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会儿,贝莱觉得他心都凉了。
正电子机器人是外世界人优于地球人的象征,只要有这种武器,外世界人就一定会优于地球人。
他极力镇定地说:这是一种经济武器。
索拉利世界供应先进的机器人给其他的外世界,这很重要。
所以外世界不会侵略索拉利世界。
这个大家都知道,奎马特冷漠道,就是因为这个才确保我们的独立。
不过我想到的是一些更微妙、和宇宙更有关联的事。
奎马特望着自己的指尖,显然他的思维已离开了刚才的话题。
贝莱问:你想的是你另一套社会学理论?奎马特一脸难以掩饰的骄傲模样,但却令贝莱这个地球人几乎忍不住想笑。
奎马特说:不错。
而且据我所知,这还是我独创的理论。
如果你把外世界的人口资料详细研究一下,你会发现我的理论显然很正确。
我想说的是,自从发明了正电子机器人以来,各地都日益频繁地使用他们。
地球没有。
贝莱说。
嘿,刑警,我虽然对地球不太了解,可是据我所知,机器人已经进入你们的经济体系了。
你们地球人居住在地底的城市里,所以星球表面上大都是渺无人烟的地区。
请问你,是谁在帮你们照顾农场和矿场?机器人。
贝莱承认,但既然你提到这一点,博士,最早发明正电子机器人的反倒是地球人。
是吗?你确定?你可以去查一查,千真万确。
很有意思。
不过地球却是机器人最不普及的地方。
这位社会学家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是因为地球的人口太多了,所以要多花一点时间。
是的……不过你们的城市里也有机器人。
嗯。
而且现在比五十年前更多。
没错。
贝莱不耐烦地点点头。
那就对了,这只是早晚的问题。
机器人终将取代人力。
机器人经济只有一个指标机器人越多,人就越少。
我曾经仔细研究过人口资料,并将其做成图形以外推法统计过。
他突然露出惊喜的表情,哎呀,这就是一种把数学运用到社会学的方式嘛!是的。
贝莱说。
如此看来,这个方法可能还真有些道理,我会好好想一想。
总之,这些就是我的结论。
我相信,它的正确性是毋庸置疑的。
在任何一个接受机器人劳力的经济中,不管法律如何限制机器人和人类的比例,机器人的数量还是会不断增加。
虽然这种增长速度会因法律限制而变慢,但永远不会停止。
一开始人类的数量增加得比较快,可是机器人的数量增加得更快。
然后,等到关键性的那一刻来临……奎马特停了下来,让我想想。
我不太确定这个关键性的一刻能否用数字精确表述。
这又扯上你说的数学了。
贝莱不安地挪挪身子:这关键性的一刻一旦来临会怎么样,奎马特博士?啊?哦,人类的数量会开始减少。
到时候,这个星球才会获得真正的社会稳定。
奥罗拉世界一定会这样,就连你们地球也不例外。
也许地球要花好几个世纪才会走上这条路,但这是不可避免的。
你所谓的社会稳定是什么意思?就像索拉利世界目前的情况一样。
人类是唯一的有闲阶级,而且不必害怕其他的外世界。
也许再过一个世纪,外世界全都会变得与索拉利世界一样了。
我想,那将是人类历史的结束,至少人类完成了使命。
最后,每个人都可以获得他们需要和想要的东西。
我好像听过一句话,说的是有关追求幸福的事。
贝莱谨慎道:造物主赐予所有的人某些无可让渡的权利……这些权利是生命、自由以及追求幸福。
就是这句话。
你从哪里知道的?某个古老的文件里。
贝莱说。
你看得出来,这在索拉利世界,在整个银河会产生什么样的改变吗?不用再追求了。
人类将继承生命、自由及幸福这三种权利。
就是这样,人类不用追求就会拥有幸福。
也许吧。
贝莱嘲讽道,可是有一个人在你们索拉利世界已经被谋杀了,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可能会死掉。
贝莱话一出口,立刻就后悔了。
奎马特好像挨了一巴掌,垂下头低声说:我已经尽可能回答你的问题了。
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够了,谢谢你,先生。
我很抱歉在你哀悼你朋友去世的时候来打扰你。
奎马特缓缓抬起头:要再找一个棋友不容易了。
他和我相约最守时,棋艺也很高,他是个好索拉利人。
我了解。
贝莱柔声说,我可以用你的影像显现机和我要拜访的一个人联络吗?当然可以。
奎马特说,我的机器人你尽管用。
现在我要离开你了,看像完毕。
奎马特消失后不到三十秒,一个机器人出现在贝莱面前。
贝莱不禁又想,这些机器人是怎么操控的。
他只看到奎马特在消失前摸了一下触控钮,接着,一个机器人随即出现。
也许触控钮所传达的只是一个很概括性的讯号,表示去做你该做的事。
也许机器人一直都在听人类的谈话,一直都知道人类什么时候需要服务。
如果这个机器人的心智和身体构造并不是为这项服务而设计的,那么连接全部机器人的无线电网路会互相交流,命令可以做这项服务的机器人采取行动。
有那么一会儿,贝莱脑中浮现一幅情景。
索拉利世界就像是一张机器人所交织成的网,网眼很小,当人类掉进去时,网眼会越缩越小,把人团团困住。
他想起奎马特说的那句话,所有的外世界都变成了索拉利世界,一张张的网,一个个越缩越小的网眼,甚至连地球也无法幸免于难,直到——他的思绪被打断了,刚才进房间的那个机器人恭敬地轻声说:主人,我已经准备好为你服务了。
你知道怎么和瑞开·达尔曼以前工作的地方联络吗?贝莱问。
知道,主人。
贝莱耸耸肩。
他永远学不会避免问多余的问题。
机器人当然知道,这还用问吗?他发现,如果要有效率地操控机器人,你必须是个专家,而且还得是个类似机器人学的专家才行。
他想,一般的索拉利人真的能把机器人操控得那么好吗?可能也只是马马虎虎,不怎么样吧。
他对机器人说:你和达尔曼工作的地方联系一下,找他的助理。
不管这个人在不在那儿,你都要想办法找到他。
是的,主人。
机器人转身正要离去,贝莱唤住他:等一下,达尔曼工作的地方现在是什么时间?大约○六三○,主人。
早上吗?是的,主人。
贝莱对这个被日出日落所控制的星球再度冒起一股无名火。
这就是在星球表面生活的坏处。
刹那间,他不禁想起地球,但随即强忍着撇开这个念头。
当他必须全神贯注地做手头上的事时,他就一定要坚持到底,这个时候害思乡病会毁了他。
贝莱说: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去联络那个助手,并告诉他这是政府的公事。
另外,叫个机仔弄点吃的来,一份三明治加杯牛奶就行了。
贝莱细细嚼着三明治。
这份三明治里面夹了种好像熏肉的东西。
他想,自从古鲁厄出事后,丹尼尔一定认为所有的食物都很可疑,而且丹尼尔可能是对的。
他吃完三明治,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异常(至少没有马上显现出来),而且他把牛奶也喝了。
虽然这次与奎马特见面并没有获得他预先想知道的资料,但也算有所收获。
他在脑中一一检视成果,发现还学到不少东西。
在谋杀案方面,他当然所获无几,但在其他一些更重大的事情上,他却得到了很多东西。
负责联络的机器人回来了:那位助理接受会面,主人。
好。
有没有什么困难?那位助理还在睡觉,主人。
现在醒了?是的,主人。
那位助理突然出现在贝莱面前,他坐在床上,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贝莱连忙后退一步,像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撞上一道障力墙。
他又一次被蒙在鼓里,没有获得这项重要的资料。
他又一次没问对问题。
没有人告诉他,瑞开·达尔曼的助理是个女人。
她的头发颜色比一般外世界人古铜色的头发要深一些,而且很浓密,鹅蛋脸,鼻头圆圆的,下巴很大。
她披着一头乱发,搔搔腰侧。
贝莱想起格娜狄亚初次和他会面时那种不经意的态度,不禁希望眼前这个女人身上的床单可别掉下来。
那幻灭的一眼对贝莱而言实在有点可笑,也颇具嘲讽意味。
地球人都以为外世界女人很美,格娜狄亚也确实使这种假设获得有力的证明,可是现在,幻想破灭了。
眼前这个外世界女人,即使以地球的标准来看,也算是丑的了。
她说:喂,你知道现在几点吗?她的声音低沉迷人,令贝莱大感意外。
我知道。
他说,可是我要和你见面,所以我觉得要先提醒你一声。
见面?开什么玩笑——她睁大眼睛,手抓着下巴(贝莱注意到她戴了枚戒指,这是他在索拉利世界第一次见到个人用的饰品)慢着,你该不会是我的新助手吧?她说。
不,不是。
我是来调查瑞开·达尔曼的死因的。
哦?好,你查吧。
请问你贵姓大名?克罗丽莎·甘托萝。
你和达尔曼博士一起工作多久了?三年。
我想,你此刻是在你工作的地方吧。
贝莱觉得用这个不确定的字眼有点怪怪的,可是他又不知道胚胎工程师的工作场所该如何称呼。
如果你指的是我是否在培养中心,那当然。
克罗丽莎不太高兴地说,老板去世以后,我就没离开过这里,而且看来在获派一个助理之前,我也不能走。
顺便问一句,你能帮我安排这件事吗?抱歉,女士,我对此地任何人都毫无影响力。
那算了。
克罗丽莎很自然地拉开床单下床,同时把手伸进连身睡衣胸口的V形接缝里。
贝莱连忙说:等等,如果你肯见我,现在我们就没事了,你可以在私底下换衣服。
私底下?她撅起嘴巴好奇地望着贝莱,你很挑剔哦,跟我的老板一样。
你肯见我吗?我想观察一下这个培养中心。
我实在搞不懂你为什么要见我,不过如果你想看看培养中心,我倒是可以带你四下逛一逛。
但你要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洗脸整理,清醒一下。
我很乐意稍稍变动日常的作息。
我不是要看,我要亲眼见识见识。
这个女人偏着头,用锐利的目光望着贝莱,眼底带着一抹职业性的兴趣:你是不是有点不正常?你上次接受基因分析是什么时候?老天!贝莱呻吟一声,喂,我叫伊利亚·贝莱。
我是地球人!地球人?克罗丽莎惊呼一声,你来这里干吗?别开玩笑了!我没有开玩笑。
我是应邀来调查达尔曼命案的。
我是个刑警,是侦探。
你调查这个?不是每个人都认为这事是他老婆干的吗?不,女士。
关于这一点,我心里还有一些疑问。
请你答应让我见见你,看看你们的培养中心,好吗?你知道,我是地球人,我不习惯和别人用影像会面,这会令我不太舒服。
我已经得到安全署长的许可,可以去见一些也许能助我一臂之力的人。
我这里有许可文件,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看一看。
那给我看吧。
贝莱透过影像,将官方的许可文件展示在她眼前。
克罗丽莎摇摇头:开玩笑!见面?多脏啊!不过话说回来,反正我已经做了这么脏的工作,再脏一点也无所谓吧?喂,到时候你可要给我站得远远的,别靠近我!我们可以拉开嗓门大声讲话,如果有必要,还可以经由机器人代为传话,你明白吧?明白。
她的睡衣从V形的接缝处滑落,影像适时消失。
贝莱听见她在观影完毕前喃喃吐出几个字:地球人!这样够近了!克罗丽莎说。
她和贝莱隔了八公尺远。
贝莱说:这样的距离很好,可是我希望能快点进到屋里。
这次见面的过程还不坏,他已经不那么在意搭乘飞行工具了,可是他也不愿在户外多作逗留。
贝莱强忍着不去拉衣领好让自己呼吸顺畅些。
你怎么啦?克罗丽莎眼光挺犀利你看起来好疲倦。
我不习惯待在户外。
贝莱说。
对了,地球人该待在封闭的地方。
她舐舐嘴唇,一副尝到什么怪味道的样子,那就进来吧,不过你先让我避远点儿。
好,进来。
克罗丽莎现在扎了两条粗粗的辫子盘在头上,编成一种复杂的几何图形。
贝莱不知道她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梳出这种发型,但他马上想到,这很可能是机器人精巧的手指弄出来的。
她的发型和她那张鹅蛋脸很相称,即使没有让她变漂亮,但至少也让她看起来不令人讨厌。
她没有化妆,随便穿了件深蓝色的衣服,配了副很不搭配的淡紫色长手套。
显然,这不是她平常的打扮。
贝莱还注意到她因为戴着戒指而使得手套凸凸的。
他们站在房间的两个角落,彼此对望着。
贝莱开口:你不喜欢这次见面,对不对,女士?克罗丽莎耸耸肩:我为什么要喜欢?我又不是禽兽。
不过这还在我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
当你做和孩——她顿了顿,接着下巴一抬,好像决定毫不掩饰地说出她必须说的话,和孩子有关的事做久了,你整个人都会变得冷酷起来。
她特意把孩子这两个字说得很清楚。
听你的口气,似乎并不喜欢你目前的工作?这个工作很重要,一定要有人来做。
不过,我并不喜欢。
瑞开·达尔曼喜欢吗?我想他也不喜欢,只是他从没表现出来。
他是个好索拉利人。
而且他也很挑剔。
克罗丽莎一脸诧异。
你自己说的,贝莱说,我们以影像会面时,我告诉你可以在私底下换衣服,你说我和你的老板一样挑剔。
噢,是的,他的确很挑剔。
即使是以影像会面,他也一点不随便。
他总是非常讲究礼数的。
这算不算是不正常?应该不算。
会面时当然还是穿戴整齐一点比较好,不过现在大家都不太在乎,也都很随便。
反正又不是亲眼见到对方,有什么关系?你懂吧?我和别人以影像会面时都很随便,除了老板,我必须穿正式的服装跟他会面。
你崇不崇拜达尔曼博士?他是个好索拉利人。
你说这里是培养中心,你又提到孩子。
你们在此处抚育孩子吗?索拉利世界所有的胚胎,从一个月大开始都会送到这里。
胚胎?是的。
克罗丽莎皱皱眉毛,我们会在女人怀孕一个月后,从母体取出胚胎。
这会令你觉得尴尬吗?不会。
贝莱说,你能带我四下逛逛吗?好。
可是请你跟我保持距离。
贝莱隔着玻璃,俯看下面这间长形的房间,长脸严肃得仿佛石头一般。
他知道,在玻璃的那一边,温度与湿度都受到完美的控制,而且绝对防菌。
那里排列着一排排培育箱,每个箱子都装着成分精确、比例理想的营养液,一个个小生命就在这里茁壮滋长。
他看到一些比他半个拳头还小的东西蜷缩成一团。
他们的骨骼突起,四肢犹如花蕾,尾巴正慢慢消失。
克罗丽莎问:你感觉如何,刑警?她距离贝莱大约五六公尺。
你们有多少个胚胎?到今天早上为止是一百五十二个。
我们每个月都会收到十五到二十个胚胎,也会放出差不多数目的孩子让他们独立生活。
这样的机构在索拉利世界仅此一家?不错,这对维持人口稳定已经绰绰有余了。
每个人的寿命大约三百年,人口总数是两万。
这幢建筑物刚盖好不久,由达尔曼博士亲自监工,他同时对我们的作业流程做了许多修改。
我们的胚胎死亡率几近于零。
房里有许多机器人穿梭着。
它们每经过一个箱子,就停下脚步不厌其烦地检查每个控制器,并查看箱里小小的胚胎。
谁帮母亲动手术?贝莱问,我是说,谁把这些小东西从母体取出来?医生。
克罗丽莎回答。
是达尔曼博士?当然不是。
是医生。
你总不会以为达尔曼博士会弯腰低下头去——呃,算了,不提这个。
为什么不用机器人?用机器人做外科手术?刑警,基于第一法则,机器人很难做这件事。
如果教之以方,机器人也许能为了救人一命而帮他割掉盲肠,可是之后如果不经过一番整修,我怀疑这盲肠还会有什么用。
切割人类的肉体对正电子脑而言是一种极具创伤的经历。
而身为人类的医生,在习以为常后则会变得无动于衷,即使必须亲自和人接触,他也会不以为意。
贝莱说:我注意到照顾胚胎的都是机器人。
你和达尔曼博士不会插手做这个工作?有时候出了问题,我们就得插手。
比如说胚胎有发育上的问题,我们便不能袖手旁观。
性命攸关的事,我们不放心让机器人做判断。
贝莱点点头:嗯,让机器人做这种事的确危险,甚至有可能白白断送一条人命。
你错了!正因为人类在他们心目中是至高无上的,所以他们反而会高估生命的价值,误救某些不应该留下来的生命。
这个女人的脸显得很严肃,贝莱先生,身为胚胎工程师,我们要确定生下来的孩子都是健康而没有缺陷的!就算孩子的父母经过最好的基因分析,也不能保证他们的基因会倾向有利的变换组合,何况还有突变的可能。
我们最怕遇到突变了,虽然我们把这种可能性降到千分之一以下,但这也表示我们平均每十年就会出一次差错。
克罗丽莎示意贝莱沿着看台走,贝莱跟在她身后。
她说:我带你去瞧瞧育婴室和幼儿宿舍。
这些地方的麻烦比胚胎室大多了,我们能依赖机器人的地方实在有限。
为什么?贝莱先生,如果你曾经试着教机器人了解管教孩子的重要性,你就会明白了。
第一法则使他们几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而且你也别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他们很小就知道这一点,等他们会说话以后麻烦就来了。
我曾经见过一个三岁的孩子对机器人大叫:‘你会伤害我,我受伤了!’结果把十几个机器人弄得动也不敢动。
只有极先进的机器人才知道这个孩子可能在撒谎。
达尔曼能控制这些孩子吗?大部分时候可以。
他会怎么做?跑过去打他们屁股?达尔曼博士?碰他们?开玩笑!当然不会!但是他可以跟他们讲话,可以对机器人下特别的命令,我曾经见过他看着一个孩子的影像,命令机器人不停打那孩子的屁股长达十五分钟之久。
只要这样打几次,那孩子就不敢冒险对老板顽皮了,老板做这种事很有技巧,所以奉命打孩子的机器人事后只要例行调整一下就可以了。
那你呢?你会不会跑到孩子堆里去?有时候我必须这么做,我和老板不一样。
也许有一天我能遥控做这件事。
不过如果我现在想学老板,那些机器人会被我毁掉。
你知道,妥善控制机器人是一种艺术。
可是每当我想到要走进孩子堆里,就会全身不舒服。
这些小野兽!克罗丽莎突然转头,望着贝莱说:我想你不在乎和他们见面。
这对我不是问题。
她耸耸肩,眼中满是好奇:地球人!她继续向前走,你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到最后,你一定会认定格娜狄亚·达尔曼是凶手。
你一定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这我可不确定。
贝莱说。
除了这个你能确定什么?还有谁有可能是凶手?可能的人很多,女士。
譬如说谁?譬如说,你!克罗丽莎的反应大大出乎贝莱意料之外。
克罗丽莎笑了出来。
她越笑声音越大,笑得涨红了脸,张着嘴拼命呼吸。
最后,她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不,你不要再靠过来——她恳求道,我没事。
这让你觉得很好笑?克罗丽莎正要回答,却又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她才低声说:噢,地球人到底还是地球人。
我怎么可能是凶手?你很了解达尔曼,贝莱说,而且深知他的习惯。
你完全可以事先就把这一切计划好。
你认为我会亲自去见他,接近他然后用某种东西敲他的脑袋?如果你这么想,那表示你一无所知,贝莱先生。
贝莱觉得自己的脸红了起来:你为什么不能接近他,女士?你曾经练习过跟——呃——跟人混在一起。
跟孩子混在一起。
有这种经验就会有连锁反应,好比现在,你似乎就能忍受我站在你面前。
还隔了六公尺。
她傲慢地说。
我刚刚才访问过一个人。
我只不过在他面前待了一会儿,他就忍受不了差点崩溃了。
克罗丽莎冷静地说:那只是程度上的差别而已。
我认为只要有这种差别就够了。
你能习惯亲眼见到孩子,当然也可能在你能忍受的时间范围之内亲眼见到达尔曼。
容我说明,贝莱先生,克罗丽莎脸上那种想笑的表情已完全消失了,我能否忍受根本不重要,达尔曼是个一板一眼的人,他和李比几乎一样。
就算我能忍受亲眼见到他,他也不能忍受见到我。
他唯一可能容忍进入他视线范围内的人只有他太太。
谁是李比?贝莱问。
克罗丽莎耸耸肩:就是那个老天才,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他曾和老板一起制造机器人。
贝莱心里暗自记下这件事,然后回到原来的话题:你还是有一个杀害达尔曼的动机。
什么动机?他一死,你就是这个单位的主管,也就有了地位。
你把这个叫作动机?开玩笑!谁要这种职务?索拉利世界谁要这种地位?没有人会眼红他那个工作的,那是让他一根汗毛都不会掉的护身符呢!你最好再努力点儿,地球人。
贝莱不置可否地搔搔颈子。
他看得出来她的话合情合理。
克罗丽莎说:贝莱先生,你有没有注意到我戴了枚戒指?她说着,似乎想脱掉手套,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我注意到了。
贝莱说。
我想,你不知道它代表什么吧?不知道。
(贝莱不太高兴地想,他不知道的事还真多。
)那我给你讲一讲,怎么样?洗耳恭听。
贝莱冲口道,只要你能帮我搞清楚你们这个该死的世界。
克罗丽莎微微一笑:我想我们在你眼中,就像你在我们眼中一样。
嘿,这里有一个空房间,我们进去坐坐——不,这个房间不够大。
这样吧,你坐到那边去,我站在这里。
她步向走道,腾出空间让他走进房间,再走回来站在他对面的墙角。
贝莱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坐下了。
他倔强地想:为什么不?就让这个外世界女人站着好了。
克罗丽莎那双强壮的手臂环抱胸前:基因分析对我们的社会很重要。
当然,我们并非直接去分析基因,但每个基因都控制了一个酶,我们可以分析酶,了解酶就了解身体化学,了解身体化学就了解了人类。
你晓得吗?晓得。
贝莱说,可是我不清楚怎么实际运用这种理论。
我们这里就做这个。
当婴儿还处于胚胎末期,我们便做血液采样,可以初步了解他生出来以后大致是什么样子。
最理想的是,我们在这个阶段就能找出所有的突变基因,并判断值不值得冒险让他生下来。
但实际上,我们对此仍不十分清楚,无法消除所有发生错误的可能,也许我们将来有一天可以做到吧。
总之,我们在婴儿出生后,继续对他做抹片及体液检查。
在我们的小男生小女生长大成人之前,我们可以完全知道他们是由什么东西所构成的。
(贝莱脑中很自然地浮现出一首儿歌:你是蜜糖,是香料,是所有最美好的东西做成的,小女孩……)过去我们得戴上密码戒指来显示个人的基因结构,克罗丽莎说,这是一种古老的习俗,是索拉利人还没实施优生学之前所流传下来的一种早期的习俗。
到今天,我们每个人都很健康。
贝莱问:但现在你还戴着戒指,为什么?因为我很特别,她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还相当自负地说,达尔曼博士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找助手,他需要一个特别的人。
这个人必须相当聪慧、灵巧、勤快,而且要有与众不同的稳定性,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稳定性。
他需要一个能和孩子混在一起却不会精神崩溃的人。
他自己做不到,是不是?这代表他的稳定性不够吗?可以这么说,克罗丽莎说,但是他不稳定的程度在一般情况下还可以接受。
你会洗手吧?贝莱看看双手,他的手很干净。
是的。
他说。
好。
这么说吧——我想他不稳定的程度,就像一个受不了把手弄脏的人,即使情况再紧急,这个人也没办法用手去清理有油污的机器。
不过,在日常生活中,这种对弄脏手的排斥感却让他保持清洁,所以这是件好事。
我懂了。
请继续。
说完了。
我基因健康的程度,在索拉利世界排名第三,所以我戴着这枚戒指。
我很喜欢随身戴着这个标记。
恭喜。
你不必笑我。
这也许不算我的本领,只不过是双亲的基因盲目互换所造成的。
不过能拥有这种标记也颇让人骄傲,总之,不会有人相信我会做出杀人这种变态行为。
我的基因构造使我不可能做这种事,你别再浪费时间指控我了。
贝莱耸耸肩,没有说话。
这个女人似乎把基因构造及证据混为一谈,大概所有的索拉利人都这样。
克罗丽莎说:你现在想去看小孩子了吗?是的,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