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狂风裹着沙砾,咆哮着掠过街道,汽车引擎轰隆隆的响声被风的啸声吞没了。
国会大厦门前设置了铁丝网,怀抱着突击步枪的卫兵们竖起了防寒服的高领,顶着强风巡逻。
一个卫兵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那里是漆黑的,只有偶尔亮起的探照灯光束,孤零零地扫过,云低得像是压在头顶。
高加索民主共和国,首都姆茨赫塔,这是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卫兵捋起袖子,就着远处的灯光看了一眼腕表,记下了时间——2056年9月16日,23∶32。
屋里,两个人坐在沙发上,面对着一张小桌,桌上摆着一副水晶玻璃的国际象棋。
这是一间巨大的办公室,如今东西基本都被清空,只剩下这两张宽大的单人沙发和那张小桌。
年轻的秘书蹲在壁炉边把成捆的文件投进火里,壁炉里烈火熊熊,灼人的热浪扑出来,几乎把人的脸都烧软了。
走廊上响起匆匆的脚步声,有人大声地说:抬到后院里,拿斧子来,劈碎烧掉,不能留下一片纸。
不久,窗玻璃上映出外面的火光。
棋盘上的战局只是刚刚开始,对弈的是老年军人和年轻人。
军人穿着考究的呢子军服,双肩上扛着少将军衔,年轻人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
风沙越来越大了。
将军随口说。
是不是草原过度放牧的缘故?会加剧沙化吧?年轻人随口回答。
不是过度放牧,是除草剂的效果。
将军挪动棋子,我们的敌人不喜欢牧草给游击战造成的便利。
这是焚城之战,推倒一切障碍物,把对手暴露在枪口下。
除草剂的效果大概会维持二十年,高加索山东边的草地以后要过很多年才能重新放牧了。
嗯。
年轻人低声应着。
他大约二十多岁,有着一张线条犀利的亚洲人面孔,正举着一只马长考。
最终他落马逼兵,即使战胜,你也只得到一片荒地而已。
将军用一只相杀了青年的马,我曾经准备用多余的牧草办造纸业,不过现在确实只剩荒地了。
年轻人的相斜飞掉了中年人的相,将军平静地进了一步兵,年轻人的王后推过了中线,将军的王避开了年轻人在右翼突起的锋芒。
双方落子都很轻很快,轮流杀子,像是蜻蜓点水。
彭,年轻人忽然停手,如果失败,你将一无所有。
你是说下棋?还是说战争?年轻人没有回答,这次他举着一只卒子,还是长考。
将军的嘴角带着一丝笑容,他看着年轻人,话音缓慢而清晰:西奥,其实很久前我就一无所有了。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彭,你是政治家,为什么要做危险的事情呢?政治家不是应该坐在坚实的掩体里等待前方的捷报么?将军耸了耸肩,笑得很轻松,我没有见过你说的那种政治家,何况我也不认为我是个政治家。
那你觉得自己是什么?年轻人看着对方的眼睛。
我是个儿子,可是我的父亲死了;我是个丈夫,可是我的妻子死了;我是个父亲,可是我的儿子也死了。
西奥,你说我是什么呢?将军以对视回应了年轻人。
要复仇么?不,但是我不要这些事情在我的人民身上重演。
想当英雄么?谁不想当英雄呢?只是有人不敢支付当英雄的高昂代价。
但是我无所谓,我一无所有。
将军说。
两个人继续下棋,黑白双方的兵力在棋盘上融合到了一起,快速的对杀之后,盘面渐渐疏朗起来。
我有把握取得这场胜利。
将军看起来很开心。
彭,一点都不担心么?现在是十一点半,也就是还有大约半个小时,学院对你的保护就会结束,那个时候你将是孤军奋战。
年轻人说。
正是因为你就要离开,所以我决定最后一盘杀得你片甲不留。
将军微笑,说得很认真。
不担心?年轻人再次重复。
不担心,我从未期待过L.M.A.的庇护。
我已经离开了L.M.A.,我现在是高加索共和国的彭·鲍尔吉,不是L.M.A.的教官。
我不是孤军奋战,我的战士们现在就在外面保护着我们。
我们手里握着步枪,用自己的力量捍卫我们的国家。
将军依旧微笑。
彭,你是最了解学院力量的人之一。
我们的网络遍及世界,我们的力量无处不在。
只要学院还在保护你,你绝对不会有事。
为什么不试着向博士请求一下呢?没有人有你这样的说服力,你是牧师。
将军摇了摇头,西奥,你错了。
学院不是神,也没有人能做到无处不在。
一个黑影从三米高的地方跳了下来,用他粗壮有力的手臂勒住了巡逻卫兵的脖子,他手里的短刀横扫,立刻感觉到温热的血从喉管里喷涌到他的手套上。
他臂弯里的战士挣扎了几下,身体渐渐失去了活力。
值守的战士是两人一组,互相之间距离不超过五米,始终可以互为援手。
这一切也落在对面的战士眼里,但是并没有人发出警报,因为就在同一时刻,另一个黑影切断了对面战士的喉咙,时间的相差不超过半秒。
3、4号就位,顺利。
各人报告。
黑影对着头罩里的麦克风低语。
1、2号就位,顺利。
7、8号就位,顺利。
5、6号就位,顺利。
9号顺利。
火控系统确认完毕,那几枝枪都安装好了。
来的都是好消息,编号为3的指挥官微微舒了一口气,好的,希望它们这次不要卡壳。
他把红外夜视镜拉下,暗绿色的视野里,巨大的国会大厦清晰可辨。
荧光绿的准星自动出现在视野里,随着他瞳孔的移动一点一点被校正。
屏幕上显示了这座建筑物的三维剖面图,目标隐藏在建筑物中心的位置,距最近的外墙还有8米的距离。
那间屋子整个被标红。
墙壁厚度25厘米,双层是50厘米,动能子弹初速度3倍音速,正面攻击,可以确保穿透。
这个角度没问题。
9号的声音传来,他也在远处监测着瞄准的过程。
好的,锁定!指挥官低声说。
准星锁定,不再移动。
要说对不起了,将军。
算是为了新的高加索吧。
指挥官压低了声音,把启动擎给我!TWO屋内,棋局仍在继续。
彭,我有一个问题。
年轻人说。
如果是关于学院,就不要再问了。
将军垂眼看着棋盘,就当我已经忘记很久了吧。
我的任务之一是问你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但是我必须问。
那好。
将军笑笑。
博士希望知道,你是否愿意为费尔南斯事件做一份证言。
将军从容淡定的脸忽然僵住了,隔了许久,微微地扭曲了一下。
年轻人也被那一瞬间看到的神情所震骇,就像是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在霎时苏醒过来。
将军微微牵动嘴角,脸剧烈地扭动了几下,最后恢复了平静。
关于费尔南斯事件,你都知道些什么?将军问。
只知道那起事件造成L.M.A.历史上最惨重的牺牲,这个正式的名称大家都避免使用,而称为‘阿里巴巴之夜’。
据说迄今为止,费尔南斯事件的卷宗只是封藏,并未得出完整的结论。
博士因为这件事必须经受最高委员会的判定,但是他没有证言,判定就无从进行,至今仍是悬案。
他说你是最后一个可能为他出具证言的人。
将军笑了笑,没有证言人是因为所有相关的人都死了。
而曼急着让你问我要证言,是否因为他感觉到我也要死了呢?我不知道。
帮我告诉内森,很遗憾,我不能为他出具证言书,我已经离开,不想再和L.M.A.发生任何关联。
而且就算我做出了证言,对他也未必会有帮助。
将军注视着棋盘,一个离开了天国的人,就决不能再回去,这就像路西法永远住在地狱里。
你自比为路西法?年轻人犹疑着问。
无论我是谁,这就是规则,L.M.A.不允许背叛。
将军笑笑。
你认为你离开学院是背叛么?是的,虽然L.M.A.默许了我的离开,但是我知道我其实是背叛了它。
将军轻声说。
大厦外,指挥官闭上眼睛,沉默了瞬间,忽地睁开,开火!耀眼的火光像是火龙在吞吐气息,枪管像是钟表的飞舵那样旋转着,子弹从四个位置四个角度飞泻出去,枪声仿佛雷鸣般震耳。
金属风暴系统被遥控启动了,这是人类操纵金属弹丸武器的最高成就,每分钟最高可以达到24000发子弹的高射速,子弹出膛之后随机散布成面积大约两个平方米的圆形阵,暴雨般向着国会大厦冲去。
开枪前就已经设置好了程序,子弹组成的圆形阵在呈螺旋形移动,从中间分散开去,这座巨大建筑的右翼完全被覆盖,理论计算结果是每平方米将有3600发子弹命中,没有防弹设备可以挡住这种袭击。
子弹曳光的痕迹使得瞬间像有四个太阳在周围亮起,把无数光线向着同一目标投射。
坚实的墙壁被弹幕强行撕裂开来,混凝土瞬间就变成了碎片,子弹打在里面的钢筋上,闪亮的火花跳跃着。
执行攻击的小组预先戴好了噪音耳塞,可是仍然不得不用力捂住耳朵,这样雷霆般的枪声让人觉得是身处在雷雨云里,两片耳膜薄得可怜。
攻击仅仅持续了不到五分钟,枪管就因为红热而不得不停止,5分钟内480000发子弹被消耗,重量整整2?4吨。
雷霆般的声音停息,可是众人耳鸣的感觉犹在,短瞬间像是听不见任何声音。
面积大约100平方米的建筑物表面被金属洗礼过了,没有漏过哪怕一寸地方,那里呈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空洞。
回撤!回撤!指挥官对着麦克风咆哮,攻击完成!确实是一场成功的突袭,四部设置在800米外的金属风暴系统对准国会大厦进行了掏心一样的攻击,这座坚实的建筑也不能保护彭·鲍尔吉。
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撤离,因为他们不曾暴露位置,即便巡逻卫兵及时找到那四部金属风暴,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事。
黑影闪电般向四个方向撤离。
背后,强劲的风把金属风暴发射产生的强烈硝烟气息挟裹而来,呛得人喘不过气来,警报声响彻天空。
突然,传来连续两声短促的枪响。
指挥官和他同组的队友用尽全力向着不远处的巷子奔去。
紧接着又是两声枪响。
指挥官没有感觉到有子弹射来,但是却忽然意识到了危险,他抛掉了手里的突击步枪,迈开大步全速狂奔。
再是两声枪响。
报告位置!报告位置!他的心跳加速到了极点,对着麦克风大吼起来。
没有回答。
又是一声枪响,紧跟在他身后的队友像是绊到了什么,斜斜地摔倒在地。
指挥官距离那条小巷只剩下最后5米,小巷的对面停着他们的吉普,只要闪进那条巷子……他鱼跃出去!最后一声枪响,指挥官感觉到小腿上传来了被火焰洞穿的剧痛,他意识到整个行动已经全然失败。
他摔倒在地,拼命扭过头,看见国会大厦的最高处,高加索民主共和国的国旗下站着一个漆黑的影子。
那人手持一柄超长的狙击步枪,猎猎狂风吹起他的衣角。
突击队的九名队员全部被捕。
国会大厦前的广场上,巨大的探照灯被压低了照在他们的脸上。
他们被捆绑起来,周围满是手持突击步枪的游击队战士。
唯一一个没有受伤的是负责火控系统的工程师,那个年轻人在听到八声枪响而通讯频道里没有人回答他之后,直接选择了投降。
将军穿过战士们组成的人墙来到指挥官的面前,蹲下去和他对视了一眼。
原来是你。
将军说。
(紫~雪~草~论~坛~欢~迎~您 WWW.ZXC.YZNU.COM)您认得我?彭·鲍尔吉将军。
指挥官有些诧异。
三年前我检阅保密局特种部队时,你是和我握手的人之一。
是的,没想到再次相逢是用这种方式。
指挥官摇头。
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人来到将军的背后,手持超长的狙击步枪,这就是全部的人了,没有遗漏。
将军点了点头。
是猎犬狐么?指挥官抬头,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知道我在这里就不该来尝试。
年轻人说。
军人要相信自己的命运,既然已上了战场。
指挥官咧了咧嘴。
帮一个忙可以么?他转向了将军。
什么?将军问。
我知道您今夜就要撤离姆茨赫塔,带着我拷问没有什么意义,谁要杀死您我想您自己也明白。
我的任务已经失败,请您给我和我的战友们一个干净的结束。
失败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死。
将军看着他。
不用犹豫,您知道高加索特务局的行事风格。
我们都有亲人被扣押在那边,任务失败,我们没有机会回去。
我们的亲人,比我们自己更为重要。
指挥官说。
将军沉默,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借我用一下。
他从一个部下的手里接过手枪,拉栓上膛。
他双手持枪低声祷告:神啊,请你原谅我们手中拿着染血的武器,以你的仁慈,终有末日完结一切的罪行。
他转身抬起枪口,背后的年轻人却截下了他的手枪。
年轻人对准指挥官和剩余八人的胸口一一扣动了扳机,他瞄准开枪的手法简洁而迅速,被借去武器的战士还没有回过神来,手枪已经回到了他手里。
黑衣的年轻人背对着那些被他射杀的人而立,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指挥官倒了下去,胸口不大的弹孔中汩汩地涌出鲜血,年轻人并不转身,却把满是硝烟味的军服扔在他的脸上,遮住了他没有闭上的眼睛。
谢谢你的预警,鲁纳斯。
年轻人对着挂在耳边的黑色麦克风说。
不用谢,西奥。
我一直关注着你那里的情况,可惜并不容易,我只能通过墨丘利的眼睛,平均每隔6个小时,我能够看见你一次。
现在墨丘利正从非洲上空越过红海海峡,轨道高度140公里,监控的区域覆盖了你所在的整个高加索地区,你现在是安全的。
耳机中传来柔和的男子声音,带着一点点优雅而淡漠的北欧口音。
再次感谢。
年轻人结束了通讯。
THREE广场上火焰冲天,已经到了焚烧文件资料的最后时刻。
广场前的车队开始发动,清一色的军用吉普,全身武装的游击队战士们组成了人墙来保卫将军的安全。
将军大步走出国会大厦,秘书追在他身后为他披上风衣。
远处已经传来了雷神咆哮似的炮声。
北部的天空被炮火隐隐约约地映红,不难想象那里战况的激烈。
年轻人和将军一起停下,注视着北方的天空。
是‘雷神之槌’的炮声吧?距离我们还有多远?将军问。
是‘雷神之槌’,西方联军的TH?16X动能炮,一炮足以把铺设了两米混凝土防御层的地下炮塔从50米深处整个挖出来。
距离大约是120公里。
年轻人说。
碎叶堡的固定防御阵地也挡不住了吧?是的,年轻人说,天空中忽然有雷电闪过似的高亮了一瞬间,还有天基的热源激光武器。
神啊,请你再次赐你的仁慈给信仰你的人们,愿他们的灵魂得到拯救。
将军低声说着,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彭,你的战士们绝大多数并不相信你的神。
年轻人说。
知道神为什么存在么?将军问。
年轻人摇头。
因为人永远逃脱不了的牢笼是自我,不能向自己寻求救赎,只能期待别人的拯救。
将军说,我相信神的存在,我为他们祈祷,却是为了拯救我自己的灵魂。
我不明白。
年轻人摇头。
你从小就不明白。
将军笑,就在这里告别吧,今夜我会离开姆茨赫塔,你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
年轻人点点头,就要告别了,能再用以前的称呼么?将军沉默了一下,可以。
年轻人低下头去,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父亲。
西奥……我的孩子,将军似是犹豫了一刻,终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神和我从来不曾忘记你们,我爱你们,如同世人珍爱他们的手和脚。
他把手伸出去,轻轻地按在年轻人的头顶。
他的手心温暖,声音低沉:我岂没有吩咐你吗?你当刚强壮胆,不要惧怕,也不要惊惶;因为你无论往哪里去,耶和华——你的神必与你同在。
送给你。
他收回手,把风衣下夹在肘间的一件东西拿了出来。
给我?年轻人有些犹豫,那是一副国际象棋,它是将军心爱的东西,那么多年都不曾离开身边。
如果我平安回来,还可以一起下棋。
将军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如果我不能回来,它就是一个纪念。
将军登上吉普,再不回顾,车门封闭了,轰隆隆的马达声响起,车队从年轻人的身边奔驰而过,扬起漫漫的尘埃。
国会大厦前偌大的广场上,焚烧后的灰烬在风中翩飞如同受惊的蝴蝶,如今只剩下年轻人独自站在那里。
年轻人深吸了一口冷气,从耳背后拉出黑色的麦克风。
鲁纳斯,任务结束。
汇报时间……他看了一眼腕表,2056年9月17日0点11分。
收到你的报告,返回你来时的机场,迎接你的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他持有一张许可证,可以带你飞越禁飞区的天空。
鲁纳斯的声音清晰而快活。
谢谢。
对了,刚才我们那盘棋你看过了么?看了,怎么了?没有来得及下完就被你的预警打断了,你觉得我们谁赢了?鲁纳斯低低地笑了起来,是彭·鲍尔吉将军。
再过27步他就可以把车沉到底线,这时候你的王会被他的车错死。
就算他错过了最好的一步,他还有在第33步将军的一手,你同样无法幸免。
你所不知道的彭·鲍尔吉将军的履历中包括:他在英国读大学时是剑桥国际象棋协会的副理事长,曾经带领剑桥队以5∶3战胜牛津,而牛津当时的队伍中有三位成员后来都获得国际大师的称号。
以他的棋力,你不要抱有任何侥幸的心理。
这样的啊?我是你的棋友,却下不过将军。
没有人能够战胜我,对于我而言,国际象棋是一个已经被完全解开的填字游戏,再没有悬念。
即使世界上有超过我的虚拟智慧体,也不过和我下成平手。
你真是一台骄傲的电脑。
年轻人说。
其实并不算复杂的技术。
上个世纪一台被叫做‘深蓝’的电脑就可以做到,国际象棋的变化是有限的,用穷举的方式就可以推算出结果,比如深蓝每秒钟不过可以计算2亿步,就可以战胜棋王。
我完成这盘棋的计算只需要4?6秒钟,还不需要在计算中加载‘混沌’。
你还是一个让人沮丧的棋友。
年轻人说,通讯结束,西伯利亚见。
他掐断了连线,登上一辆打着了火的日产吉普,迅速地加速,闪进了夜色中。
附注:我岂没有吩咐你……:这段圣经文字出自《约书亚记》,是神在摩西死后昭示给摩西的后继者,嫩的儿子约书亚,鼓励他带领以色列人去神许给他们的土地——应许之地,完成摩西未曾完成的遗愿。
FOUR国会大厦后的一栋高楼上,全身笼罩在伪装布下的人用瞄准镜的圈子套着年轻人在夜色中远去的背影。
嗨,西奥,又见面了。
他的手指扣紧了扳机。
小狐狸终于长大了,居然没有给我一个开枪的机会。
他的嘴角带着自嘲的笑容。
嘭!他低低地说,而后一个人咯咯地笑出声来。
他翻过身平躺在楼顶,从怀里摸出了一只扁平的铁皮罐子,把里面的烈酒缓缓地倒进嘴里。
姆茨赫塔,库拉滨河区。
雨夜。
破败的灰色楼群中有粉紫色的霓虹灯闪烁,画面是一只抱着酒瓶的猪蜷缩在墙角酩酊大醉,招牌上是英文的摇乐猪字样。
客人顶着寒风和雨水走进酒吧,他笼罩在一件巨大的黑色风衣里,不合潮流地戴着黑色毡帽,大口抽着雪茄。
先生,几个人?要吸烟的座位吧?侍者上来接他的风衣,眯着灵活的大眼睛,要不要找个年轻活泼的姑娘聊聊?我来找个人。
客人从帽檐下方看了侍者一眼,给他这个。
侍者怔怔地看着客人,对面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像是西伯利亚的皑皑雪原一样冷硬,还有动物似的野蛮。
他没有来得及反应,客人便取出一把精巧的钢制刀具,把燃烧的雪茄头切落在他的掌心里。
随即客人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不容他松开。
突如其来的疼痛令侍者的面部痉挛,放开,天呐,放开。
不要动,不要动。
客人微微地笑了起来,疼痛只会因为你的轻举妄动而加剧。
他放开了手,侍者使劲甩掉了手里的烟头,而它已经熄灭了。
他舔着受伤的掌心,惊惧地看着客人。
看,只要稍微忍耐一下,它就熄灭了,你的痛苦也结束了。
客人轻描淡写地说,去告诉他,我来了。
越过几排酒柜,侍者向客人比了一个手势,不再跟进。
客人推开了一个小间的门。
这里隐蔽拥挤,堆着些杂物,光线不好,酒吧的喧嚣被隔在一层墙外了。
简陋的桌子上放了一瓶烈性的伏特加,已经见底了。
饮酒的年轻人趴在桌子上,扣着一顶青灰色的鸭舌帽,摇晃着手中的伏特加杯子,并不起身打招呼。
你没有开枪,为什么不杀死猎犬狐?抽雪茄的客人从桌上抓了一只不算干净的杯子,把酒瓶倒空,一口喝了下去。
杀他是你的意思,或者直接来自于组织?在这里我有决定的权力。
对于我,你没有。
年轻人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抽雪茄的人不说话,大口大口地吐着青色的烟雾。
年轻人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靠在椅子里,他的眼神蒙眬,他不同于朱斯特和海因斯。
L.M.A.的特工里,猎犬狐是仅剩的几名精英之一,不过这只狐狸还太幼小,未必能成为他们的倚靠,而对我们而言,猎犬狐还有利用的价值。
抽雪茄的人冷冷地笑了一声,这就是你的理由?难道你不愿意坦白地说,你不想杀他是因为你的血管里流着和他一样的血?这不是原因。
年轻人还是摇了摇手指,我看报纸上说,高加索的动物园曾经尝试着把园里的红豺放回草原上。
而这些被牛羊肉养得肥壮的家伙往往在一周之内,就被野生的豺当做食物吃掉。
豺是骄傲的动物,一只真正的豺不会允许懦夫和它一同捕猎。
猎犬狐是被圈养的,而我是野生的,我们之间不存在所谓的怜悯。
你也曾是被养在动物园里的狐狸吧?我的血管里流着高加索草原上白狼的血。
年轻人笑。
两个人不再说话,年轻人摇着酒杯,低声哼着歌。
抽雪茄的人把穿着皮靴的脚翘在桌面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壁上挂钟的滴答声在隔壁传来的隐隐喧嚣中异常清晰。
年轻人似乎疲倦了,趴在桌子上。
哦,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我只是个路过的人……哦,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我只是个回乡的人……他的眼皮微微下垂,歌声也慢慢地低落下去,最后变成了模糊的梦呓。
抽雪茄的人把烟头在桌面上捻灭了,站了起来。
他站在年轻人身后不到三米的地方,盯着那只握着杯子的手。
他的眼神平静,而后忽然有了一些变化。
无声的,他的右手伸进了衣缝里。
他握住了风衣里的枪柄,手上的青筋暴跳起来像是一条一条的蛇。
他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那柄绰号巴尔干之鹰的军用手枪在他巨大的手掌中并不难于控制。
0?5英寸的口径,如果在近距离发射,足以撕开最强有力的肌肉,中弹的人会大量失血,立刻失去反抗的能力,如果击中骨头,足以让着弹处碎裂成渣子。
他盘算着胜负的比例,因为知道年轻人的猎装下也有一柄柯尔特。
柯尔特会在精度上有更高的优势,而巴尔干之鹰的巨大后坐力会让他在第一枪之后必须重新瞄准。
不过那些都不是问题,只要一枪,一枪就足够了,杀死一头狡猾的狐狸,或者高加索草原上的白狼。
这些念头在他的大脑里疯狂地涌过,像是海潮,他再次感觉到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的紧张和快感。
他的心跳加速,手心满是汗,跃跃欲试。
这个沉默持续了不过几秒钟,抽雪茄的人最终从怀里抽出了手。
他手中握着钱包。
他把一张一百美元的纸币压在伏特加酒瓶下。
再见,我亲爱的朋友,好好睡一觉,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
他拾起桌上的毡帽扣在头顶。
他倒退着走了出去,缓慢而坚定。
他的右手始终插在衣缝里,以至于他没有关上右手边的门。
自始至终,年轻人趴在桌子上,纹丝不动。
FIVE夜色中的姆茨赫塔,一场秘密的谈话正在进行。
我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九个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彭·鲍尔吉平安地逃离了。
巨大的办公室,青灰色的羊皮沙发上,两个人并坐,茶几上放着一瓶打开了的伏特加酒。
雨夜,掩上的窗帘后传来沙沙的响声。
预料之中的情况,我还不至于期待九个人就可以杀死草原上的野马。
这次行动,只是为了促使鲍尔吉更快地往南部潜逃,把我们围捕的圈套做得更大一些。
不过那九个人也是精锐,怎么失败的?因为一个被称为猎犬狐的年轻人,L.M.A.的特工。
昨天是L.M.A.对鲍尔吉的最后一次保护。
有意思,只是因为一个人而失败了。
这个年轻人,有关于他的情报么?据情报他是一个冷血的特工,L.M.A.最精锐的特工之一,真名西奥多·林,亚洲血统,编号是17,猎犬狐是他的绰号,传说他是一只可以反过来捕猎猎犬的狐狸。
和他相关的有大量成功的战例,在北美、非洲、地中海,几乎每一次出击都堪称完美,快速杀敌,全身而退。
他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关键在于他总是能够精确地执行L.M.A.的命令:何时进攻、何时撤退、何时静默、何时杀人。
而L.M.A.的命令看似很少出错。
看来是内森·曼手中一柄漂亮的快刀。
不过暂时不必担心L.M.A.或者猎犬狐了,猎物还在我们的控制之中,而L.M.A.这只秃鹰自己选择了出局。
全民公选就要开始,我们的胜利没有悬念,很快你就可以宣布这个国家是你的。
是我们的,父亲。
为了新的高加索,干杯。
干杯,我的儿子。
瓢泼大雨中,紫色的闪电横过,照亮了夜色中的姆茨赫塔。
巨大的建筑上,英雄的雕塑肩荷沉重的突击步枪,手指天空。
L.M.A.新闻综合简报(2056年9月17日):送达:S.C.C.全体委员来源:公共媒体新闻网CNN报告人:鲁纳斯高加索民主共和国的最新消息,CNN记者亨利·福特在姆茨赫塔为您播报。
昨夜,高加索军政府领袖彭·鲍尔吉将军迫于西方联军雷风暴战略的推进,撤离姆茨赫塔。
今天早晨,反对党和平民主联盟正式入驻国会大厦。
西方联军最高司令长官冯·马略特上将于今天下午四时和第四集团军一起进入姆茨赫塔,并发表了致辞。
他表示将立刻开始全面的食品和燃油援助计划,敦促武装民众尽快交出武器和其他危险品。
宪兵队已经接管了当地的治安,今天去接待站上缴武器的人数达到289人,治安情况正在缓慢恢复。
另据高加索民主议会发言人今天的发言,彭·鲍尔吉军政府的统治已被宣布为非法,议会将进行全民公选,选举出的新政党负责组阁建立全新的政府。
这一决议在议会以微弱的优势获得通过,鉴于彭·鲍尔吉为主席的高加索自由独立联盟依旧占据议会的半数席位,自由独立联盟依然被作为候选政党之一。
如果自由独立联盟获得此次全民公选的胜利,彭·鲍尔吉军政府根据宪法将依旧掌握权力。
他们的对立面民主和平联盟已经于今天发表了竞选动员令。
据信,彭·鲍尔吉和直属他的游击队成员正在缓慢向南部移动,以求避开西方联军的搜索。
冯·马略特将军在致辞中敦促彭·鲍尔吉将军放弃武力回到姆茨赫塔受审,并许诺在审判结束前保证他的个人安全。
而高加索问题专家们表示,彭·鲍尔吉是否有罪,并非取决于西方联军的意见或者高加索最高法院的审判,而是整个国际社会的政治军事平衡。
当日下午,支持彭·鲍尔吉的民众自发在国会大厦前游行,和民主自由联盟的支持者发生了暴力对抗事件,暴动人员被宪兵驱散,当场逮捕27人。
末世教父的壮丽史诗作者: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