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地球只不过是一个小点,而我们自己居住的地方仅是它的一个极小角落。
——罗马帝国皇帝奥里利厄斯{MarcusAurelius)《自省录》卷4(约公元170年)天文学家们一致宣称,围绕整个地球走一圈,在我们看来,似乎是无穷无尽的,但与浩瀚的宇宙相比,它不过像一个小点。
——马塞林纳斯(Ammianus Marcellinus)(约公元330年-395年),《纪事史》中最后一位重要的罗马帝国历史学家空间飞船已经远离家园,越过最外层行星的轨道,并高悬在黄道面上空(黄道面是一个假想的平面,我们可设想它有点像跑道,诸行星的轨道基本上都局限在这个平面内)。
飞船正以每小时64000千米(40 000英里)的速度飞离太阳。
但是在 1990年2月初,它接到了来自地球的一个紧急指令。
它恭顺地掉转照相机,指向现在已经相距很远的行星,把它扫描的目标从天空的一处转向另一处。
它拍摄了60张照片,并在磁带记录器上以数字的方式把它们储存起来。
然后在3月、4月和5月,它缓慢地把数据用无线电波传回地球。
每幅照片含有640000个单独的图象单元(象素),它们就像报纸上有线传真照片或法国印象派点画家绘画中的小点子。
空间飞船离地球59亿千米(37亿英里),远到每个象素以光速传播也要经过5.5小时才能为我们接收到。
这些图象本来可以早些发送回来,但是在加利福尼亚、西班牙和澳大利亚接收这些来自太阳系边缘的微弱信号的大型射电望远镜,正对在太空海洋中遨游的其他飞船(包括飞往金星的麦哲伦号以及在艰难的旅途上飞往木星的伽利略号)执行任务。
旅行者1号高悬在黄道面之上,这是因为它在1981年对土星的巨大卫星土卫六作了一次近距探测。
它的姊妹飞船旅行者2号的轨道不一样,是在黄道面内,因此它能够完成对天王星与海王星的著名的观测。
两艘旅行者飞行器考察了4颗行星和将近60颗卫星。
它们是人类工程技术的胜利,也是美国空间计划的一个荣誉。
在当代许多别的事情被人遗忘的时候,它们仍将永垂史册。
两艘旅行者飞船只被保证工作到与土星交会为止。
我想恰在土星之后,让它们最后一瞥家园是一个好主意。
我知道,从土星处看地球太小,因而旅行者不能察觉任何细节。
我们的地球只是一个光点,一个孤独的象素,很难与旅行者能够看见的许多别的光点(包括附近的行星和遥远的恒星)区分开来。
但正是由于这显示出我们的世界毫不引人注目,这种照片才值得拍摄。
水手们煞费苦心地测绘大陆海岸线。
地理学家用这些发现制作地图和地球仪。
地球上小块区域的照片,最早是用气球和飞机拍摄的。
后来是用作短暂弹道飞行的火箭.最后是用轨道太空飞船。
飞船拍到的远景就像你的眼睛在离一个大地球仪1英寸(2.5厘米)处看到的图象。
几乎每个人都学过,大地是一个圆球,我们都由重力吸附在它上面。
然而我们所在世界的真实情景,却直到阿波罗对整个地球拍摄了一幅装满镜框的著名照片后才真正看清。
这张照片是阿波罗17号的宇航员在人类最近一次飞往月球时拍摄的。
这张照片可说是已经成为当代的一幅圣像。
此照上面有南极,这是欧洲人与美洲人都乐意把它当作底部的地方。
此外,整个非洲在照片上面展现出来:你可以看到最早的人类居住过的埃塞俄比亚、坦桑尼亚与肯尼亚。
右上方是欧洲人称之为近东的沙特阿拉伯,在顶端是勉强可以看出的地中海,整个世界的文明有很大一部分都在它的周围出现。
你能够辨认出海洋的蓝色,撒哈拉和阿拉伯沙漠的黄红色,以及森林与草原的褐绿色。
然而,在这张照片上没有人类的迹象,看不出我们对地球表面的改造,也看不到我们的机器和我们自身。
我们太微小,我们治理国家的本领太弱,以致于在位于地球与月球之间的空间飞船上看不出来。
从这个有利位置看来,我们的民族主义情感在任何地方都不明显。
整个地球的阿波罗照片告诉广大群众的是天文学家熟悉的事情:在行星的尺度上说(更不用谈恒星与星系了),人类是微不足道的,它只不过是在一块偏僻与孤独的岩石和金属混合体上面的一薄层生命。
我认为,如从更远出千万倍的地方拍摄另一张地球照片,对于进一步了解我们的真正的环境和情况是有帮助的。
古代的科学家和哲学家就已熟知,在浩瀚的,无所不包的宇宙中,地球只是一小点,可是谁也没有看见过像这样的地球。
这里谈的是我们的第一次(也许在今后几十年中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美国国家宇航局的许多从事旅行者计划的人都是支持我的。
不过从太阳系外围看来,地球离太阳很近,就像一只绕着火光飞的飞蛾。
我们是否愿意冒飞船上的视象管被烧毁的危险,把摄象机紧对着太阳?还是等一等,如果飞船存在的时间够长,等到所有的从天王垦和海王星拍起的科学照片都拍摄完毕,再拍这一张,这样是否好一些呢?于是我们等待,而这也是一件好事情——从1981年探测土星,到1986年探测天王星,再到1989年两艘飞船都已越过海王星和冥王星的轨道,时候终于来到。
但是有一些仪器校准工作需要先完成,因此我们再等一段短时间。
虽然飞船都是在适当的地点,仪器也工作得好极了,并且没有其他的照片需要拍摄,但有几个设计人员还是提出反对意见。
他们说,这不是科学。
随后我们发现,国家宇航局雇用的设计并向旅行者发送无线电指令的技术人员,因该局经费紧缩而即将被解雇或调到别的工作岗位。
如果要拍照片,必须马上就做。
在最后一分钟——实际上正是在旅行者2号与海王星会合之际——当时的国家宇航局行政长官、海军少将特鲁利(RichardTruly)出面干预并决定要拍到这些照片。
国家宇航局属下喷气推进实验室的空间科学家坎迪·汉森(Candy Hansen)和亚利桑那大学的波尔科(CarolynPorco)设计了指令程序,并计算出照相机的曝光时间。
于是它们就在这里——在行星周围以及散布在遥远恒星背景上的一套正方框形镶嵌图上。
我们不仅拍摄了地球,而且还拍摄了太阳的九个已知行星中其他的五个。
最内层的水星淹没在太阳的光芒中,火星和冥卫星太小、太暗,并且后者太远。
天王星与海王星很暗,拍摄它们需要很长的曝光时间;因此它们的图象由于飞船运动而模糊不清。
一艘外来的空间飞船,在经历漫长的星际航行后接近太阳系时,它所看到的行星图象就是这样。
甚至使用旅行者装载的高分辨率的望远镜,从这样远的地方来看,行星也只是一些模糊或不模糊的光点。
它们就像在地球表面用肉眼看到的行星,即一些比大多数恒星更亮的光点。
经过几个月,地球和其他行星一样,看起来也在恒星之间移动。
单纯靠观看这些光点中的一个,你完全不能说出它是什么,它上面有什么,它过去情况如何,以及目前那里有没有人居住。
由于太阳光在空间飞船上面反射,地球好像位于一束光线中,对这个小小的世界,这似乎有某种特殊的含义。
但这仅是几何学和光学原因造成的事故。
太阳在各个方向上均匀地发出辐射。
如果拍照的时间早了一点或迟了一点,就不会有太阳光强烈照射在地球上。
还有,淡蓝色是怎么一回事?这种颜色一部分来自海洋,一部分来自天空。
虽然玻璃杯里的水是透明的,它吸收的红光比蓝光稍多。
如果你观察的是几十米或更深的水,红光被吸收掉了,反射到空中的主要是蓝光。
同样地,对短距离视线来说,空气好像是完全透明的。
然而,绘画大师达·芬奇(Leonardo daVinci)说得有点道理,物体越远,它看起来越蓝。
为什么?因为空气向四周散射的蓝光远多于红光。
地球光点的蓝色来自它的很厚的,但也是透明的大气层,以及它的由液态水组成的深海。
那么,白色呢?在一般的日子里,地面大约有一半为白色的带水蒸气的云所覆盖。
我们能够解释这个小小世界的淡蓝色,这是因为我们很了解它。
一个刚刚来到我们太阳系边沿的外星科学家,是否能够有把握推论出海洋和云层,以及稠密大气呢,那就不一定了。
举例来说,海王星是蓝色的,但这主要是由于其他原因。
从那个远方的有利地点看来,地球似乎没有任何令人感兴趣的特点。
但是对于我们,情况就不同了。
再看看那个光点,它就在这里。
这是家园,这是我们。
你所爱的每一个人,你认识的每一个人,你听说过的每一个人,曾经有过的每一个人,都在它上面度过他们的一生。
我们的欢乐与痛苦聚集在一起,数以千计的自以为是的宗教、意识形态和经济学说,每一个猎人与粮秣征收员,每一个英雄与懦夫,每一个文明的缔造者与毁灭者.每一个国王与农夫,每一对年轻情侣,每一个母亲和父亲,满怀希望的孩子、发明家和探险家,每一个德高望重的教师,每一个腐败的政客,每一个超级明星,每一个最高领袖,人类历史上的每一个圣人与罪犯,都在这里——一个悬浮于阳光中的尘埃小点上生活。
在浩瀚的宇宙剧场里,地球只是一个极小的舞台。
想想所有那些帝王将相杀戮得血流成河,他们的辉煌与胜利,使他们成为光点上一个部分的转眼即逝的主宰;想想这个象素的一个角落的居民对某个别的角落几乎没有区别的居民所犯的无穷无尽残暴罪行;他们的误解何其多也,他们多么急于互相残杀,他们的仇恨如何强烈。
我们的心情,我们虚构的妄自尊大,我们在宇宙中拥有某种特权地位的错觉,都受到这个苍白光点的挑战。
在庞大的包容一切的暗黑宇宙中,我们的行星是一个孤独的斑点。
由于我们的低微地位和广阔无垠的空间,没有任何暗示,从别的什么地方会有救星来拯救我们脱离自己的处境。
地球是目前已知存在生命的唯一世界。
至少在不远的将来,人类无法迁居到别的地方。
访问是可以办到的,定居还不可能。
不管你是否喜欢,就目前来说,地球还是我们生存的地方。
有人说过,天文学令人感到自卑并能培养个性。
除掉我们小小世界的这个远方图象外,大概没有别的更好办法可以揭示人类妄自尊大是何等愚蠢。
对我来说,它强调说明,我们有责任更友好地相互交往,并且要保护和珍惜这个淡蓝色的光点——这是我们迄今所知的唯一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