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问尼克洛斯和镇长范·特里卡西总算尝到彻夜不眠的滋味了。
发生在牛博士家里的那桩重大事件折腾得他们够呛,弄得他们整整一个晚上没合眼。
这件事后果会怎样?他们连想都不敢去想。
要做一项决定吗?他们所代表的镇当局有没有必要插手过问一下此事?或者,干脆下道逮捕令,以防这类事再度重演?所有这些疑虑都于事无益,只使他们更加心烦意乱。
那晚分手前,两位要人决定第二天再度晤面。
次日中午吃午饭前,镇长范·特里卡西亲自登门造访顾问尼克洛斯。
镇长发现他的朋友比昨天冷静多了,而他自己也业已恢复往日的镇定自若。
有新情况吗?范·特里卡西间道。
没有。
尼克洛斯回答。
多米厄克·屈斯托医生呢?没听到一丝关于他和安德烈·舒特律师的消息。
谈了一个钟头后(谈话的内容这里无须赘述),顾问与镇长决定去拜访拜访牛博士,以期能于不动声色之间获取些许线索。
做了这个决定后,两位小镇的要人一反常态,立刻付诸行动。
他们离开顾问的家,举步朝牛博士的实验室走去。
实验室位于小镇郊外的乌代那城门旁,城门的塔楼随时面临着倒塌的危险。
他们肩并肩而非手挽手地走着,步履从容,神色凝重,每秒钟只向前移动13 英寸。
这是标准的基康东人步伐。
打从他们记事时起,就想不出谁曾在基康东的街道上跑步而过。
两位贵人停停走走,时不时地在僻静的十字路口或街尾和擦肩而过的路人打声招呼。
您好,镇长先生。
一人说。
你好,我的朋友。
范·特里卡西答应着。
有新情况吗?没有,尼克洛斯接道。
他们脸上刻满了吃惊和疑问,这足以表明,昨晚的那场争论已传遍街头巷尾了。
就算是感觉最迟钝的人,一看到范·特里卡西所走的路线,也猜得出他此行必将有所谋。
屈斯托一舒特那件事弄得全镇沸沸扬扬,但人们还来不及分清谁对谁错。
在这座律师与警察纯粹只是依照传统装装门面的小镇里,舒特律师从来就没有机会替谁辩护,当然更谈不上输掉一场官司了。
至于屈斯托医生呢,他名望很高,脚踏实地。
像他的其他同行一样,除了对将死的人无能为力外——这是人们的最后归宿,不论在哪个国度都无一例外——他曾治愈过所有病人的疾病。
在去乌代那城门的路上,顾问与镇长怕塔楼突然坍塌,便小心翼翼地绕过这块危险地,然后回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我说它快倒了。
范·特里卡西说。
我也觉得。
尼克洛斯附和。
除非用东西支撑一下,范·特里卡西补充,但有这个必要吗?这可是个问题。
那——确实——是个问题。
片刻过后,他们来到煤气厂门口。
牛博士在吗?他们问。
牛博士经常受到小镇的头面人物的接见。
两人没等多久便被领进大名鼎鼎的生理学家牛博士的书房。
恐怕两位显要人物还得等上一时半会儿。
这么推断并不过分,因为镇长——他破天荒地产生了这种感觉——已有点不耐烦了。
他的同伴和他一样,也快耐不住性子了。
牛博士终于走了进来,他说很抱歉让他们久等了,他得批准一项有关于储气罐的计划,还得修复一些仪器。
但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管道铺好了,再过几个月就可以用上电。
两位要人现在甚至可以看到实验室里的最后一截管道。
然后,博士间他有何荣幸值得两位上门拜访。
我们只是来看看你,博士,没别的意思,范·特里卡西解释道,好久不见。
我们出来得不多,我们总是小心又小心。
看到人们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和谐,我非常高兴。
尼克洛斯望着特里卡西。
他从没见过特里卡西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至少,他不是不紧不慢地说,而是一句接一句,中间没有停顿。
他看得出来,范·特里卡西正在那滔滔不绝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呢,而平常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尼克洛斯也萌发出一种想开口的冲动。
牛博士狡黠地盯着镇长。
范·特里卡西直到舒服地躺进一把宽松的扶手椅里才住嘴。
这时他站起身来。
今天是怎么啦?一种莫名的兴奋紧紧攫住了他。
他虽然还没手舞足蹈,但已露出了苗头。
顾问呢,双腿擦来擦去,呼吸时而平静,时而急促。
他表情越来越激动,如果需要的话,他决定不惜一切去助他的上级兼忠实的朋友——镇长先生以一臂之力。
范·特里卡西起身走了几步,然后又走回来,在博士跟前站定。
你说,他加重语气,要几个月才能完工?三四个月,镇长先生。
牛博士回答。
三四个月——这么久!范·特里卡西叫道。
对,太久了!尼克洛斯跟着叫道,也站了起来。
完成这项工程,非要这么长时间不可。
牛博士的话中充满火药味,我们万不得已才选了些基康东人来于这活,但他们干得太慢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镇长将这话当作是对他的人身攻击。
他们确实干得慢,镇长先生。
博士寸步不让,干起活来,10 个基康东人还抵不上一个法国人。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不过是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佛兰芒人!普通的佛兰芒人!顾问惊叫,捏紧拳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了?我没别的意思呀!牛博士冲他一笑。
你给我听好了,博士,镇长在房里踱来踱去,我讨厌这些含沙射影的词儿!基康东工人的办事效率绝不会亚于其他任何城市的工人,这点你必须弄明白!我们难道还用得着去巴黎或伦敦找什么人来模仿吗?至于你的工程,我希望你加快点!街道被挖开了,用来搁置你们的地下线管。
它阻碍了交通,连贸易都受到了影响。
作为一镇之长,我不希望招致非议,尽管有些非议并不是空穴来风。
尊贵的镇长!他提到贸易,提到交通,奇怪的是这些素日与他格格不入的言辞竟然没将他的嘴烧个窟窿!他的脑瓜子里究竟在想什么?而且,尼克洛斯补充,小镇再也等不下去了。
可是,博士插话,‘小镇 900 年来一直没有电——所以现在更需要它!镇长强调,时代是变化的,我们会跟着变。
世界在前进,我们又怎么能原地不动!跟你们一个月内装上电,否则你们就得按天为延期赔一大笔款项。
在这黑咕隆咚的地方,如果有人打起架来,怎么办?就是就是。
尼克洛斯打断他的朋友,博士,警察的最高长官——警官帕索夫已向我们报告过了,昨晚在你的绘图室里发生了一场争论,并说那是场有关政治的争论,有这回事吗?是有这么回事,镇长先生。
牛博士答道,拼命压制自己想惬意地舒口气的欲望。
那么,多米尼克·屈斯托和安德烈·舒托之间确实发生了一场争论啰?是的,顾问,但他们没说什么大不了的事。
没说什么大不了的事!镇长抗议,当一个人警告别人说话留神时,会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是石头人吗,博士?难道你不知道,在基康东,区区这几句话就足以产生非常非常严重的后果?博士,不管你,还是任何别的人敢这么放肆地对我说这些或者是对我说。
尼克洛斯又插一句。
这两位权势显赫的人讲话时不无恫吓的意味。
他们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气势汹汹地站在牛博士面前。
一个手势,甚至根本用不着手势,只需牛博士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反对的意思,他们就会冲上去给他点颜色瞧瞧。
但博士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不管怎么说,博士,镇长咄咄逼人,我给你提个醒,你房子里无论出了什么事,你都得负全部责任!我会确保小镇平安无事,我不希望它有什么风吹草动。
昨晚的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否则我就只好例行公事了,先生!听到没有?回答我!镇长异乎寻常地激动,嗓音提高了 8 度。
尊贵的范·特里卡西,他在发脾气呢,声音大得外面都能听到。
后来他已完全不能自己,但当他注意到牛博士对他的挑衅不理不睬时,他只有悻悻地说了句:咱们走,尼克洛斯!随后,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房子似乎都震动了一下,镇长与他的朋友扬长而去。
走出大门 20 步时,两位要人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不再发热了。
他们放慢脚步,不再那样行色匆匆,脸上的红潮也逐渐褪去,不似先前满面通红。
第六章 弗朗茨·尼克洛斯与苏泽·范·特里卡西着眼将来,定下计划读者都知道,镇长有个叫苏泽的女儿,但读者做梦也料不到,顾问尼克洛斯有个儿子,叫弗朗茨。
就算读者猜到了这一点,他们也绝对猜不出,弗朗茨与苏泽已定终身。
附带说一句,这两个年轻人简直就是大生一对儿,他们深爱着对方,就像基康东的其他热恋中的情人一样。
别以为在这块独特的土地上,年轻人都心如止水,他们只是心里很少泛起波澜。
这儿与别处一样,也有男婚女嫁,但有关人士对此类事情不慌不忙。
订f 婚的双方在真正结为夫妇之前希望能彼此深入了解一下,而这种了解往往费时良久,少说也得花上十年八载,好比上次大学。
如果谁能提前毕业,那可真是奇迹!是的,10 年!求婚期要拖 10 年!与终生结合在一起的时间相比,10 年是不是太长了点?一个人花上 10 年,会成为一位工程师或物理学家,会成为一名推销员或专业律师。
那么,学会如何成为一位好丈夫用得着 10 年吗?这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基康东人认为,不论是出于理智还是出于感情,他们的婚期就得拉这么长。
在其他活跃而前卫的城市里,婚姻大事常常几个月内就可以一蹴而就,我们唯有耸耸肩,还是赶快将子女送到基康东的学校里去受受教育吧!半个世纪来,基康东仅有一桩婚事是只经历了两年的定婚期就定下来的,其结果呢?糟透了!弗朗茨·尼克洛斯虽然深爱苏泽·范·特里卡西,但他爱得并不张扬,他爱得很深沉,因为要把他心爱的姑娘娶回家门,他得等 10 年。
弗朗茨每周按约定时间接苏泽出来一次,两人消祥在瓦赫河边。
他总记得带上他的钓具,而苏泽也不会忘记带上她的十字布,十字布上的花儿是她那双美丽修长的手绣出来的,但绣得很不如人意。
弗朗茨 22 岁,瘦削的脸隐隐泛出粉红。
他皮肤细腻,讲话细声细气。
而苏泽则白里透红,金发碧眼。
她才 17 岁,对钓鱼有着浓厚的兴趣。
和鱼斗智斗力是种很奇特的消遣活动,但弗朗茨偏偏喜欢这样。
这种消遣正合他的胃口。
他耐心极了,醉心地、出神地望着软木浮标在水面一起一伏。
他知道该怎样静候战机。
坐上六个小时后,鱼会动恻隐之心,主动上钩,他于是乐不可支——但他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天这对情人——或者说——这两个定了婚的人——坐在碧绿的河岸上,清澈的瓦赫河水在他们脚下们泊地流淌。
苏泽娴静地拿起针,在她的十字布上又开始了刺绣,弗朗茨则下意识地左右挥动他的钓鱼线,继而任线顺流漂浮。
鱼在水中作弄出变幻莫测的涟漪,一个接一个地在软木浮标周围形成一圈圈水纹,而鱼钩则垂在水底,纹丝不动。
弗朗茨间或说上一句,头也不抬:鱼上钩了,苏泽。
是真的吗,弗朗茨?苏泽停下手中的活儿答道,眼睛热切地瞟向钓鱼线。
嗯——没有,弗朗茨又道,我只是感觉到它在动,我判断错了。
鱼是上钩了,弗朗茨,苏泽给他打气,声音清脆悦耳,记住,在适当的时候收线,你总是收得太迟,所以鱼就趁机溜走了。
你愿意替我收线吗,苏泽?那还用说吗,弗朗茨。
那把你那块布递给我。
我们来瞧瞧,我到底是擅长于做针线活呢,还是擅长于摆弄钓鱼线。
女孩的手抖抖索索地抓起钓鱼竿,她的情人则有板有眼地做起针线活来。
几个钟头来,他们互相说着些体贴的话儿,心也随着浮浮沉沉的软木浮标七上八下。
他们依偎而坐,共同倾听着小河轻言细语的诉说。
你说,他们能忘记这些美好的时光吗?夕阳西沉。
尽管苏泽和弗朗茨同心协力,鱼还是一条也没有上钩。
它们非但没来献殷勤,反而似乎在嘲笑这两个对它们积了一肚子怨气的年轻人。
下次我们的运气会好些。
苏泽安慰弗朗茨,因为年轻人正气鼓鼓地将完好无损的鱼饵扔到一旁。
但愿如此。
弗朗茨答道。
他们并肩走上回家的路,一路上像在他们面前铺展开来的影子一样,默默无言。
落日的余晖洒下来,苏泽显得格外的高,而弗朗茨则显得格外的瘦,酷似他手中那根长长的钓竿。
他们到了镇长的府邸。
地面绿草丛生,谁也没想过要将它们连根拔掉,因为它们可以为踩在上面的脚步声消音。
正要开门,弗朗茨想起该对苏泽说了:苏泽,你知道的,那天越来越近了。
是的吧,弗朗茨。
女孩答道,垂下眼睑。
是的,弗朗茨道,再过五六年——再见,弗朗茨。
苏泽说。
再见,苏泽。
弗朗茨答应道。
门关上了,年轻人稳步走向他父亲的住宅。
第七章 行板乐曲跃为快速乐曲,快速乐曲成了活泼乐曲舒特—屈斯托事件引起的骚乱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一样渐渐波澜不兴了。
它并没有带来严重后果,基康东人似乎又恢复了惯常的淡漠,虽然那件唯以预料的事曾一度打破过这种淡漠。
与此同时,将氢氧气引入小镇主要建筑物的管道的铺设速度却非常地快。
电线与煤气管道在地面下一截截向前推进。
但燃烧器还是不够用,因为它们的制作需要高超的技术,这样就只能到外面去找人。
牛博士这儿瞅瞅,那儿瞧瞧,到处都少不了他。
他与助手耶恩一刻不停地敦促工人制作煤气管的精密装置,敦促他们不分白天黑夜地赶制巨大的蓄电池,以利用其强大的电流将水分解。
是的,博士早已开始生产气体,虽然管道还没有完全铺好。
这事看起来不那么不对劲,但要不了多久——至少我们有理由认为是这样——要不了多久牛博士就会将他的辉煌成果展示于小镇剧院。
基康东有一座剧院——一座名副其实的非凡的剧院——集建筑学上的各种风格于一身。
它让人立刻想到拜占庭、罗马。
哥特、文艺复兴等等建筑风格:半圆形的门,有尖拱的窗,火焰形的圆花窗,妙趣横生的钟楼——总之一句话,它是一切风格杂揉的产物,半像帕特依神庙,半像巴黎大酒吧。
令人称奇的还不止于此,剧院于 1175 年路德维格·范·特里卡西镇长执政时破土动工,一直到 1837 年的纳塔莉·范·特里卡西镇长执政才兴修完毕,历时 700 年之久。
它依次反映出了各个时期盛行的建筑风格。
撇开这一切不管,它确实起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效果:古罗马式的柱子、拜占庭式的拱门,用氢氧气为之照明是再恰当不过的。
基康东剧院里的一切表演都是顶呱呱的,而歌剧和喜剧更是倍受青睐。
顺便说一句,这儿的作曲家从来都分不出哪些是自己的作品,因此音乐的节奏总是一变再变。
简而言之,基康东的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它的戏剧演出同样会与基康东人与众不同的性情套上节拍。
虽然剧院 4 点钟开门,10 点钟散场,但在这 6个钟头内的演出绝不会超过两场。
《恶魔罗伯特》、《胡格诺派教徒》或《纪尧姆轶事》这些经典之作演奏得慢慢悠悠,一般说来要花三个晚上才能演完。
基康东剧院的活泼的快板拖拖拉拉的,和慢板乐章没有多大区别,所谓的快板也上演得如同推磨似地慢。
32 分音符和寻常的外国全音符无异。
投基康东人所好的最快的急奏,其调子与庄严的宗教格列高利圣咏不相上下。
最欢快的颤音听起来懒洋洋的并且出奇地慢,即使是那些半吊子们也对之兴味索然。
就拿菲格罗来说吧,他在《塞维利亚的理发师》的第一出戏里演唱的过门持续了 58 分钟——演员表现得倒是极其活泼。
不难想像,凡是外面来的艺术家,都被勒令合上基康东的节拍。
但既然待遇优厚,他们也就毫无怨言,心甘情愿地听凭指挥指挥,而在指挥指挥下演奏的快板一分钟内不会超过 8 拍。
然而,这些使基康东人如痴如醉、从不厌倦的艺术家们赢得了怎样的喝彩声!冗长的换场期间掌声雷动,经久不息,报纸把它描绘成疯狂的掌声,疯狂得仿佛只有用大量 12 世纪的砂浆和石块制成的大厅房顶才不至于被掀下来。
剧院每周只演出一次,因此这些热情澎湃的佛兰芒人不会过分激动,这也使得演员们能细致而充分地研究各自的角色,观众也能更从容地欣赏这些杰作的绝妙之处。
基康东的戏剧长期来就是这样。
当外地的艺术家在别处奔波劳苦后想放松放松时,他们习惯于与镇里的头面人物订立协议,这种习惯根深蒂固,没人更改。
而舒特一屈斯托事件发生两个星期过后,又一件突如其来的事件在小镇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天星期六,正值歌剧上演。
应该想得到,那项新成果没有要展示于众,并没有。
管道铺到了大厅,但我们前面提到过,燃烧器还没有安装好,照在人山人海的观众身上的,仍是柔和的烛光。
1 点钟剧院就开门了,到 3 点钟时已有一半人入座。
观众一度排成一条长龙,直延伸到若斯·莱昂曲克药店前面的圣·埃尼夫宫殿的最当头。
他们心情这么迫切,已足以证明这场演出必将很吸引人。
今晚你会去剧院吗?那天早上顾问问镇长。
我当然会去,范·特里卡西作了肯定答复,我不但会带梅尔芙·范·特里卡西去,而且要把苏泽和亲爱的塔塔尼芒斯也带上,她们酷爱优秀的音乐。
朱弗鲁·苏泽也会去?当然啦,尼克洛斯。
那我的儿子弗朗茨定会是第一个去排队的。
尼克洛斯笑着说。
他是个可爱的小伙子,尼克洛斯,镇长一副说教的口气,但容易冲动。
他太缺乏耐心了!他在谈恋爱呐,范·特里卡西——在和你那位迷人的苏泽谈恋爱呐!咳,尼克洛斯,他是准备娶她。
既然我们已同意了这桩婚事,他还要提什么要求?他没要求别的,范·特里卡西,他什么也没要求,可怜的孩子!但总而言之——我们再别说这个了——他绝不会是售票处最后一个买票的人!年轻人是多么生气勃勃和富有激情啊!镇长回忆起自己的往事,我们也曾这样,尊贵的顾问!我们也曾受过——我们也爱过!那时我们一样地去讨好过别人!直到今晚,直到今天晚上!顺便问问,你知不知道这个菲奥瓦朗迪是个了不起的艺术家?他在我们这儿多受欢迎啊!我敢打包票,他忘不了基康东的掌声!真的是著名的男高音菲奥瓦朗迪准备引吭高歌了。
菲奥瓦朗迪是位天才的歌唱家,他的嗓音无懈可击,似梦似幻,确实能让小镇的乐迷们为之神魂颠倒。
连续三个星期来,菲奥瓦朗迪的《胡格诺派教徒》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第一出戏是根据基康东人的嗜好改编而成的,在本月首次上演时占用了整整一晚上。
第二个星期,演出那晚被无休无止的行板乐曲拉得老长,大名鼎鼎的歌唱家又博得了一阵货真价实的、热烈的掌声。
他的第三出戏——演唱梅耶贝尔的经典作品——赢得了更强烈的轰动效应。
现在,菲奥瓦朗迪又要在第四出戏中登台露面了,剧院里的观众早已等得心急如焚。
啊!拉乌尔与瓦伦丁的二重唱,两种声音交错更迭、哀婉幽怨的情歌,忽强忽弱,跌宕起伏的乐曲——所有这些,都缓缓地、简洁明了地、漫无尽头地吟唱着!啊,多么令人心驰神往哪!4 点钟时座无虚席。
包厢里,贵宾席上,正厅后座,到处都人山人海。
镇长范·特里卡西,朱弗鲁·范·特里卡西,梅尔芙·范·特里卡西坐在正厅前排,亲爱的塔塔尼芒斯戴了一顶绿色的童帽。
不远处坐着尼克洛斯一家,其中当然少不了含情脉脉的弗朗茨。
屈斯托医生。
舒特律师、首席法官奥诺雷·森塔、民政长官诺尔伯、松芒、银行家科拉荷(他对德国音乐情有独钟,他本人也可以说是个艺术鉴赏家)、教师鲁普、学校校长热罗姆·雷什和高级警官等人,以及这地方其他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带着各自的家属前来观场。
观看演出的人多得数不清,他们坐的坐着,站的站着,分散在剧院的各个角落。
基康东人安安静静地等着,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有人阅报,有人交头接耳,有人蹑手蹑脚地朝自己的位置走去,还有人不时向站在门口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可人儿递去怯生生的一瞥。
但旁观者可能注意到了,幕布还没拉开之前,观众已变得焦躁不安,那些静不下来的人以前可不是这样。
小姐们扇扇子的速度快得不正常。
人们似乎正呼吸着一种更活跃的空气,他们无拘无束、畅快淋漓地呼吸着,眼睛闪耀生辉,折射出与蜡烛一样的光芒,而蜡烛也比往日更亮更有光辉了。
虽然它们还是那个数,一根不多一根不少,但人们却从没看得像现在这样清楚过。
哈,要是牛博士的设备可以试用一下就好了!可惜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乐师们终于各就各位。
第一小提琴手走到舞台上,恭恭敬敬地拉了一下啦音。
弦乐器、管乐器、鼓、钹都已调好音高。
定好弦位,整装待发。
指挥等铃声一响就会开始打拍子。
铃响了。
第四出戏开始。
热情的快板照例庄重、慢吞吞地演奏着。
这种所谓的庄重虽然有可能使梅耶贝尔发疯,却深受基康东艺术爱好者的喜爱。
但不一会儿,指挥就意识到乐手们与他所指挥的内容完全脱了节。
他发现,一向老实听话的乐师变得不那么老实了。
管乐的演奏有加快的趋势,如果不用一只强有力的手压制住,它们就会比弦乐还要演奏得快,这在音乐上被视为大忌。
就连低音管手自己——他是药剂师若斯·莱昂曲克的儿子,平时文质彬彬的——看来也快把持不住自己了。
与此同时,瓦伦丁开始吟诵:我独自一人。
但这句话是不假思索就说出口来的。
指挥以及所有乐师——也许是下意识地——附和着瓦伦丁演唱的节奏,这个节奏是缓慢的 12 / 8 拍。
拉乌尔出现在舞台下面的一扇门口,从瓦伦丁走向他到她把自己藏在一间侧室之间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刻钟。
要在往常,依照基康东剧院的传统,这段 37 节的吟诵定会持续不多不少 37 分钟。
圣·布里斯、内瓦斯、卡瓦娜和天主教神职人员可能是预先就安排好了的,也出现在台上。
作曲家已在总谱上标出华丽的快板。
管弦乐队和神职人员的的确确在演奏快板,但根本不是所谓的华丽的快板。
合唱唱到脍炙人口的《匕首的祝愿》那一段时,他们再也合不上原来的节拍。
歌手们的节奏和乐师们的演奏完全套不上板。
指挥甚至没打算阻止他们。
观众没有起哄,恰恰相反,他们也很激动,都不由自主地蠢动起来,与他们心脏的跳动完全一致。
你是否愿意和我一道将这块多灾多难之地从罪恶之手中拯救出来?他们答应着,发着誓。
内瓦斯哪还顾得上表示抗议,更别提会有时间去唱什么我的先人战士如林,却从没出过刺客了。
他被抓起来了。
警察和镇里的议员们立马冲出来,嘴里高叫:立刻推翻一切!圣·布里斯将诵段以 2 /4 的节拍吼叫出来,号召大主教徒们起来复仇。
尽管舞台指挥要他们缓缓前行,但这三位身披白色技巾的修道士却从内瓦斯的房子后门破门而入。
所有的艺术家都抽出了刚被三位修道士奉为圣物的剑和匕首。
次女高音们、男低音们、狂乱地应和着热情的快板,本应是 6 / 8 拍的戏剧被变成了 6 / 8 的夸德里尔舞曲。
继而他们冲出来,嘴里吼着——深更半夜之时,万籁俱寂,上帝与我同在,是的,即使是在深更半夜之时。
这时观众都站起来了。
包厢里,正厅后座上,大门口——每个人都热血沸腾。
观众似乎要一举冲上舞台。
他们都唯镇长范·特里卡西马首是瞻,准备与造反派们会合,去把与他们信仰同一宗教的胡格诺派打个落花流水。
他们拍着巴掌,喝着彩,让演员谢幕。
塔塔尼芒斯狂舞着她那顶苹果绿的帽子。
蜡烛迸射出的光芒令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拉乌尔没去将幕布徐徐拉起,而是发疯似地将它扯得稀烂。
他面前站着瓦伦丁。
好了,活泼的快板标志着大二重唱正式开始了!拉乌尔等不及瓦伦丁的辩解,而瓦伦丁也等不及拉乌尔的回答。
是那段著名的《危险已过,日月如梭》,是使奥芬巴赫成名的快速乐曲之一。
柔情的行板乐曲《你匆匆说道,啊,我是你的至爱》成了不折不扣的活泼的激烈乐曲。
小提琴大提琴不再按作曲家谱写的乐曲那样紧跟歌唱家抑扬顿挫的歌喉。
拉乌尔在那儿瞎起劲地嚷着说吧,让我的灵魂继续沉沉睡去,可瓦伦丁没让他继续。
显而易见,她心中正澎湃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
她的高音超过了正常的音高,变成骇人的尖叫。
她手舞足蹈,歇斯底里,仿佛着了魔。
警报响起,铃声回荡,好一阵狂暴的铃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打铃人失去理智了。
终于,结尾曲标志着这场与往不同的演出要接近尾声了。
它的开头是这样的:爱情离我而去,内心不再沉醉,噢,我备感孤独户要依作曲者的本意,这是一段活泼的快板,而现在它却成了狂乱的最急板乐段。
你可以联想到,一列特快列车在耳旁呼啸而过也不过如此。
警钟又呜。
瓦伦丁晕倒在地,拉乌尔扑向窗外。
够了。
忘乎所以的管弦乐队闹够了。
指挥棒成了棍于,成了断了的棍子,搁在提词机的底座上;小提琴的弦绷断了,琴颈绞成一团。
鼓手一气之下砸烂了鼓。
第二低音提琴手高高盘踞在他那把铿锵作响的、大得吓人的乐器上。
当头的单簧管手咽下了管上的簧舌,第二位双簧管手正嚼着管上的键,长号手吹奏的乐曲听上去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后来,气急败坏的号手竟然无法将手从刚才被他推得远远的号角的喇叭口上移开!观众呢?他们气喘吁吁,指手画脚,大喊大叫,脸红得仿佛体内有团烈焰在熊熊燃烧。
他们你推我挤,吵吵嚷嚷地涌向外面——男人的帽子掉了,女人的披风也不见了。
他们在过道里相互挤来挤去,在门口你撞我一下,我撞他一下,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动起手来了!什么官员、镇长,都见鬼去吧!在这个乱糟糟的场面中管你是准!过了几秒钟,他们走到街上,又一返往日的镇静,无声无息地各自回房,对刚发生过的一切只留下一串模糊的记忆。
第四出戏《胡格诺派教徒》以前得花六个小时才能演完,而今天晚上,它4 点半开始,5 点差 12 分结束。
整场戏只演出了 18 分钟!第八章 庄重而历史悠久的德国华尔兹成了疯狂的旋转但是,就算这些观众离开剧院后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不迫,就算他们都安安静静地回到各自的家中、事后只能迷里迷糊地重温一下逝去的情感,他们到底还是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冲动。
他们累得要命,又仿佛吃得过撑,回来后一头栽倒在床上,蒙头就睡。
次日,每个基康东人对昨晚的事只有一个隐约的印象。
混乱中,这个的帽子丢了,那个的上衣带子被扯破了;这个不见了做工精致的鞋子,那个又四处找她最心爱的披风。
这些尊贵的人的记忆慢慢复苏过来,并为他们出格的举止感到羞愧难当,觉得自己稀里糊涂地放纵了一回。
他们闭口不提此事,一想它就头疼得不行。
小镇里最为震惊的莫过于镇长范·特里卡西了。
第二天醒来后,他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假发。
洛谢四下找了一气,但一无所获。
假发留在昨日的战场上了。
要让·米斯特拉尔将此昭示于众吗?——不,这不是办法。
他宁肯不要假发,也不愿意这样做——如果那样做了,他一镇之长的面子往哪儿搁哟!尊贵的镇长仰面躺在床上,身上伤痕斑斑,头昏,脑胀,唇于,舌燥。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把事情的经过翻来覆去又想了几遍。
他不想起床,那天早晨他的脑子转得奇快无比,40 年中他什么时候脑子转得这样快过!尊贵的镇长将思绪拉回到昨天发生的不可理喻的一切。
他把它们与前一阵子在牛博士的招待会上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了。
他竭力想弄清镇里的显赫人物在两种场合一反常态的兴奋原因。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百思不得其解,我的安分的基康东居民鬼迷心窍了吗?我们是不是都发疯了?是不是得给小镇重建精神家园啦?昨天所有人都到齐了——权威人士、顾问、法官、律师、医生、校长。
所有的人,如果我的记性没有偏差的话——所有的人都疯了!那可恶的音乐中到底藏了些什么东西?谁知道!不论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我都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呀!不会的,昨天晚上我只吃了一片煮得很老的牛肉,几匙拌了糖和鸡蛋的菠菜叶子,只喝了两杯稀释过的啤酒——那又到不了我的脑子里去!不会的!我自己都说不清楚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东西,我非得做次调查不可,我要对我的居民负责。
这次经镇议会表决通过的调查白搞了。
事实清清楚楚地摆在那儿,究其原因何在却使精明敏锐的官员们犯了愁。
而且,公众又回到了从前的谐和宁静,把剧院里发生的奇怪的一幕又一幕统统忘在脑后。
报纸对它们绝口不提,《基康东忆事》对全体观众行为举止的报道也没有任何含沙射影的地方。
与此同时,即使小镇又一如既往的平静,一如既往的佛兰芒式,你还是可以觉察得到,人们的个性和性情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你也许会和多米尼克·屈斯托医生一样,认为他们的神经受到了触动。
我来解释一下。
这种毋庸置疑的改变只会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产生。
当基康东人穿过街道,绕过广场,走过瓦赫河岸时,他们仍然一副冷冰冰、慢腾腾的老样子。
因此当他们身居家中时,有的人进行体力劳动,有的人进行脑力劳动——有的人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他们的家庭生活是沉寂的、没有生气的,单调得像杯白开水一样,一如从前。
他们不会争吵,不会与邻里之间发生口角。
他们心跳不会加速,头脑不会发热。
这些人通常的脉搏仍然是每分钟50 — 52 下。
这些古里古怪的现象,即使是当代最杰出的生理学家也说不清、道不明。
诚然,基康东居民的家庭生活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他们的社会生活和公共关系却确确实实变了。
他们在公共建筑物里打过交道没有?如果打过,那就像高级警官所说的,情况不太妙,换言之,正如在那些学者专家的讨论会上、镇公所里、学园的梯形楼座上、政务委员会会上,人人都难以名状地激动不安。
一个小时接近尾声时,他们的关系开始恶化。
两个小时后讨论变成了愤慨的争论。
他们血压升高了,彼此挖苦嘲笑一番。
甚至在教堂里,那些虔诚忠实的信徒都不能静下心来听范·斯泰贝布道。
斯泰贝在布道坛上手舞足蹈,演讲时与平日的严肃拘谨迥然不同。
唉!结果是使争论比屈斯托与舒特之间的争执更加激烈。
他们没要求当局于涉,是因为当这些彼此敌对的人们一回到祥和的家中,就将自己对别人的冒犯和别人对自己的冲撞忘了个精光。
那些当事人对事态的严重性浑然不觉,他们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镇里的一位至今仍于然一身的、政务委员会 30 年来一直蓄意取消其职位的迈克尔·帕索夫,注意到了那股兴奋不安的情绪已从私家住宅里迅速扩展到公共建筑物中。
他有点担心,如果这种情绪在家庭裹扎根蔓延,如果这场瘟疫——他是这么说的——传播到小镇街上,那该如何是好?到那时,辱骂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睁只眼闭只眼任其去的,不会再有和平,到处都混乱不休,有的只是狂热、激动,它们必定会毁了基康东人。
那时会怎样?高级警官帕索夫惊恐万状,自言自语,怎样才能制止这种骚乱?怎样才能使这些受了刺激的人冷静下来?我的工作现在可不是个挂名差使,政务委员会将付给我双倍薪水——除非我自己也被瘟疫传染上了,去破坏社会和平,扰乱社会秩序!他不幸言中了。
可怕的《胡格诺派教徒》演出后不到两个星期,无论是交易所、剧院、教堂、镇公所、学校、集市等正规公共场所,还是私家住宅,全染上了瘟疫。
银行家科拉荷家里最先表现出这种症状。
这位阔佬邀集镇上的名门望族到家中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舞会,或者至少可以说举行了一场舞会。
几个月前他放出了 3 万法朗的贷款,其中的四分之三已正式签约。
为庆祝他财政上的成功,他召集同乡们在客厅里欢聚一堂。
众所周知,佛兰芒式的社交聚会是简单、乏味的,聚会上通常只须几杯啤酒和果汁就可以将客人打发掉。
所谈的大抵是关于天气的好坏、庄稼的长势、花园的良莠、花的料理、尤其是关于郁金香如何料理等等话题。
间或还会来曲华尔兹,但依照基康东上流社会举行舞会的惯例,一曲德国华尔兹每分钟仅须转二分之一圈,跳舞者手能伸多长,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有多大。
波尔卡舞曲已改成 4 拍,极力去配合华尔兹的节拍。
但不论拍子多慢,跳舞的人都跟不上管弦乐队,结果总是不得不停下来。
这些少男少女热衷于参加的、能使他们开开心心玩一通的聚会还没被任何居心不良者破坏过。
那么,今晚在科拉荷家里,为什么果汁像是变成了令人头昏脑胀的药酒,变成了闪闪发光的香摈,变成了又浓又烈的潘趣?为什么晚会进行到一半时,客人们被一种神秘兮兮的气氛包围了?什么米奴哀舞曲成了吉格舞曲?为什么管弦乐队加快了演奏速度?为什么这些蜡烛像剧院中的一样少有地明亮?是什么电流侵袭了银行家的客厅?舞伴与舞伴之间怎会挨得这么近?他们怎会如此失态地抓住对方的手?在那段田园曲中,他们踩着一种古怪的步子,跳着男子单舞式舞步,是那样的惹人注目。
而以前,他们又是多么庄重,多么严肃,多么威风,多么一本正经啊!唉!哪位俄狄蒲斯能回答这些无从解释的难题?高级警官也出席了舞会,他清楚得很,风暴就要来临了。
但他想管管不了,想逃又逃不掉,他觉得自己好像也被注人了一针兴奋剂,体内蠢蠢欲动,神经紧张兮兮。
有人几次看见他朝一堆甜食猛扑过去,贪婪地大口大口吃起来,仿佛节食了好长一段时间,又控制不住而食欲大开了。
舞会越来越有趣。
每个人的嘴里都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嗡嗡似的声音。
他们在跳舞——真的舞起来了。
他们的腿扭动得越来越厉害,脸红红的,几乎可以与酒神塞利纳斯媲美,眼睛如红宝石一样光彩夺目。
人们深深地陶醉在其中,舞会气氛空前高涨起来。
当乐队轰轰烈烈地奏出许茨式的华尔兹,当这曲洋溢着德意志风格、本应缓缓演奏的华尔兹被乐师们狂舞着胳膊敲打出来时,啊,它再也不是什么华尔兹了!它是肆虐的旋风,是叫人头晕目眩的转动,只有一群魔鬼疯狂地打着拍子才弄得出来的旋转!紧接着,一股仿佛来自地狱的力量,急速旋转着刮了过来,绕过大厅、客厅、前厅,在楼梯间来回转了几个圈后,又从这所富家大宅的内殿绕到顶楼,绕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绕过父亲母亲,绕过形形色色的人们,绕过胖乎乎的银行家科拉荷,绕过梅尔芙·科拉荷,绕过政务委员会委员,绕过地方官员。
首席法官、镇长范·特里卡西和高级警官帕索夫都无一幸免,它整整持续了一个钟头,谁都无能为力。
事后没有一个人能记得在那个刺激的晚上自己和谁跳过舞。
但她忘不了!那天过后,她梦到火辣辣的高级警官一往情深地、用力地搂着她。
这个她就是和蔼可亲的塔塔尼芒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