗡地响了一阵后,等着斯考特的回答。
夸莫典不由得为自己感到深深的遗憾,因为按目前情况看,得由斯考特去救茉丽了。
他想成为单枪匹马护卫茉丽的勇士的希望破灭了。
斯考特在回话,飞行器又呜呜地响了起来,终于收到回音,他说有封私人信件要交给你,他要你登上他的座舱,因为他受不了这儿的外界环境。
关于豪克和茉丽的事他说了些什么?他说豪克是个自命不凡的蠢货,他说如果茉丽认为豪克的研究是危险的话,那她就大错特错了。
流浪星只不过是无害的虚构的物体。
他在给自己的研究舱外壳加上装甲板的时候,可不是那样想的,夸莫典不以为然地自言自语,告诉他,茉丽感到恐惧。
斯考特说她也是一个傻瓜,飞行器呜噜呜噜地说,他不愿意浪费时间,去作一趟毫无意义的地球之行。
他极想跟你见面,你想去见识一下他的座舱吗?夸莫典又觉得有了希望。
斯考特既然不愿去,那么他也许仍有可能成为茉丽唯一的保护者。
啊?他又回到现实之中,告诉斯考特,我这就去。
他慢慢爬出飞行器。
航天总站高出这儿的人类居住处好儿哩。
在这样的高度上,由稀薄的氦和氧混合形成的苦涩的风几乎使他窒息。
他俯身朝破烂不堪的飞船跑去。
他刚到达那儿,密封舱的门便打开了,一个高大的陌生人伸下手来,把他拉入阴暗的舱门。
斯考特呢?风扼住了他的声音,我来见斯考特的……我就是斯考特。
陌生人尖声尖气地回答说,进来。
夸莫典退缩回去。
这个陌生人在舱门中看上去与斯考特一般高,除此而外,他与斯考特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斯考特以往是位阴沉、强壮、精力充沛的人,他自信而蛮横,活脱脱犹如又一位豪克。
可这位陌生人却显得憔悴、瘦弱、疲惫不堪、反应迟钝。
他从那钢球洞里探身出来的动作也出奇的笨拙,显得机械。
他的服装也同样使人困惑不解。
他穿着一套修道院的带有头巾的修道士服,那是用厚厚的深灰色织物做成的。
他还披着一件灰色长袍,腰间缠着一根金链,金环上吊著一柄锋利的金色短剑,这柄剑在黑暗的舱门内泛着逼人的红光。
夸莫典想转身跑走,因为他还没有弄清斯考特到来的原因。
他忍受不了斯考特那双凶狠的眼睛,它们射出阴森森的冷光。
他更看不惯那件油腻污秽的牧师袍。
在那个球体内,不知什么东西在散发出阵阵酸味,使他感到恶心。
安迪!陌生人迎着氦氧风叫道,上来!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因为毕竟还没有发现什么危险,再说,无论如何他也得帮助茉丽。
于是他抓住了斯考特伸过来的手,那只手比外面的风还要冷。
他爬进了昏暗的舱室。
斯考特?他尽力想在僵硬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你能及时赶回这里真是太好了,因为茉丽正迫不急待地想得到你这么一位专家的帮助。
你愿意看一下她发来的电传吗?忘掉它,斯考特肮脏的手漫不经心地朝他递上去的电传磁带挥过来,我们只有撇开那毫无意义的话题,才能进行交谈。
夸莫典退了儿步,瞥了一眼那位瘦削的陌生人,环顾了舱门内阴暗沉闷的空间,他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翻出来了。
遍地是龌龊的破布纸屑;损坏了的仪器设备胡乱地堆放在一起;空塑料食用储藏罐东倒西歪;灰尘、腐物及人的粪便到处可见。
这儿是怎么回事?他身不由己地颤抖着。
我……我简直认不出你了,斯考特,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我已面目全非了,期考特压低了嗓门,似乎恢复了理智,我了解到了一些事情,我也知道了电传件的内容,除此而外未发生任何事。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到来就是最大的幸运。
夸莫典提高嗓门儿,尽力想掩盖住自己厌恶的心情,茉丽说,地球上的联谊会成员不相信有流浪星……他们是对的。
穿灰色修道服的人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流浪星是虚构的——这就是我所了解到的事。
瘦弱的阳生人向他凑近了一些。
夸莫典感觉到了他的呼气,但只好忍着,尽量不往后缩。
安迪,我所学到的最了不起的道理就是:我们人类从来就一直遵循着一条错误的生活哲理。
这些话语似乎无惊人之处,但斯考特那沉重的声调却使这些词句有了一种魔力。
夸莫典相信,这种感觉将永远印在他的脑子里。
我们曾试图把竞争作为基本的生存法则。
我猜想,我们之所以得出这个谬误的法则,是因为我们的祖先们打了几百万年的猎,为生存而杀戮。
安迪,无论怎么说,流浪星是我们人类按自己的想法而虚构的生命体——它独立完整、自由自在、无所不能,并且和宇宙一样永恒,任何事物都无法阻止流浪星。
我知道,夸莫典勉强地点头称是,那就是我害怕的原因……我也曾希望过流浪星式的生活,这位陌生人对夸莫典打断他的话毫不介意,我估计,豪克也曾有过和我一样的想法。
回想当初,我来到这里建立这个星球区的时候,就与这个科学领域的其它成员展开了竞争。
我那时还是个人,竞争就如同一场比赛。
我必须向所有最发达的智能类挑战,它们来自各个星系,为了研究事业都集中到艾克逊星系来了。
我必须击败机器人,它们在超回旋加速网中串联在一起,享用共同的记忆库和程序,这使得它们联合成一个发达的智能体。
我又不得不与所有的复合体公民展开竞争,它们也像机器人那样共同使用它们的逻辑处理程序。
我还得与我的同类人争斗,他们也放弃了个人自由,早已和梭形精灵结合成了共生体。
灰色的修道士服辗转着,那就是我产生流浪理想的根由。
就是那种想法使得我与豪克闹不和,导致了我的出走,去寻找他所发现的那颗逃亡的星。
斯考特,那儿情况怎么样?我找到了豪克所称的流浪星。
斯考特压低了渐渐提高了的嗓门,那根本不是什么流浪星,而是一颗智能恒星。
它诞生在远离所有星系的地方,因此它从未遇到过其它智能体。
它衰弱、天真、胆小,它避开所有的天体。
它那未经过训练的智力比我还要弱,所以它害怕我。
他呵呵地发出尖锐的笑声,笑得弯下了腰,接着像发作了哮喘病一样喘息不停。
夸莫典握着他那骨瘦如柴的胳臂扶住了他,同时又扫视了他的这个巢穴,感到很不舒服。
那就是我所得的教训,斯考特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说,我再也没回到这个星区来过,因为我学到了更高的法则,那就是相互依存法则。
正是遵循了这个法则,生命初级阶段的细胞才聚集到了一起,开始了人类的进化过程;正是依照了这同样的法则,植物呼出氧气供给我们人类吸入,我们人类也同样呼出二氧化碳供植物吸入。
这个法则还使人类凝聚在一起,形成了家庭、部落和国家。
安迪,也正是依照了这同样的法则,人类、梭形精灵、智能星才组织成了叫作天鹅星座的共生公民。
也许是这么回事,夸莫典喃喃地说,但这与我们的地球之行有什么关系呢?忘掉地球吧?斯考特嘶哑的声音已变得单调难辨,忘掉豪克和茉丽,忘掉你误入歧途而于出的所有傻事,忘掉所有那些你为之而奋斗的毫无价值的目标,忘掉那荒谬的竞争法则,试行一下相互依存法则。
夸莫典慢慢地一步步往后退。
听着!安迪。
斯考特冰冷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我已放弃流浪的理想。
我给你讲了有关相互依存的道理,这就是我要带给你的信息。
我请求你加入到我们天鹅星座的宇宙团体中来。
夸莫典听了毛骨悚然,赶忙挣脱他的手,一步退出舱门外。
他站在那儿,失望地皱着眉头,尽力想恢复神态。
我认为,也许每一个人都得与社会建立某种关系,他终于说道,但是,我并不想成为共生体。
作为星球联谊会的一员,我是一个称职的公民。
茉丽才是我所追求的一切……他的话音突然停住,因为他这时看到,陌生人的手指握住了那柄锋利的金色短剑,他往后一躲闪,倒吸一口冷气。
注意!斯考特,他气喘吁吁地说,别碰我。
我碰到谁,谁就长生不老。
斯考特平淡而凝固的目光和沉重的声音,使人觉得既阴森可怖又莫名其妙,这个注射器里装的是共生梭形精灵。
他那毫无血色的手指顶着闪亮的针尖,这种生命体比我们这个星系诞生得还要早,它们生存了这么长的时间,对相互依存法则非常了解。
这些用显微镜才能看得见的小生命体如果流动在你的血液里,就能使你永葆青春,就会使你的想法与它们的想法,以及几十亿共生人类和智能恒星的想法一致。
住手!斯考特。
夸莫典赤手空拳地抵挡着,强使自己的声音镇静下来,我实在想象不出你打算干什么,但我确实了解天鹅星座的公民,因为我的父母就居住在那儿,那儿的公民反对福音派的教义,人类必须通过申请才能加入它们的共生团体。
所以我猜想你是冒名顶替的人。
他双眼瞪着这个瘦弱的人说,如果茉丽不要你去……让我忘掉自我,斯考特身上带着嘎嘎的声音向他扑来,让我们重归于好,永不变心……他边说边用金色的针向他刺来,夸莫典一把按住他那柴棒似的手腕,同时感觉到发自那肮脏的长袍内的一阵一阵的金属撞击力。
针头在他脑袋上方抖动着,滴落下黄色的物体,一股凶暴的力量压得针头徐徐下降。
夸莫典喘着粗气,嗅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刚想吸一口室外新鲜空气的时候,那灰袍绊倒了他。
他倒在舱门上,紧抓住斯考特柴棒似的手腕不放,奋力把针头推离开自己的喉头。
忘掉流浪星!斯考特呼哧呼哧地喘着,忘掉……突然,他那疯狂的力量和嘎嘎的响声都消失了,那柴棒似的手腕也随着一声脆响而折断,肮脏长袍内的瘦削的躯体也滑倒下去,注射针从他的手掌中滑出,金黄色的液体从跌坏了的注射器中涌了出来。
夸莫典看了他一眼,接着摇摇晃晃地离开舱室,走入冰冷的空气中。
守候在近旁的飞行器立即把他带到舷梯旁。
没多久,机器人警士就赶到了现场。
夸莫典怀着对飞行器感激的心情靠在座椅背上,休息了好一会儿。
飞行器的座舱里虽然暖和,他还是直发抖。
他贪婪地吸着清新的空气,半天才开口询问情况。
飞行器告诉他:警士们无法弄清斯考特在遭遇了流浪星以后怎么会幸免于死的,也无法断定斯考特是怎样回到艾克逊的,又为什么降落在这里。
但是,警士们说他已经死了。
我猜想……夸莫典紧张得哽咽住了,我猜想是我杀了他。
警士们观察了事故的现场,飞行器说,它们看见他是对着注射器的针尖倒下的,是针尖划破了他的喉咙而引起的死亡。
它们不会向你提出控告。
注射针怎么会置他于死地呢?夸莫典问道,况且注射针管里都是些温和的棱形精灵。
事实并非如此,飞行器说,那些在注射器里散发着冷光的校形精灵并不是共生体,只是共生体的同类,它们来自太空礁石。
它们在你们人类的血液中能起到毒性很强的毒素作用。
警士们推测,斯考特来的目的是刺杀你。
啊?夸莫典惊魂未定,又吓得浑身发抖,为什么要刺杀我?人类间这种非理性的自相毁灭行为是司空见惯的,但是,机器人警士在它们的档案里却找不出类似的案例,飞行器瓮声瓮气地说,所以它们只能另找根据来回答你的问题了。
那么,谁会来阻止你的地球之行呢?豪克也许会,夸莫典皱着眉头没有把握地说,我想不出另外还会有什么人。
不过,他与这里相隔有好几个星系之远,我实在理不出头绪来。
‘飞行器嗡嗡地响了两秒钟后接着说:机器人警士将继续调查此案。
它们报告说,有许多因素无法进行逻辑计算,但它们已对可得到的数据进行了初步分析。
根据分析结果,它们给你一个忠告。
是吗?根据它们的计算:如果你回人类居住处,哪儿也不去了,那么你的生命半途夭折的概率仅为0.02;如果继续你的地球之行,那么你的非正常死亡的概率高达0.89。
所以机器人劝你回到住处去。
谢谢它们的忠告。
夸莫典说,可是茉丽需要帮助。
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杆儿,下令给飞行器说,与圆顶控制器通话,询问一下我地球之行的特许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