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昨晚上床时,耕平特别绷紧全副精神,以备半夜里发生任何事都能马上跳起来应付,但是健康的身体毕竟需要充足的睡眠,等他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八点十分。
外面的雪停了,还透着微微的阳光。
他匆匆梳洗一番就冲出房间,北本先生跟来梦已经在走廊上等他了。
餐厅里陈列着英国风味早餐。
吃完土司跟培根蛋后,北本先生要求城主派一辆车送他们到滑雪场。
汽车全都出动了。
这就是松仓先生的回答。
害得耕平差点拿不稳杯子,北本先生也把持不住惯有的沉稳。
他用餐巾擦擦沾在嘴边的蛋黄带着抗议的口吻说:怎么会这样?我还以为可以请你派车送我们去滑雪场呢。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突然不得不派那些车子去出公差。
公差?是的,今天我母亲要来这里,而且不只她一个人,还有十个青雅流的干部要在这里召开紧急干部会议。
特别跑到这种地方来开会?松仓听出了北本先生语气里的疑惑。
我也是这么说啊,可是她说这里不会被其他流派或媒体打搅比较好。
你也知道的嘛,我母亲的命令是绝对不能违抗的。
那些自嘲的台词,却也丝毫不假。
知道实情的北本先生只好坐回椅子上。
不过,那也太突然了吧?是呀,三更半夜突然打电话来,说来就来。
一点也没想过可能会有人无法接受她的命令。
松仓先生叹了一口气后把视线转向耕平和来梦,用柔和的语气说:你们不必担心,不会把你们赶出去的,你们尽管按照计划在这里舒舒服服地住下去。
想到昨天那件怪事,耕平还宁可被他赶出去呢。
可是松仓先生表现得很亲切(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他说他母亲和那些干部并不住在这里。
他们住在离这里车程约一小时的温泉旅馆里,那里冬天没什么客人,所以可以接纳突如其来的客人。
等车子回来后,再派人送你们去滑雪场。
在那之前看你们是要待在城里?还是去湖上溜冰?我可以借你们溜冰鞋。
耕平心想还真是面面俱到呢。
昨天晚上光树说自己是父亲高压政策下的牺牲者,不过,看来他父亲上面还有一个祖母坐镇呢。
北本先生是松仓先生的朋友,也是恩人。
去年他准备把青雅流所有的土地处理掉时,差点了上诈骗集团的圈套,多亏精通不动产事业的北本先生在千钧一发之际解除了危机,还帮人做了善后处理,让松仓先生躲过了十亿日币的损失,他非常地感谢这个朋友。
不过感谢归感谢,母亲的命令还是第一优先。
而且不能派车送他们去滑雪场这件事,也真的是小事一桩。
三个人决定先回房间。
来梦才进自己的房间一下,就马上转到耕平这边。
耕平大哥,虽然晚了一点,这是我送你的圣诞礼物。
耕平拆开来一看,是双毛手套。
毛线的间隙有粗有密,但是手可能性套得进去,也不会动几下就散了。
这是来梦自己做的吗?那是家政课的作业,对不起,毛线是便宜货,织的又不好。
什么话?我觉得做得很好啊,我现在就戴起来!我给北本叔叔做了手帕。
是吗?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耕平从矮柜里拖出运动背袋,拿出放在里面的两个礼物送给来梦。
大的是德国作家斯特姆写的《操纵玩偶的坡雷》这本书,来梦翻了一下书页后,拿起另一个小礼物,她打量了一下后笑着说:这是电话卡对不对?对,以后如果发生什么事就打电话给大哥,大哥马上就会飞到来梦身边。
电话卡象征着耕平身为骑士的忠诚之心,又有实用性。
如果给来梦零用钱的话,育幼院院长一定又会有异议,给电话卡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为了一张电话卡耕平费尽了心思。
谢谢,我会把它当作护身符。
必要的时候一定要用喔!嗯,我会的。
不过,也许用不到吧。
为什么?因为到现在为止,只要有事情发生,耕平大哥就一定在我身边啊。
听她这么一说,也好像真的是这样。
耕平搔搔头笑了,接着他们去敲北本先生的门。
这天你们打算怎么过?就这样关在房里的话太委屈来梦了。
昨晚的生物那么鲜红,在雪地里一定可以马上看出来。
我们去湖上溜冰吧。
北本先生也赞成,接着马上去跟松仓先生商量,请管理员准备溜冰鞋。
管理员室的鞋间存放着五十多双鞋,各种尺寸都有。
当他们借好装备往玄关走去时,又遇到了松仓先生的次男光树。
要出去溜冰啊?嗯。
耕平其实很想说一声要你管,他虽然还不至于把这个城堡当做是恶魔的巢窟,但是,红色怪物那件事实在是很可疑,他明知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可是如果城堡在头上倾倒崩垮的话,就毫无计策可以对抗了。
可以现在到野外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哼,祝你们玩得开心。
光树说完后就背向着他们离去了。
但是当他们三个人一走出去,他就回过头来看着玄关的门,他苍白的脸挂上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不久,凶恶的面具蒙罩了他整个脸。
Ⅱ耕平一行人花了六分钟的时间步行到湖畔,穿过针叶树林后,就是一片暗银色的镜子。
湖面完全冻结了,耕平穿上溜冰鞋,自己先溜进溜冰场里,等确认安全后才喊另外两个人进来。
来梦穿着高领毛衣和上下成套的运动服。
为人安全起见,她穿着一身醒目的橘色,胸前挂着名牌,这是标准的小学运动服。
仔细想想,耕平从来没看过来梦穿裙子的样子,他一直相信来梦是少有的美少女,却一点都不认为她适合穿裙子,但是五年、十年后就不知道了。
上了国中,制服当然是裙子,不知道她穿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来梦有过两冰溜冰的经验,一次是在小学,一次是在育幼院,两次都是参加节庆活动举办的溜冰教室。
耕平的溜冰经验跟一般人差不多。
北本先生则在女儿还小时常带她去溜冰场,虽然已经二十多年没溜了,但是就像游泳、骑脚踏车一样,不会那么容易就被遗忘的。
况且北本先生不是那种不服老、爱逞强的人,他每一步都滑得很稳健,安全第一。
只要一觉得累,就会在岸边的野餐巾上坐下来调整呼吸,愉快地欣赏年轻人活泼的滑行。
来梦在冰上满场跑,动作敏捷轻快,根本不需要耕平再教她什么。
当然她还不能跟那种志在参加奥运、有教练指导的小孩比。
但是,就享受溜冰乐趣这一点来说,已经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了。
这孩子什么都会呢!耕平很佩服她。
很难相信她只有两次溜冰经验,仿佛有溜冰天使用看不见的手在推动或牵引着她。
倒是耕平因为看来梦看得出神,好几次差点滑倒。
耕平打从心底想:如果这孩子有天份的话,真的很希望能栽培她。
耕平也曾经认为来梦有绘画的才能,只要她愿意、环境也允许的话,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本来还满有意愿去文学馆工作的耕平,突然发觉还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给来梦所选择的路提供种种的支援……来梦,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你将来想做什么?很突然的问题,来梦好像有点讶异,但是她还是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钏。
对不起,我还不知道。
啊,说的也是。
该道歉的是我,你不要介意唷。
耕平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好像曾经憧憬过程序设计师、赛跑选手、动画画家、书法家之类的职业,只是因为有来自爸妈应该当一个医生的心理压力,所以那些憧憬更像梦一样地遥不可及,所以他现在根本不能给她什么建议。
而且耕平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没有亲人的来梦,即使有想过自己的将来,也一定会有种种限制,这恐怕要等到北本先生成为她的监护人后才有可能改善的吧。
北本先生将为来梦备齐那些条件,耕平真的很感谢他。
耕平不经意地往岸边一看,北本先生正把两手圈在嘴边大声叫嚷:快到午餐时间了,回城里去吧!其实距离太远了,根本跟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是活动了两个小时,来梦和耕平也觉得有点饿了。
北本先生在叫我们了,而且也已经十一点了,差不多该回去了。
下午也要溜冰吗?看心情啰,说不定吃饱饭就想睡午觉了。
他们两个人并肩滑向岸边。
可能因为一下子松懈了,一个没踩稳,耕平的身体就失去了平衡翻滚在冰上,就在这时候出现了异样。
他的心噗通跳了一下,冰的下面有一大片血迹!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
他透过冰块又看个仔细,冰的厚度应该有三十多公分,底下却有个红色的圆形物体紧紧贴在底部,那不是血,那个物体的直径大概有五公尺,耕平听到自己咽下口水的声音。
昨晚那只红色怪物就躲在冰下面……!耕平虽然不想得到这样的结论,可是没有办法。
他小心翼翼地从冰上站起来,看到来梦回转过来,正要接近他。
来梦,别过来!来梦好像没有听清楚,带着一脸迷惑往耕平那里滑过去。
不要过来!来梦被他这一吼,吓得站住了。
耕平则慢慢地脱离那个红色圆形的范围。
到那边去!我们来比赛谁先到,好吗?好!来梦的声音很紧张,因为她已经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耕平往前两公尺左右,等脚下的红影一消失,他就大喊一声跑啊!自己也同时向前方飞奔出去。
突然一声巨响在背后炸开,冰片从头上飞落下来。
那个东西随着碎冰飞散到半空中,又落了下来。
在前面的来梦不禁放慢速度回头看。
不要回头,快跑!耕平虽然这样斥责来梦,自己却不由得回头看,因为来梦的表情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他看到一条很粗的触手在半空中舞动着。
章鱼……?耕平曾经跟来梦一起遇到过像巨大蜗牛的怪物;还被像豹一样大的猫追过。
要比不寻常的体验,他绝对不落人后,甚至可以说是习惯了。
不过,他并不喜欢这类事情。
已经脱了溜冰鞋的北本先生,在岸上拚命地挥手叫着快啊!快啊!来梦在冰上疾跑,耕平在她后面紧紧跟着。
离岸边还有两百公尺左右。
像远雷一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冰上急速地划开一条龟裂。
究竟是耕平和来梦的滑行速度快?还是龟裂的速度快?那光景让伫立在岸边的北本先生都捏了一把冷汗。
在龟裂追上来的前一刻,耕平叫来梦改变方向。
破裂迸散的冰像白粉一样满天飞扬。
龟龟裂突然停止了前进,隔了半秒钟,一条手腕粗的红色半透明绳子从那里跳出来。
它一出现在冰上,就化成一条有自我意识的蛇,开始扭曲着身子爬行追逐冰上的两个人。
耕平用自己都觉得惊讶的速度追上来梦,抓着她的手,再改变方向,在千钧一发之间躲过红蛇的追击。
接着,冰又在别的地方破裂,另一条红蛇在飞散的冰片中跃起,两条蛇从左右疾驰,企图夹击他们。
不对,那不是章鱼……北本先生茫然地喃喃自语。
那是水母!的确有红色的水母存在,也有栖息在淡水的水母。
但是不能把它跟眼前的生物混为一谈。
如果是水母的话,会有刺。
耕平,不要被刺到了!耕平当然不想被刺到。
他拉着来梦的手,努力朝岸边滑行。
水母好像察觉到他的企图,便绕到前方阻绝他们的去路。
水母的罩子看起来像个红色的巨大果冻,中间有一个圆形的空洞。
因为它的嘴巴是张开的,嘴巴的直径约有一公尺长,边缘密生着像玻璃碎片一样的东西。
不用说,那一定是尖牙,问题是水母有牙齿吗?当然这个巨大物体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一件超越常理的事。
耕平和来梦又改变了方向,这已经是第五或第六次的转弯了。
他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些触脚的前端可以自由的挥动,很危险。
所以他决定接近水母。
卯足力地穿过红色触手的中间部分。
溜冰鞋的刀刃变成了凶器,被切断的水母脚散落在冰上,水母虽没有发出痛苦的声音,但是圆形的嘴巴不断地开开阖阖,发出超越人类听觉的波动,结果在冰面上震开了数个小不的裂痕。
耕平不顾一切地向前冲,距离湖岸只有五十公尺了,不过数秒钟而已,时间支长的令人无法相信,他们的疲劳已经接近界限点了。
两个人好不容易从冰上滚到岸上,但是还不可以完全放心。
昨天晚上,那个红色生物甚至侵入了城内,可见它可以用某种方法在地方移动,北本先生用两手捉住来梦和耕平,拚命拉走他们,三个人连滚带爬地冲进离湖畔有点距离、被白雪覆盖的灌木丛里。
雪上留下了一个人的脚印,还有两个人的膝盖痕迹。
水母的两三只触手爬上了雪地,像敲打钢琴键一般,在雪面上到处跃动,好像在搜索着。
这时候耕平和来梦正准备脱下溜冰鞋,耕平要触开鞋带时才发现自己一直戴着手套,他想把手套脱下来,却发现没有那么容易,如果硬要把它剥下来的话,毛线恐怕就要散了,来梦看了,赶紧伸出手来帮耕平解鞋带。
就在这时,北本先生松了一口气说:……回去了。
两个人终于换好鞋子站了起来,现在不赶快走的话,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走了。
水母是吃什么生存的?浮游生物之类的吧。
连鱼都没多少的贫瘠湖,还有足够的浮游生物喂饱那么大的生物吗?虽然这句话绕了一个大圈子,北本先生还是听懂了耕平想要说的话。
他眺望着湖面,破裂的冰漂浮在水面上,水面上映着天空的颜色,湖底隐藏着红色怪物的身姿。
说不定是湖底下有洞,可以通到某个地方去吧。
应该是通到某个有很多食物的地方吧。
或是通到某个有人喂食的地方呢?耕平不禁打了个寒颤。
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城堡里的人?来梦抬头看着耕平,耕平歪着头沉思。
本来这么做是应该的,可是……跟他们说大概只会被笑吧。
我也这么想,不过被笑就被笑,还是跟他们说一声吧。
北本先生恢复了冷静,露出一种久经人事的世故表情。
Ⅲ松仓先生换上西装,站在大厅里。
因为青雅流的宗家,也就是他的八十五岁老母就要到了。
他虽然是理事长,但是对宗家就像封建时代的家臣一样顺从,甚至可以说是卑屈。
对不起,在您正忙的时候……北本先生一开口跟松仓先生说话,松仓先生就露出很困扰的表情。
他们低声谈论红色小母的事,松仓先生是大笑了起来。
接着则矫情地用手遮住了嘴巴。
那么你要我怎么做呢,北本先生?我只是要你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们目击过那个东西。
不要日后责怪我们为什么当时没有说?我知道了,总之等一下再谈吧,等我闲下来了再仔细听你说。
北本先生点头后,松仓先生就急急忙忙地走向大厅一角,开始指示管理员夫妇做事。
北本先生皱着眉头,一手按摩着腰际。
哎呀,事情告一段落腰就疼起来了,我大概是运动过度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吃过午餐就躲在房里吧。
反正青雅流的干部会议又不干我们的事,他们也不会理我们的。
不管那只水母怪物吗?北本先生又开始敲打背部了,来梦赶紧绕到后面帮他捶背。
啊,谢谢你,来梦。
那只怪物已经不关我们的事了,电影里演的都是事实,只要怪物还没有出现在那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面前,目击者的话都不会被当一回事的。
他们三个人暂时把有关于红色水母的记忆收起来,好好养精蓄锐,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宗家要来,城堡内的工作人员都很紧张,连掌管伙食的管理员夫妇都有点慌乱,所以客人们在这里吃的第三餐是简单的罐头料理。
虽说是罐头,也是一流旅馆的炖牛肉。
饭后,北本先生向耕平简单介绍了一下青雅流。
青雅流光是成员就有一百万人,全国有六十多支分部,各自拥有土地、大厦;海外方面,洛杉矶、巴黎……等也有十五支分部。
研修所在国内有十六所,海外有八所,京都跟镰仓也有女子短期大学。
另外还有租赁大厦、公寓、使用于停车场的土地,不动产的评估额超过两千亿以上。
再加上证券、债券、银行存款等等,足足有一倍之多。
除了这些财力,青雅流所有干部都是有力的政治家、企业家、文化人,这样的权势在耕平眼里,简直是大的有点离谱。
最妙的是,干部会员还包括了大出版社、报社和电视局的老板,只要掌握住他们,就不怕丑闻会流传到社会上。
不过这么大的一个组织,也真的好像没有什么算是丑闻的事呢。
如果松仓先生那时被土地诈骗集团给骗了,可能就会陷入有点不名誉的状况中,但是这一点也因为北本先生而得以挽救。
大家都认为青雅流王国是屹立不摇的。
是叫宗家吧……?那位女士这么有实力吗?她是建造起王国的人,六、七十年前,青雅流还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派流,都是靠宗家才得以发展的,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要由谁来继承?’讲到这里,一阵狂风吹了进来,是松仓先生命令下人打开了玄关的门。
四辆大型的驱动车停在门外,穿着厚重衣服的男女鱼贯地走下车来,问候声此起彼落,一片混乱中好像有人滑倒在雪地上。
耕平正要退到房里去的时候,有位客人叫住了他,是个魁梧的中年男子。
喂!你!你是哪个分部的人?啊?耕平被问的有点不知所措,那个男人看来好像不太高兴,在黑框眼镜下是不怀好意的视线,他拉开嗓门说:我在问你是哪个分部的?是本地的?还是从东京来的?连问题都听不懂,居然也能进宗家的房子。
可是我知道你是个很没礼貌的人。
你说什么?你这个乳臭不干的小子!我不是青雅流的弟子,也不是会员,是这里的客人,不必让你在这里喂啊你呀的叫来叫去。
其实自称为客人,耕平觉得满不好意思的,但是强烈的反驳奏效了,男人碰了一鼻子灰,他虽没有道歉,但是嘟起嘴来离去了。
北本先生摇摇头说:在干部中的确会有那一类型的人,老是会忘记还有不属于自己团体的人存在。
而且对下面的人采取非常高的姿态。
没错,然后对上面的人卑躬屈膝。
北本先生的手上下挥动着,随着那只手挥动的方向望去,耕平看到了一堆人影:十多个身着西装、外褂和裙礼服……等的中年男女。
他们从玄关走进来的脚步非常慢,仔细一看,这群人当中,有一位坐着轮椅的老妇人,众人簇拥着轮椅往前进,不用说,那一定是宗家。
来自横滨的女音乐家从远处望着宗家的身姿,然后摇了摇头,大概是觉得真不敢恭维吧。
以八十五岁的人来说,宗家可说是相当有精神,她的头发虽然全白了,两眼却锐利而威严,身材瘦归瘦,却给人精练结实的感觉;只是她身上那套花花绿绿的和服,看在耕平眼里,实在跟年纪有点不相称。
龟井!听到宗家这么一喊,马上有个干部驱向前来。
耕平发现他那就是刚才那个粗鲁的男人。
他是青雅流的专务理事,叫做龟井辰夫。
龟井的表现印证了北本先生的话,那张脸洋溢着露骨的阿谀表情,他弯着腰接近宗家,眼神流露出感谢宗家呼唤他的光芒。
龟井走到老妇人的背后,恭恭敬敬地推动轮椅。
轮椅一边缓缓前进,一边改变角度,但出乎意料的是轮椅停在来梦面前。
她是个很厉害的老太婆呢。
北本先生若有所感的话鲜明地浮现在耕平脑海中。
Ⅳ宗家用猛兽般地眼神注视着来梦,来梦虽然困惑,却毫不退缩。
十秒钟后,令人尴尬的静默被嘶哑的声音划破了。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来梦并没有即刻回答。
突然,一个盛气凌人的声音冲向说不出话来的来梦。
还不赶快回答宗家的话!你这个没教养的小鬼!就在耕平将要冲出去前,龟井已经为自己的无礼受到了惩罚。
宗家举起拐杖,毫不留情地往他的左小腿打下去。
痛苦和恐惧扭曲了龟井的脸,他摇摇摆摆地跌坐在地上。
这时,耕平很清楚地听见有人咽下口水的声音。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可以开口了!白痴!宗家的语气坚定而冷漠,完全无视龟井的痛苦。
这次换来梦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我叫立花来梦,小学六年级,是北本叔叔带我来这里的。
回答的很好。
那么……北本叔叔是哪一位呢?宗家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温和地询问着。
北本先生在松仓先生和耕平的注视下往前踏出了一步。
那样子很像正在接受面试的学生,耕平不禁想笑。
我是北本行雄,初次和宗家见面。
没错,是初次见面。
不过我记得你的名字。
是去年冬天吧?我那个无能的儿子差点被那种连高中生都不会上钩的诈欺集团给骗了,幸专职你救了他。
母亲……不,宗家……松仓先生的脸上同时有好几种表情争执不下,其中最明显的是在干部和朋友面前被损的一文不值的屈辱和愤怒,但是那些情绪仍然隐藏不住他对强势母亲的畏惧。
这时候,耕平忽然感受到像针般飞驰而来的视线,好不容易支撑着站起来的龟井辰夫,眼里充满着憎恨的凶光。
那目光究竟朝向谁?耕平还来不及确认,宗家又开口说话了。
小姑娘,你的生日过了吗?是的,八月。
那么,已经十二岁了吧?嗯,刚好差十岁。
说着说着,宗家用锐利的眼神扫过所有人一遍,点了一个人的名字。
松他先生的三男赖之从行列里走了出来,祖母严厉的声音像一条套在他脖子上的绳索,把他拉了出来,他毫无血色的脸不自然地抽搐着,谁都看得出来他非常害怕。
宗家不管孙子有多握她,继续下令说:赖之,你跟这位小姑娘结婚。
惊愕的炸弹轰的一声炸开来,所有人都呆在那里,揣摩那句话的意思。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松仓先生,但他的声音也是微微颤抖着。
宗、宗家,您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呢?怎么叫赖之跟这样的小女生结婚呢?我将活到一百岁,所以还有十五年的时间,我会亲自培养这个小姑娘,让她成为一个杰出的宗家。
宗家,您是不是……松仓想大叫您是不是疯了?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反倒是耕平冒冒失失地发言了。
请不要讲这么荒唐的话!来梦还只是个小学生,怎么可能结婚呢?更何况他们才第一次见面呢!宗家的沉着胜过耕平一万倍。
这位大哥是小姑娘的亲人吗?差不多。
宗家冷漠地盯着耕平,但是没有再继续追究。
松仓接着低声说:宗家,这女孩只有十二岁,在法律上还不能结婚。
当然不必马上结婚,但是可以先订婚,由我来监护她。
北本先生!被召唤的北本先生将手搭在来梦肩上,与宗家无言相对。
怎么样?这件事不错吧?在这死后,这个小姑娘可以继承青雅流的一切。
对不起,我不能马上回答,好像都没有人顾及来梦的意思。
北本先生的声音也是在威压下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步。
来梦紧紧抓着耕平的袖子,耕平把身为骑士应有的义务感、责任感全部总动员起来,好不容易才把四周的视线反弹回去。
在惊愕、憎恨、敌意、羡慕、忌妨还有歪主意等等负面情绪的包围中,耕平领悟了一件事:这里是怪物的巢穴,而且每一个怪物都披着人皮。
跟他们比起来,潜藏在湖里的红色怪物就没什么威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