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绝望地看着视屏,赫勒已走进马里兰州银泉市的霍华德·约翰逊汽车旅店。
我应该感到轻松才是,因为这就意味着我自己也可以从监视他的马拉松中暂时解脱个把小时。
他没有回头看看,而他本该这样做的。
他也没有扫视一下服务台和大厅,看有没有可疑的人。
他和正常的特工不一样,一点也不小心。
他就那么咔哒咔哒地走到服务台前,告诉他们说他要住一夜,然后扔下30美元,在登记表上明明白白地写下新的驾驶执照号码——他甚至没有假造,也没有写得字迹模糊。
接下来他做的事简直要把我气疯。
他大大咧咧地在登记册上签道:约翰·迪林杰!他甚至把感叹号也写了上去!他在联邦调查局总部可真学到东西啦:约翰·迪林杰是30年代最有名的土匪。
这是大不敬啊!他把行李随随便便往房间里一扔,好像他在这世上没一点牵挂似的。
他洗洗干净,然后又咔哒咔哒走到外面,甚至也没打量一下周围的阴暗处 他绕着大楼转了一圈,迈步走入餐厅。
赫勒坐下来。
一个上年纪的女招待立刻走过来,告诉他说他坐错了位子。
她领他走到另一个角落里的位子,让他背对墙坐着。
她打开电灯,让他有充足的光线。
他甚至没察觉到她这是在出卖他!他只顾闷头苦苦思索着菜单上的难题。
而霍华德·约翰逊汽车旅店的菜单实在并无令人迷惑之处。
所有菜单千篇一律,从东海岸到西海岸,从编号到图片,全是一个样式!上年纪的女招待走开后很快又折回来。
她摘掉他头上的棒球帽,将它搁在他旁边的位子上说,年轻的绅士用餐时不戴帽子。
我要一份巧克力圣代冰淇淋。
赫勒说。
她站着没动,只是说,你要用三号餐,就是蔬菜色拉、烤鸡雏、甜土豆和饼干。
要是你能把这些都吃完,才能再说巧克力圣代冰淇淋的事。
她想像着赫勒会抗议,便又说,我自己也有几个男孩子,你们全一样。
你们不晓得应该吃好,才会长好!她骗不了我。
她肯定是在替什么人盯住赫勒呢。
我毫无办法,只好思忖那会是子弹呢,还是刀呢,还是鸡肉里的砒霜。
也许,我带着一丝侥幸心理想,她只是帮别人认出赫勒而已。
可她干得真是十分出色,丝毫不露痕迹。
从她身上才可看出一位真正的特工呢。
饭莱端来了。
赫勒瞅瞅别人的盘子,想知道别人在吃什么。
随后他好像要妥协服从了,甚至令人放心地摆弄起刀叉来。
他甚至拿起一块鸡肉,用手指捏着吃了几口,这在沃尔塔尔他可是做梦也不会干的!不过尽管他正努力吸收美国的文化气氛,但还是免不了犯错。
我注意到他在特区和这儿讲的都是一口常春藤名牌大学的英语。
显然他以为自己已经驶出南方,可不是这么回事。
马里兰州就像他正在啃的那只鸡一样,南方味十足——他只有驶到纽约市以北才算进入新英格兰地区。
他做起间谍工作来真是太粗枝大叶。
他吃完饭,从嘴和手指上抹去油渍,这时房间那头有点动静,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他眼前的灯光太亮,所以他看不清楚,但却影影绰绰看见那儿有个人。
我吓得动都不敢动。
这人脸前举着一样东西。
是枪吗?白光一闪!就那么短短的一瞬。
视屏上光线太强,一片白茫茫!接着上面有许多黑点在跳跃,即使赫勒能看见某种东西,我这边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图像渐渐清楚。
黑点消失了。
赫勒仍旧坐在那儿往屋里看着。
但现在没有人了。
女招待走过来。
哇,哇。
你全吃啦。
真是个好孩子,现在可以点你的巧克力圣代冰淇淋啦。
闪光是怎么回事?赫勒问。
哦,收款员的办公灯爆了。
伤着你的眼睛了?她带着一般母亲的慈爱将他身边的灯后移了一点,这样它们就不会直接照在他的脸上。
没错,那收款员是在摆弄她的灯。
赫勒要来圣代冰淇淋,吃完后付清账,还加上一笔丰厚的小费。
他咔哒咔哒绕过大楼走进房间,仍旧没往阴影处扫一眼。
我这是在跟一个白痴打交道!他进房间时也没有猛推开门冲进去,更没有检查一下行李是否被人搜过。
他只是将空调拧到合适的温度——并不曾看看里面是否装有煤气袋——然后坐进安乐椅中重新读起那本毒品方面的书来。
他做了一件事,叫我左右为难。
一方面,在我拿到密码盘之前,他千万不能被杀。
另一方面,要是他果然看透机构地球基地的内幕,他就一定得被干掉。
赫勒站起来找出两个烟灰缸。
他将上衣的右兜往第一个烟灰缸里一翻,又将上衣的左兜往第二个烟灰缸里一翻。
他身了竟然带着毒品!我大惑不解,但转眼我就想到他这是从调查局毒品实验室里的那两个罐子中各抓了一小把!他打开皮箱拿出一个小瓶。
里面只有一点粉末而已。
他又拿出一个小瓶,里面的东西也不多。
这么说市区警官在搜查他时,箱子里的确是有毒品的!很小的几粒,可还是毒品!他从哪儿搞到的?他检看着小瓶。
然后他将头一个小瓶里的东西倒进头一个烟灰缸,他又将第二个小瓶里的东西倒进第二个烟灰缸。
他走近灯光把头一个烟灰缸拿到眼前。
颗粒突然膨胀起来!是土耳其鸦片!他又同样拿过第二个烟灰缸。
是土耳其海洛因!他走向通往走廊的落地窗,拨弄几下将它们打开。
他拿出一盒火柴点着一根并将它抛进一个烟灰缸。
当然,鸦片燃烧起来,并冒起浓烟。
他咳嗽着拖过塑料桌巾盖住它。
他又点着海洛因。
他咳得越发厉害,赶紧拖过另一块桌布盖上去灭火。
视屏上房间有点摇摇晃晃。
很显然,他吸了一口鸦片烟后又接着吸了一口海洛因烟。
赫勒急忙跑到外面阳台上,大口吸进几口新鲜空气,然后呼呼喘着气跑进来。
房间里当然一下子就稳定下来。
他走回去将烟灰缸在冲水马桶里倒净,然后又把它们和两个小瓶都洗刷一遍,外衣口袋也一一刷过,这才将一切整理好。
他见一切都没有痕迹了。
方微微定下心来。
但总的来说,这事干得很蹩脚。
没有一个瘾君子会那么浪费毒品的。
而且,尽管可以把海洛因当烟吸,但那样做太浪费。
要想尽情享用它的好处,人们只有将它注射到血液里去。
这是个炎热的夜晚,外面比屋里热,他却仍然开着窗户。
为了找点事做,他找出《垂钓艺术入门》读起来。
读完之后,他又啃上了《棒球艺术入门》。
还不到8点。
他很感兴趣地摆弄着电视机,将它打开,并调出一个图像,然后试着转动旋钮。
他打乱所有的频道,又将它们重新调整好。
我想不出他发现了电视的什么毛病。
它的声像都很正常。
他有点不耐烦,又从头调整一遍。
有张小告示牌上写着如果电视出故障,可以打电话通知服务台,于是他朝电话机走去。
转而他又改了主意,赌气地往椅子上一坐。
他对电视机说:好吧。
你是头一台我修不了的机子。
那么你就藏着立体按钮好啦。
反正我要看你!电视上正在播放一部电影。
片名是《联邦调查局正在盯着你!》他坐在那里,目睹了各种各样的枪战、赛车和车毁人亡的景像。
调查局终于把全美的红色间谍消灭干净。
接着它又把全美的黑手党消灭干净。
然后它又将美国众议院消灭干净。
我敢说赫勒很受震动。
他哈欠连天,从心理学上解释,这正是紧张过后有意放松的迹象。
华盛顿地区晚间新闻开始了。
白人受到袭击。
黑人受到袭击。
白人被强奸,黑人被强奸。
白人遭杀害,黑人遭杀害。
美国有条法律规定,电视必须不带偏见地对一切事件做公正的报道,于是他们就这样一碗水端平地在节目中消灭了种族歧视。
关于波托马克公园中爱生的事却没有提到一个字。
也没有一句话说到玛丽·施梅克,说到这个有毒瘾的女子如何死在去医院的途中——这种死亡司空见惯,没人会在意。
赫勒叹口气,关掉电视。
他爬上床。
在土耳其正是早上6点多一点。
我也走进卧室。
但我却睡不着。
他没挂上房间的锁链,也没锁上通向阳台的落地窗。
他甚至没在枕头下放任何武嚣!他会被人打死的。
这是肯定的。
布力早就安排妥当,在那条他将要走过的路上埋伏着呢。
没有如果的问题,只是何时的问题了。
一个白痴拴住我并把我拖向死亡!也许我会像玛丽·施梅克那样,无声无息地就离开了人间。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