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25-03-30 09:04:24

序言 漂 泊 者但是请告诉我,这些漂泊者是谁……?——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第五哀歌》(1923)从一开头,我们就是漂泊者。

我们知道在160千米(100英里)之内每棵树的位置。

当果实成熟时,我们就在那里。

牲畜每年迁徙,我们都跟着走。

我们高兴地品尝新鲜肉食。

我们中间少数人合作,靠密谋、伪装、伏击和全力进攻,完成了多数人靠单独狩猎办不到的事情。

我们相互依赖。

想象起来,靠我们自己单干,就和定居一样,是荒唐可笑的。

我们联合起来,保护孩子们不受狮子和狼群的侵袭。

我们教会他们所需的技能和使用工具。

那时和现在一样,技术是我们生存的关键。

每当干旱持续,或者在夏日天气仍令人不安地寒冷,我们便成群地迁徙——有时走向未知的土地。

我们寻找更好的地方。

当小小的游牧群中跟别人合不来时,我们便离开,在其他地方寻求比较友好的团伙。

我们随时都可以再从头干起。

自从人类出现以来,在99.9%的时间里我们都是猎人和粮秣征集员,也是在沙漠与草原上的流浪汉。

那时没有边防卫士,也没有海关官员。

到处都是待开发的土地。

约束我们的只是大地、海洋和天空——加上偶尔碰到的粗暴邻居。

在气候惬意食物丰盛时,我们愿意定居下来。

这时不再担风险,出现了优势,也不必谨小慎微了。

在最近1万年间——这在我们的漫长历史中只是一瞬间——我们已经放弃了游牧生活。

我们已经栽培植物和驯养动物。

在你能够轻易取得食物的时候,又何必去追捕猎物呢?虽有种种物质利益,定居的生活仍使我们感到不安和不满足。

无论在农村还呈城市,甚至在400代人之后,我们也不能忘怀过去。

广阔的道路像一首几乎被人遗忘的儿歌那样,仍在柔情地召唤。

我们怀着某种幻想,开发遥远的地方。

我觉得,由于自然淘汰,精心培育起来的对事物的好奇心已成为我们赖以生存的基本要素。

漫长的夏季、温暖的冬天、丰硕的收成、充足的猎物——哪一样都不能永久存在。

我们没有能力预测未来。

灾难事件惯常在我们不知不觉之中,偷偷地袭击我们。

你自己的、你所在的群体的,甚至你的种族的生活,可能全靠少数不守本分的人来决定,被一种他们难以说清或理解的渴望,吸引到未曾发现过的土地或新的世界。

梅尔维尔(Herman Melville)㈠在长篇小说《白鲸》中,代表古往今来和四面八方的漂泊者谈到:一种对远方事物的永恒追求使我苦恼。

我喜爱去非常凶险的海洋航行……对古代希腊人与罗马人来说,已知的世界包含欧洲以及被缩小了的亚洲和非洲。

环绕它们的是一个不可逾越的世界海洋。

外出旅行可能遇到被称为野蛮人的劣等人,或遇到被叫做神的优等生灵。

每棵树都有它的精灵,每个地区各有其传奇英雄。

但是神灵并不太多,至少在早先大约只有几十个。

他们住在山间、地下、海中或天上。

他们向人们传送信息,干预人间事务,并与人生育儿女。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类探测的能力大幅度提高,于是令人惊奇的事情出现了:野蛮人完全能够和希腊人、罗马人同样聪明。

非洲和亚洲比以往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大。

世界海洋并非不可逾越。

对跖人①是有的。

存在三个新的洲,它们在古代就有亚洲人居住,而这些情况欧洲人从不知道。

还有,令人失望的是,神灵难以找到。

人类从旧世界向新世界的第一次大规模迁移,大约出现在11 500年前的最后一次冰期。

当时极区冰盖扩大;导致海洋变浅,于是人们可以在陆地上从西伯利亚走到阿拉斯加。

1000年之后,有人到达南美洲的南端美,即火地岛。

远在哥伦布之前,印度尼西亚的英勇移民就驾着有桨的独木舟探测西太平洋;婆罗洲人移居马达加斯加;埃及人和利比亚人环绕非洲航行;而来自明代中国的一支庞大的远洋帆船队在印度洋往返航行,在桑给巴尔建立一个基地,绕过好望角,并进入大西洋。

从15世纪到17世纪,欧洲的帆船发现新大陆(对欧洲人来说,无论如何也是新的),并环绕地球航行。

在18世纪和19世纪,美国与俄罗斯的探险家、商人和移民,分别向西和向东跨越两个大洲,争着奔向太平洋。

无论当事人可能是如何轻率无知,这种探险与开发的热忱具有明显的存在价值。

它并不局限于一个民族或种族。

它是全人类所有成员共有的天赋。

自从几百万年前人类首次在非洲东部出现以来,人们已经漫游到地球各处。

现在到处都有人烟:在每一个洲,在最遥远的岛屿,从北极到南极,从珠穆朗玛峰到死海,在海底,以及有时甚至在320千米(200英里)高处都有人——就像古时候传说中栖息在天穹中的神一样。

目前至少在地球的陆地区域,剩下来供探测的地方似乎没有了。

探险家正成为其成就的受害者,现在只好呆在家里了。

人们的大规模迁徙——有的是自愿的,但大部分并不是——形成了人类的生存状况。

今天我们中间逃离战争、迫害和饥荒的人,比人类历史上的任何时候都多。

在今后几十年,随着地球上气候的演变,看来会有更大量的人因环境恶劣而逃亡。

较好的地方随时会呼唤我们。

在地球上,人潮仍将时涨时落。

但是现在我们要去的地方已经有人定居了。

别人对我们的困境并不同情,他们已经在我们之前到达那里了。

19世纪末叶,在欧洲中部辽阔的、多种语言并用的、古老的奥匈帝国的一个偏僻市镇,莱布·格鲁伯(LeibGrubcr)正在成长。

在捕捞时节,他的父亲以卖鱼为业,生活是艰辛的。

青年时代的莱布能够找到的唯一的正当生计,就是背人渡过附近的巴格(Bug)河。

顾客不论男女,骑在莱布的背上;他脚穿珍惜的长统靴(这是他的谋生工具),涉过河 浅滩,在对岸把他的乘客卸下来。

有时水深齐腰。

那里既无桥梁,也没有渡船。

本来可用马匹渡河,但它们有别的用途。

于是此事留给莱布和与他一样的一些年轻人去做。

他们没有别的用处,找不到其他工作。

这伙人在河边上闲逛,高声报价,向可能的顾客自夸他们背得多么好。

他们出租自己,就像四条腿的动物。

我的外祖父就是一头载重的牲畜。

我想莱布在他整个青年时代,从来不敢走出他的家乡小镇萨索(Sassow)100千米之外。

但是在1904年,他突然跑到了一个新的世界——按家里的传说,这是为了逃避一次杀身之祸。

他丢下自己年轻的妻子。

和他的死气沉沉的小村庄相比,德国的那些大海港城市真是有天壤之别。

大海何等浩瀚,高耸人云的摩天大楼以及新土地上永无休止的喧哗,对他都是不可思议的。

我们对他的出走一无所知,但是找到了他的妻子采娅(Chaiya)后来出行所乘船只的船客名单。

莱布有了足够的积蓄后,把她接过去了。

她乘坐的是一艘在汉堡注册的巴塔维亚号船上最便宜的舱位。

读到下面简短的文字记录,真令人伤心:她能够阅读或写字吗?不能。

她会讲英语吗?不会。

她有多少钱?我可以想象她回答一元钱时,是何等狼狈与羞愧。

她在纽约登陆,与莱布团聚。

她只活到生下我的母亲及其妹妹,就由分娩引起的并发症死去了。

在她留居美国的短短几年间,她的名字有时英语化成为克拉拉(Clara)。

25年后,我的母亲生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一个儿子),她用她从来不了解的妈妈的英文名字为这个孩子取名。

我们的远古祖先观察星星;注意到有五颗星并不像所谓的恒星那样按刻板的方式升起和下落。

这五颗星有奇特而复杂的运动。

接连几个月,它们似乎是缓慢地在恒星之间游荡。

它们有时绕出一个个圆圈。

今天我们称它们为行星,在希腊文中这个词的意思是游荡者。

我想我们的祖先只能用它表达出这样的奇特现象。

我们现在知道行星并不是恒星,而是受太阳引力束缚的其他世界。

就在对地球的探测行将完成之际,我们开始认识到地球只是环绕太阳或银河系中其他恒星的不可胜数的世界之一员。

我们的行星和我们的太阳系被一个新的宇宙海洋——即深不可测的太空包围起来。

比起地球上的海洋来说,它们将更难逾越。

也许这话早了一点。

也许还完全不是时候。

但是那些别的世界——大有希望的、不知其数的机遇——正在召唤我们。

在过去几十年间,美国和前苏联取得了一些令人震惊的历史性成就——这就是对从水星到土星的所有那些光点进行仔细的近距考察,这些星体引起我们祖先的好奇心并把他们引向科学。

自从1962年成功的行星际航行开始以来,我们的飞行器已经飞越70多个新世界,或者环绕它们运行,或在它们上面着陆。

我们已经在游星㈡之间游逛。

我们发现了使地球上最高山峰相形见绌的庞大火山;还在两颗行星上找到古老的河谷,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一颗行星太冷,而另一颗却太热,因而都没有流水。

我们的发现还有:一个巨行星的内部有容积相当于l000个地球的液态金属氢;整个儿已经熔化了的若干卫星;一个大气中有腐蚀性的酸礴匀频那 域,甚至其高原的温度都超过铅的熔点;铭刻着?阳系激烈形成过程真实记录的古老表面;来自冥外深空的隐蔽的冰冻星体;体现出引力之微妙和谐与结构精致的环系;还有一个被复杂有机分子云环绕的星体,而在地球的最早历史时期,这些有机分子导致了生命的起源。

它们都默默地环绕太阳旋转,等待着我们去探索。

我们的祖先最初思考夜空中那些游荡光点的本质时,做梦也想不到由我们发现的种种奇观。

我们探索地球和人类自身的起源。

通过发现其他事物以及研究与地球或多或少相似的其他行星各种可能的命运,我们对地球更加了解。

每一个星体都是可爱的和有启发意义的。

但是就我们所知的情况来说,它们也都是荒无人烟和贫瘠的。

在那里,找不到更好的地方。

至少目前知道的情况是这样。

在从1976年7月开始的海盗号遥控探测期间,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在火星上度过了一年时间。

我考察了巨砾与沙丘,甚至在中午还是红色的天空,古老的河谷,高耸的火山、严重的风 ┣ 蚀,由薄片叠成的两极区域,以及两个暗黑的土豆形卫星。

但是没有生命——没有一只蟋蟀或一片草叶;就我们确切知道的情况而言,甚至连微生物也没有。

这些行星并不像地球那样被生命所美化。

生命是相当稀罕的。

你可以探测几十个星体,而发现其中只有一个出现了生命,并且进化和持续存在下去。

莱布和采娅的一生中在那时以前跨越过的最宽的只是一条河,但此后他们逐渐变为横渡海洋了。

他们得到的最大益处是:在充满异国情调的大洋彼岸,竟有讲他们的浯言的其他人群。

与他们至少有一些共同利益,甚至还有与他们休戚与共的人们。

在我们的时代,我们已经穿越太阳系,向恒星发射了4艘飞船。

海王星离地球比纽约距巴格河岸远出一百万倍。

但是在那些其他的世界上没有远方亲戚,没有人群,显然也没有期待着我们的生命。

没有最近去的移民送信来帮助我们了解新的大陆。

我们得到的只是没有知觉的、精确的自动机械使者以光速发送的数据。

它们告诉我们,这些新世界并不太像我们的家园。

可是我们继续寻找生灵。

我们没有办法,只能这样做。

生命寻找着生命。

地球上谁也担负不起太空旅行的费用,即使我们中间的首富。

因此无论我们是很烦恼,或者失业了,还是应征入伍,或受到压抑,或者无论是否公正而被指控犯了罪,我们都不可能突如其来地收拾行装,飞赴火星或土卫六。

谁也不会认为创办这类私人旅游业,很快就会有高额利润。

如果有朝一日人们飞往其他星体,这必定是由于一个国家或国际集团相信这样做对它有利,或者对人类有利。

目前有太多的迫切任务在竞争经费,不会让我们把钱花在将人送往别的星体。

这正是本书的内容:别的世界,它们上面是什么在等待我们?关于我们自己,它们会说些什么?还有,针对人类目前面临的迫切问题,是不是值得到它们那里去?我们是否应该首先解决这些问题?或者这些问题正是该去的一个理由?就许多方面来说,这本书对人类前途都持乐观态度。

乍看起来,最前面几章对我们的缺陷似乎讲得太多。

但是它们为形成我的论点提供了必要的精神与逻辑基础。

我竭力为一个问题进行不只是单方面的论述。

在有些地方,我好像在和自己争论。

我是这样做的。

想到不只是从单方面看问题的优点,我常常和自己争辩。

我希望到最后一章可以阐明我的论据。

本书的提纲大致是这样的:首先我们审查在整个人类历史上广泛流传的论点,即我们的世界与人类都是独一无二的,甚至在宇宙的运转和演化中都起了核心作用。

我们按最近的空间探测与发现的步伐来考察太阳系,然后评估为把人送入太空而共同提出的理由。

在本书最后也是推测性最强的部分,我描绘自己对人类未来的太空家园的长远设想。

《暗淡蓝点》讲述的是对我们的坐标、我们在宇宙中地位的一种新的认识,而这种认识仍然只是缓慢地为人们所接受。

当然,在我们的时代.即便这条开放的道路对我们的呼唤声变低了,人类未来的一个主要部分仍会远在地球之外。

㈠美国作家(1819-1891)。

——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