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5-03-30 09:02:36

赫勒所在地的东部标准时间和我所姓的伊斯坦布尔标准时间整整相差7个小时。

由此可以想像跟踪赫勒是一件多么累人的差事。

他精神焕发地清晨7点起床,而我则是一个深夜2点仍强撑精神蹲在屏幕前的可怜虫。

他轻轻从床上起来,又去冲了个淋浴。

拉特为了节省他自己的开支,没有给赫勒购买替换衣服,所以赫勒只好又穿上昨天那一套装束,他踹上鞋子时忍不住低声叫骂。

的确,穿着那紫色衬衫、红白格子上衣,蓝白条纹长裤,上衣袖子短3英寸,长裤脚盖不过脚躁;头上戴一顶号码太小的绿条纹巴拿马帽;脚上踩一双号码太小的桔红色绒面革皮鞋。

赫勒实在太可笑。

我呻吟一声。

他像探照灯一般显眼!即使最缺心跟的警官也会一下子发现他。

而他还毫无察觉!他最关注的不是如何隐蔽,而是怎样才有美感。

玛丽不住地滚来翻去,但却依然睡着。

赫勒轻柔地关上房门,瞥一眼汽车,一路小跑奔出汽车旅馆的空地。

附近有家饭馆,他走进去,迷惑地看着菜谱,他自然不知道这些食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早餐却是分号供应的,他随便叫了一号早餐,外加一份咖啡。

一号是桔子汁、燕麦粥、碱熏肉和鸡蛋。

但那位上了年纪的女招待却没有给他咖啡,而是端给他一杯牛奶。

他狐疑地看着它。

她告诉他,这才是他该喝的饮料,咖啡是成年人的饮品。

他眼馋地瞅着那些馅饼,她却不肯卖给他,还教训他要节制饮食,说要站在这儿一直看他吃完燕麦粥。

她已年届50,自己也有几个儿子,因此待赫勒便有一分慈母心怀。

她劝道,男孩子大多任性,所以更要注意饮食,否则便会发育不良。

她甚至还替他理财,告诉他不要显摆,不然会被人掏包,应该搁一些钱在鞋里,最后,她给自已拿了一美元的小费。

这样被督导着吃完饭后,赫勒急忙逃往街上。

这是镇上的主要大街。

两旁全是商店。

他沿着路跑过去,不时瞅瞅橱窗。

别跑啦!我心中暗暗恳求。

要步态庄重,悠闲从容,别惹人注意!你是个通缉犯啊!赫勒轻松自如地跑着。

听我说,在南方没人跑步!没人!他跑进一家成衣店,仅花几秒钟便看出那里没有适合他这付6.2英尺身架的衣服。

他跳出来,又继续往前跑。

前面有一家当铺,弗吉尼亚人总是把从旅游者那儿偷来的东西拿到那里去卖掉。

赫勒打量过橱窗后向右拐走进店里。

那儿有一大堆废旧物品。

店员睡眼朦胧地打开店门后指望着还能折回去再打个盹,这时便不是很上心。

赫勒指指一样物品。

店员拿下一台尼康牌8毫米胶片摄影机。

他说:你不想要它吧,孩子。

眼下没有适合它的胶片出售了。

赫勒仔细看着那大大的、黑黄相间的尼康商标。

他又让店员拿下一台来。

赫勒将它们摆在柜台上。

他往一只桶里探探头:里面尽是些钓鱼杆的绕线轮和鱼线。

他拿出一些来。

那是用于探海捕鱼的,店员说,史密斯山胡区的钓鱼摊子散伙了。

他们不干了。

钓鱼?赫勒问。

就是逮鱼。

一种运动。

行啦,孩子,你没那么苯吧。

今天我可没心情开玩笑。

要是你真想买东西,说清楚,买完就走!我没工夫跟你闲拉胡扯。

赫勒挑出几个大绕线轮,几根破杆子,一捆乱得理不清的线。

他又加上几根多角镀钢铜鱼钩和一整摞底部有钩的坠子。

他将这些也放到柜台上。

他瞪眼看着柜架上展示的带调幅调频的手提盒式收录两用机。

给我一台那个。

你是当真要买东西?对。

赫勒说着拿出一些钱。

天!我还以为你和那帮小子一样,只看不买昵。

那么说你不是本地人喽。

他拿下一台灰扑扑的录音机,装上电池,又塞进一盒录音带。

他盯着赫勒手中的钱,又装着样子添了一点东西。

175美元。

赫勒把钱付给他。

他们俩合力将这些古怪的货物塞进袋子,赫勒转身便走。

而我本人则和那位店员一样,觉着他多少有些疯傻。

废旧摄影机,破钓鱼具,乱如麻的线。

白痴。

赫勒小跑着,又瞥见一家运动器材店。

他直拐进去。

他指指橱窗。

一个头发蓬蓬的年轻店员钻进去取出一双棒球鞋。

赫勒打量着鞋子。

它们是黑色的,鞋带直系到脚脖子。

他翻过鞋底看着:没有后跟,但有两圈防滑钉,一圈在前脚掌部,一圈在脚后跟处;防滑钉很长,大约有半英寸;鞋底牢牢地固定在鞋帮了。

便宜点卖给你吧,店员说,我们有大批存货。

杰克逊高校的教练为棒球队订做了全套的队服;他先说号码太大不肯要,后来就卷走体育基金,和那个英文教师一块开溜了。

棒球?赫勒问。

店员指指一堆棒球。

别玩这东西,孩子。

赫勒显然变聪明了。

他问:是削价处理的吗?店员只看着他。

赫勒走到棒球前,它们比弹子球稍大点,稍硬点。

店铺后部有一个投球靶。

赫勒问:你不介意吧?他举起棒球。

他活动一下手腕,然后将球扔向投球靶。

我可以听见球破空的嘶嘶声。

打中了!球穿过靶心,冲破后撑座,直撞到墙上。

天啊!店员叫道,一个投球手!一位真正的投球手!赫勒走过去掩回球。

外层的球皮已经磨破。

他好奇地揪出球瓤。

唉,他自言自语地说,不是很好,不过也只好将就。

天啊,店员说,你是天生的!听我说,有朝一日纽约扬基队雇了你,我把这鞋存起来,到时候拿出来展览,你不会介意吧?赫勒正在找一个口袋。

他找到了一个肩包,开始往里数棒球。

店员则使劲想从他口中套出眼下他在哪一支大学队效力,日后又有和那支明星队合作的计划;店员一个劲儿地道歉,说赫勒看上去这样年轻,没人猜得出他是个老手。

赫勒没怎么搭理他,只顾忙着在架子间挑选购物。

他找到一本书:《棒球艺术入门》,便将它往购物堆上一放,惹得店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又拿起另一本放过去:《垂钓艺术入门》。

他要去钓鱼吗?店员现在可真忙活。

瞧,我们这儿有全套的服装。

咱们看看你鞋子的尺寸吧。

我们能否打出广告,说你的服装是由我们提供的?我心中暗道,这就够啦。

一大清早就在当地到处招摇!赫勒只好拒绝那店员的许多好意,减掉几样东西,选中了3双鞋子,6件白色长袖内衣,12双红色条纹袜子口的球袜,两套白色运动装,一打内裤,两套未标号码的制服,上面缀有红杠,还有一套缀有队长杠衔的红色兜帽风衣,一条黑皮带和一顶红色头盔。

这时赫勒看见了制服帽。

这是些红色的棒球帽,虽比不上他常戴的那顶帽子精致漂亮,样子倒蛮像的。

帽舌稍长:若戴上头盔,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帽舌服服贴贴地压进盔里。

赫勒大喜过望,发出一阵类似情人见面的呼声。

他在那一大堆帽子里拨来拨去,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尺码,拿起戴在头上。

他走到镜子前。

我吃了一惊:脖子以上部分不正是军校太空赛车冠军杰特罗·赫勒么!镜子里有一双诙谐的蓝眼睛,漂亮的金头发,鲁莽而大胆的微笑!宛若又回到了沃尔塔尔!那时我不很在意他的尊容,这些缩写字母是什么意思?他问。

杰克逊高校。

店员答道。

我一开始没明白过来,也许是因为那帽子上的白色字母太过花哨的缘故。

杰!这才是他咧嘴笑的原因!我要6顶。

赫勒大笑着说。

赫勒煞有介事地将紫衬衣、桔红绒面革皮鞋和巴拿马帽递给店员。

他们将这些东西全放进一个运动型大手提包里。

赫勒交给店员300美元,然后拿过发票。

他正往外走时,店员忽然喊道:嗨!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你会听到的。

赫勒说着便走远了。

啊,还行,总算有救。

倘若他对店员说出他那化名,那店员一定会拿着扩音器喊遍全城。

赫勒如此谦虚,真叫我感激不尽。

可他的确很不机灵。

他头上戴着红色棒球帽(上面还有他本人名字的缩写字头),身上穿着一件长袖棒球汗衫,加上那监条纹裤和红方格上衣,在满大街一阵乱跑,不是正像灯塔一样招摇!更糟的是,他脚上那双钉鞋在人行道上咔哒咔哒作响,比从前那双皮鞋的响声还大!这事实上全怪隆巴:他严令不让赫勒接受间谍训练;而任何一个地道的特务都知道必须尽量不引人注意。

受培训的情报人员会先看看周围大部分人的穿着,然后效仿而行。

而赫勒在那个僻静的南方小镇上真可谓独树一帜!瞧他那样儿,借用店员的一句话吧:天啊!赫勒看看手表。

快9点了,但他又停住脚了。

是一家糖果店。

我呻吟着。

我不是在跟一个特务打交道,而是在对付一个白痴。

特务才不吃糖呢!他们吸雪茄!几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正在店里为涨价了的胶姆糖跟售货员纠缠。

其中两个戴着棒球帽,美国小孩子常这样打扮。

我发觉赫勒也戴着样的帽子,这样人们就会把他的年龄猜得更小。

赫勒沿着柜台来回走着,好像是在找某种糖。

他找到了:那种糖单独包在透明糖纸中,有红白相间的螺旋花纹,有时在广告上可以见到。

孩子们各买了一美元糖果,而赫勒却叫那位上年纪的女店员大吃一惊:他买了10磅糖果!他不只买了那种红白相间的,还买了其它几种。

他让那位老太太把各种糖分别包装,然后再放入一个大袋中,但要找一个那么大的袋子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老太太这一天的心情都被他搅坏了。

赫勒手捧各种东西走回到街上。

街角处停着一辆警车。

但凡有点经验的特务都会另找路走。

但赫勒却不。

他就那么贴着警车跑了过去!我从周边视觉影像中看到,警察们好奇地盯着他。

我得出去喝点冰镇西拉酒来定定神。

再抽空做做析祷。

如果说有为机构官员准备的地狱,那么第一个进去的就是我:谁让我跟未经培训的情报员打交道呢!西拉酒和祈祷都帮不上我的忙!倘若在我拿到密码盘之前赫勒就遭不测,那我就全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