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网 更新时间:2007-5-30 13:48:59 本章字数:3452成帝元年三月二十五,天启城。
微微有些温暖的风吹动了满城白幡,街道上行人们都在左臂扎上白纱,城中最繁华的曲院街上,一向热闹的酒楼妓馆也都停了往日缭绕的丝竹之声,只有若有若无的哀曲悲歌从城北太庙传来。
三个月前,喜帝白鹿颜率羽林军四百余人以战车冲击护国公嬴无翳的府邸,却在乱军中被反叛部下杀害,至死都没有冲入嬴府的大门。
年仅十五岁的成帝接替帝位,按照胤朝七百余年的惯例天启全城要守孝三月,以示对这位死在屈辱和无奈中的年轻皇帝的哀思。
三月二十五,正是喜帝棺椁下葬的日子。
城北太庙中缓缓使出一对车马,从走在最前的仪仗开始,所有的人都穿着白色的孝袍,缓缓沿内外御道走向城南的郁非门。
在七十二名前导仪仗过后,是二十四架用白绢扎起来的马车,每辆车上站了四名裹在孝袍中的太监,他们在洒出纷飞的纸钱的同时,用尖锐的声音念着悼文。
道路两旁跪满了大小官员,城中百姓被羽林天军隔开在更远的地方,同样沉默着。
吹奏哀乐的乐师队伍走过,之后便是是六十四人抬着的巨大棺椁,漆成了朱红色的檀香木棺材被黄金打制成的蔷薇图案装饰,跟在护国公嬴无翳身后缓缓前行。
嬴无翳身穿火铜盔甲,他没有戴头盔,而是在额头系了根白带,那两把九尺长的斩马刀却没有挂在马侧——毕竟是国丧。
长达里许的队伍就这样前进,除了那些反复念诵悼文的太监之外,没有人敢说话。
汤铭站在围观人群里,和周围的人一样都是踮着脚尖四处张望,只不过他看的不是车队,而是身旁的百姓。
逆贼!一片哀声中,突然间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句。
短暂的寂静,然后有零星的声音随之附和,加入呼喊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变成了汹涌的声浪。
人群骚动起来,涌动着去冲击羽林军组成的人墙。
送葬的队伍还在缓慢前进着,只是当初那分肃穆却已经不在了。
这是离国军队进驻天启的第四个年头。
天启城做了几百年的国都,城中百姓也都以在天子脚下为荣,平素在言谈中便看不起分封诸侯,认为只有皇室白家才是天下正统。
自从嬴无翳四年前入了天启,这种不满就在暗地里滋长着,满城的读书人都在非议这种他们看来大逆不道的事情,更是隔三差五的有人在城中街道上题诗,以表达心中的愤怒。
七百年前的蔷薇皇帝曾经下过旨意,说本朝切不可因言论杀读书人。
仗着这条祖训,天启城的读书人从来都是以评论朝廷政事为乐,在他们看来,哪怕是太清殿上的皇帝也是能说得的,更何况这么一个从南蛮之地来的武夫。
于是这些年来民间的非议从来没有间断过。
嬴无翳起初也是抓了一批当中非议他的读书人,可后来发现这些人既受不得打,又杀不得,只好在关了几天之后打了一顿板子,就给放了。
但自此之后,天启城的读书人也都学了个乖,把非议程度控制在一个嬴无翳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保持着一个平衡。
可是在这一刻,四年前埋下的种子终于生根发芽,在逐渐增大的声浪中人群也骚动起来,涌动着的人群反复冲击着羽林军组成的人墙,无数夹杂着污言秽语的词句从人群中涌出,仿佛,坐在马上的嬴无翳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送葬的队伍还在此起彼伏的声浪中缓慢前进着,只是当初那分肃穆却已经荡然无存。
只是离军手段强硬,百姓们平日里敢怒而不敢言,却是谁也没有想到,积累多年的民怨会在这样一个场合爆发出来。
汤铭随着人流前后走动,似乎是身不由己的样子,不过他的双眼始终在监视四周,一刻也没有松懈。
人群的反应并不像自发的,倒像是有人从中煽动,而且声势愈演愈烈,他不由把手缩进了袖中,紧握住暗藏的短刀。
他慢慢地向着喊声最大的几个人靠近,这种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出并控制住煽动者,而且越快越好。
嬴无翳还端坐在马上,脸色却是愈发的难看,仿佛一头发怒的狮子,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跟在队伍后面的大小官员也都是一脸的惴惴不安,生怕这个被他们私下称为乡下诸侯的人会突然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很快,四散在人群中的细作控制住了煽动者,身边突然出现的冰冷的刀刃让那些人选择了闭嘴,而沉默也像是骚动刚开始爆发时一般逐渐传播开去。
随着躁动的声音逐渐降低,嬴无翳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好转。
就在躁动将要平息的瞬间,从远处飞来的一支响箭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
这箭是从两百余步外的阁楼里面射出来的,为了及远,箭路只能取高,这个距离上想要一箭准确命中目标几乎就是不可能的,而在这个距离上使用鸣镝,只有一个目的——发出信号。
箭在距离嬴无翳三尺远的地方飞过,钉在他身后的棺木上,箭尾不停地震动。
就在这一瞬间,场面一下失去了控制。
原本在阻拦人群的羽林军,突然有一部分人调转矛头向赢无翳杀去,他们身后的人流也随之涌上,更有煽动者藏在人群中突然爆发,他们大喊着:杀了他!杀了他!突然的转变让所有人都无所适从,原先被控制的人突然都亮出了武器,贴身的搏斗伴随着喷溅起来的鲜血让更多无辜的人感到惊恐和愤怒,他们忘记了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只是跟着人流大声地喊:杀了他!杀了嬴无翳!汤铭被无数的人挤压着,袖中的短刀早已握在手中,可这一刻他却毫无办法。
身边是失去理智的狂热呼喊和更加尖锐的哭泣声,他不可能杀掉所有人,在这种情况下动手的唯一后果就是被更多的愤怒的人撕成碎片。
雷胆营的骑兵作为仪仗,和更多的羽林军被安排在队尾,与嬴无翳有着几十丈的距离。
他们拼命催动着战马,想要尽快赶过去,用手中的刀和自己的身体来护卫他们的统帅。
可涌动着的人群阻挡了他们的道路,哪怕是他们再凶狠地砍杀,也无法加快前进的速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七八支长枪刺向赤手空拳的嬴无翳。
涌动的人流,愤怒的呼喊,躁动的马匹,慌乱的百姓,冲锋的骑兵。
无比混乱的场面中几乎所有的人却同时都在做同一件事——盯着嬴无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赢无翳侧身,赤手抄过第一杆刺向自己的枪,他攥紧了枪身,将枪头夹在腋下,雄浑的臂力竟连同整枝枪与持枪者一起举了起来。
紧接着手臂一震,将持枪者摔入人群,砸倒了更多要冲上前的人们,随后就以枪尾横劈出去,将已经刺到面前的枪杆尽数打折,暂时逼退了身边的刺客。
没有人能指望几个羽林军就杀了着绝代霸主,真正的刺客潜其实早就伏在百姓中。
他们煽动人群,并藏身其中借以接近目标。
羽林军的内应只是个幌子,就在他们纷纷倒地的时候,刺客已接近到足够的距离,纷纷从怀中掏出了暗藏的手弩。
一个。
第一支弩箭射出就已经失去了目标。
马背上空无一人,刺客抬头,但只能看到刺目的阳光和笼罩而下的黑影。
赢无翳高跃到空中,双手握枪下劈。
威武王以霸刀纵横于世,枪法非他所长,所以即便长枪在手,用的仍然是霸刀术中的那一招跃斩。
枪杆重重劈在刺客肩上,响起了骨胳碎裂的声音,那个人的身体以一种可怕的姿势折断,垮了下去,砸在地上,夹杂着内脏碎片的血从口中喷出,空气中弥散着腥甜的味道。
坚硬的枣木枪杆竟也受不得如此大力,从中折断。
三个。
两支弩箭插在赢无翳身侧,手弩的劲力不足以穿透火铜甲胄。
暴露出来的刺客来不及进行下一步动作,赢无翳一记肘锤已将其一撞的吐血倒地,同时手中半截长枪掷出,刺穿了另一人的咽喉。
又一名刺客拔出匕首冲了上去,面对着似乎遥不可及的嬴无翳,他像是在做一场疯狂而沸腾的舞蹈。
他嘶吼着,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七个……一颗颗头颅翻滚上天空,四溅的血染红了青石铺就的地面,杂乱的呼嚎声中离公负手而立,他褐色的头发从头盔的边缘露出,随着风飞舞着。
黑甲的骑兵如暴风一般刮至他身旁,挥刀砍杀一切敢于接近的敌人。
在一个又一个的刺客倒下同时,鲜血和死亡让陷入狂热的百姓清醒了过来,他们似乎刚刚想起自己面对的是多么可怕的人物,及至雷胆营赶到,人群终于因恐惧而崩溃,原本涌向前的潮流逆转了方向——也因此仍然试图逆流而上的人再也无所遁形。
每一个仍然面向赢无翳的人都成为了雷胆们攻击的目标,刺杀转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汤铭在那之前早已回过身,混在人流中离开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