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为止,横贯智利的人们还没有遇到任何严重的意外。
但是现在,爬山旅行难免要碰到的障碍和危险都同时来了。
与自然界各种困难作斗争就要开始了。
有个重要的问题必须在出发前先解决:由哪条路可以越过安达斯山脉而离不开原定的路线呢?大家问向导。
在这一带高低岩儿我只知道有两条路可走。
他回答。
一定是过去曼多查发现的阿里卡那条路?巴加内尔说。
一点不错。
和维腊里卡岭以南的也就叫作维腊里卡的那条路?正是。
那么,朋友,这两条路都有一个毛病,不是过于偏北就过于偏南。
你能提出另一条路吗?少校问。
有,那就是安杜谷小道,它的位置在火山的斜坡上,南纬37度30分的地方。
就是说,离我们的预定路线只差半度。
这条小道是以前查密雕·得·克鲁兹探出来的,高仅2000米差一点。
好,这条安杜谷小路,你认得吗?爵士问向导。
认是认得的,爵士,这条路我也走过,我所以没有提到它,是因为它是小径,最多也只能勉强通过牧群,是山东麓的印第安畜牧人走的。
那么,朋友,白环什人的牛马能走的地方,我们就能走。
既然这条路仍旧在直线上,我们就走这条小路吧。
立刻,动身的信号发出了,全队人马钻进了拉斯勒哈斯山谷,两边都是大丛的结晶石灰岩,路随着一个几乎感觉不到的斜坡逐渐升高。
大约11点光景,要绕过一个小湖,这小湖是一个天然蓄水池,是附近所有小河的汇流点,风景极佳。
河水汨汨地流到这里,便消失在一片恬静中。
湖上是一层一层的高原,长满了林草,印第安人的牛羊群就在那里放牧。
过了这里是一片南北横亘着的沼泽地,由于骡子有跨过沼泽地的本领,大家安然渡过了。
午后1点,正从巴勒那堡旁边绕过。
山坡已经逐渐陡起来,石头嶙嶙的,石子在骡脚下滚着,形成一种哗啦啦的碎石瀑布。
快到3点钟的时候,又是许多1770年土人起义中毁掉的残壕废垒。
这些遗迹充满了画意。
真的,高山还不够把人们隔开,还要加上碉堡呀!巴加内尔说。
从这地方起,路不但很难走,而且很险。
山坡的坡度加大了,岩头的小路愈走愈窄,岸下的坑谷深得骇人。
骡子谨慎地走着,鼻子贴着地,嗅着山路。
人们一个一个排着前进。
有时,拐了一个陡弯,马德铃娜不见了,旅行队就循着它从远处传来的铃声前进。
也有些时候,任意曲折的山径把骡队折成平行的两行,领头的向导可以和压尾的陪翁谈话,其中隔着一条裂缝,宽不到20米,深达几百米以上,形成平行的两队人马中的不可跨越的鸿沟。
然而在这一带山地上,还有草本植物正与岩石作斗争,但是人们已经感觉到矿物界在向植物界侵略了。
几块已经凝固的熔岩,呈着铁青色,耸起针状的黄色结晶,人们一看就知道离安杜谷火山不远了。
岩石一层层地堆砌着,摇摇欲坠,不符合任何平衡定律,却还能互相支撑着攀附着,还不会崩倒下来。
很明显地,只要有轻微的震动,这些岩石就会改变样子的,我们看到这些倾斜的尖峰,歪倒的穹窿,偏颇的圆顶,就知道这些地区的山势还没有定型。
在这种条件下,是很难辨认的。
安达斯山的巨大骨架几乎不断地在摇动,因此常常改变着通行的路线,昨天认路的标识点,今天可能就不在原位置了。
所以向导常常搞不清楚。
停下来看看四周,辨认岩壳的形状,在那些易碎的石头上找着印第安人走过的痕迹,因为要辨别方向是毫无办法的呀!爵士一步一步地紧跟着向导。
他了解并且感到向导的烦恼随着路径的困难在增加。
他不敢问他,他想:骡夫应该和骡子一样,也有识路的本领,因此还是信任骡夫好,他这种想法也许不是没有道理的。
整整一个钟头,向导可以说是在彷徨着,但总是渐渐进入更高的地带。
最后他不得不干脆下来。
那时他们正走进一条不很宽的山谷,这种山谷是印第安人称为格伯拉达的那些窄山峡的一种。
一堵云斑石的峭壁,呈尖峰状,拦住了出口。
那向导找了一阵,找不出路来,于是下了骡子,交叉着胳膊,等候着。
爵士向他走过来,问:迷了路吗?不是,爵士。
可是,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在安杜谷那条路上了吧?我们还是在安杜谷那条路上。
你没认错吧?没有认错,您看这里是印第安人烧篝火留下的灰烬,那边是羊群马群走过的痕迹。
那么,这条路是人家走过的呀!是的,但是现在走不过去了,最后一次地震把这条路堵死了……堵住骡路却堵不住人路呀!少校说。
啊!这要看诸位怎么办了,我尽了我的力量了。
如果诸位愿意往回走,再在这带高低岩儿里面找别的路的话,我的骡子和我,都准备一齐往回走。
那不是要耽搁了?……至少3天。
爵士听着向导的话,一声不响。
向导当然是按照合同行事。
他的骡子不能再往前走了。
然而,当向导建议往回走的时候,爵士回头看着他的旅伴们问:你们愿意不顾一切地走这条路过去吗?我们愿意跟您走。
奥斯丁回答。
甚至于抄在你的前面走,巴加内尔补充说,我们说来说去,究竟问题在哪里呢?问题在爬过一条山脉,而山那边的下坡路容易得不能和这边相比!我们过了山,就可以找到引导我们过山的阿根廷的‘巴加诺’和惯于在草原上奔驰的快马。
不要迟疑,还是向前走吧。
好,向前走!爵士的旅伴们都叫起来。
你不能陪我们走了吗?爵士转过头问那向导。
我是赶骡子的呀!那就随你的便吧。
我们用不着他陪,到了峭壁那边,我们就可以再找到安杜谷的小路,我保证把你们引到山脚下,不亚于这一带高低岩儿的一个最好的向导员。
巴加内尔说。
于是爵士和那向导结了帐,把他连他的陪翁和骡子一起都辞掉了。
武器、工具和干粮由七个旅客分开背着。
大家一致决定立刻再往上爬,必要时走一段夜路。
在左边斜坡上有一条直上直下的小径蜿蜒着,骡子确实不能通行。
困难的确很大,不过经过两小时的疲劳和周折,7个人又走到安杜谷那条路线上了。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真正叫安达斯山的部分,离那条巨大的高低岩儿的最高山脊不远了。
但是,不论大路小路,都已无法辨认。
最近的一次地震把这整个地区捣得天翻地覆,只有从山腰上隆起的石壳上一步一步地往山脊上爬。
巴加内尔找不到可走的路,一时也有点不知所措,只好拚命爬到安达斯山的顶点,山顶的海拔高度平均都在3300~3600米之间。
很侥幸,天气很好,天空晴朗,这个季节对行人有利。
如果是在冬天,在5月到10月之间,这样爬就不可能了:严寒的气候,一下子就会把行人冻死;就是冻不死,也逃不过当地特有的那种飓风,这飓风名叫腾薄拉尔,每年被它刮落到那带高低岩儿的深坑里的也不知有多少。
爵士一行人爬了一整夜。
那些几乎无法攀登的层层岩石,大家都用手扒着爬上去,那些又宽又深的缝穴,大家都跳了过去,胳膊挽着胳膊就算是绳子,用肩膀一个掮一个就算是梯子,这样冒着危险和困难的好汉就仿佛是大马戏团里的一群丑角,表演着空中飞人。
这正是健壮的穆拉地和灵巧的威尔逊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这两名诚实的苏格兰人奔来跑去,到处出力,有好几次要不是他们两个那样的热诚和勇敢,那一小队旅客就过不去了。
爵士不断地看着小罗伯尔,为他年纪小,性格活泼,叫人提心,怕他冒失出事。
巴加内尔呢,他带着法国人特有的那种狂热,不断地前进着。
至于那少校,他该动的时候才动,不多不少,恰如其分,他若无其事,不慌不忙地慢慢向上爬着。
几小时来,他自己说不定还不觉得一直在往上爬呢,也许他还以为在下山呢。
早晨五点钟,根据气压表测算,他们已经达到2300米的高度了。
这时他们是在二级平顶上,这是乔木地带的尽头。
有几只野兽在那里跳跃,如果猎人遇到它们的话,会欣喜若狂的,说不定会发大财呢。
这些矫健的野兽似乎也知道猎人喜欢打它们,所以远远见到人就跑。
在那些野兽中,首先是那山区特产的骆马,它可以代替羊、牛、马之用,生活在连骡子也能不生存的地方。
还有一种大耳龈鼠,是个啮齿类的小动物,温驯而胆小,长得一身好皮毛,形状又象野兔,又象野鼠,后腿特长,又类似袋鼠。
看这种轻捷的小动物在树顶上象栗鼠一般跑来跑去,真是可爱。
它虽不是鸟儿,但是它已经不是四足动物了。
巴加内尔说。
然而,这些野兽还不是山上最高点的居民。
在3000米高的地带,雪区的附近,还有成群美丽无比的反刍动物:一种是羊骆,披着丝绒一般的长毛,还有一种是无角的山羊,身段苗条,气宇轩昂,毛很细致,动物学家称为未角羚。
不过这种小动物,你莫想靠近它,你连看也不容易看到它,它逃得和鸟儿展开翅膀一样,在白得眼花的雪层上无声无息地一溜就溜掉了。
在这破晓的时候,整个山区的面目完全变得虚幻不定。
无数耀眼的大冰场,带点淡青色,在绝壁上耸立着,反射着黎明的曙光。
这时爬山是很危险的。
得先细心探测一下,摸到裂缝的时候,就不能冒险前进了。
威尔逊已经跑到队伍的前面做先锋了,他用脚试探着冰面。
同伴们都谨慎地踏着他的脚印子走,并且避免高声的谈话,因为声音稍微大点就会动荡空气把悬在头上七、八十丈高的大雪团震落下来。
他们已经到达灌木地带了,再爬上250多米,灌木都要让位给禾本草类和仙人掌类了。
到了3300米高度的时候,连这些东西也没有了,植物都完全绝迹。
旅客们只在8点钟时歇了一次,简单地吃点东西恢复恢复体力,然后又鼓起勇气冒着更大的危险继续向上爬。
又要跨过刀尖一般的冰棱,又要爬过那令人看也不敢向下看的深坑。
好些地方路边都插满了木头做的十字架,这说明这地方不断发生不幸的事故。
午后快到2点时,一片光秃、荒凉得象沙漠一般的平地展开在险峻的峰峦中间。
空气是干燥的,天空是蓝色的。
在这种高度上,雨从来没有过,水蒸气只会变成雪和冰雹。
零零落落的云斑石或雪花岩的峰岭就象残骸的朽骨突破白色的裹尸布,有时候,硅石或片麻石的碎块,被风吃脱了,以深厚的声响滚下去,由于空气稀薄,几乎听不见。
然而,那一小队旅客,可谓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爵士看到同伴们都已经精疲力竭,很后悔在深山里走得这样远。
小罗伯尔拼命与疲劳作斗争,但是委实不能再走了。
3点钟的时候,爵士停了下来。
要休息了,他说,因为他看大家都不肯先提这个建议。
休息吗?但是没有藏身之处呀!巴加内尔说。
然而,非休息不可了,对罗伯尔来说,更有这个需要!我不要休息,爵士,那勇敢的孩子回答,我还能走……大家不要停下来……让别人背你吧,我的孩子,巴加内尔说,无论如何非走到东面不可。
到了山那边也许会找到个把茅棚子。
我要求大家再走两个钟头。
大家都同意吗?爵士问。
同意。
旅伴们一致回答。
穆拉地补上一句:我负责背孩子。
大家继续向东进发。
又吃力地攀登了两个钟头。
大家总归是往上爬,爬,直爬到最高峰。
由于空气稀薄,大家呼吸困难,这种现象叫缺氧。
血液因为失掉平衡,从牙龈和嘴唇上渗出来,也许雪地也是渗血的原因之一,因为在高空中,雪显然是败坏空气的。
空气既然稀薄,就必须加劲呼吸,才能加速血液循环,这种器官活动使人疲惫,不亚于雪面上的阳光反射。
无论那群勇士的意志如何坚强,在这时候,最勇敢的人都熬不住了,高山区那种可怕的病痛——昏眩——不仅削减了他们的体力,也削减了他们的毅力,和这种疲劳作斗争是免不了要吃亏的。
不一会儿,摔跤的人越来越多了,一跌倒就站不起来,只有跪着爬。
这一程攀登的时间过长,弄得大家精疲力竭,眼看都支持不下去了。
那一片茫茫雪海,那冻裂体肤的寒气,那逐渐吞噬着山峰的夜影,再加上找不到过夜的地方,这一切不由得爵士胆战心惊起来。
这时少校忽然以镇静的语气叫道:那儿有一座小屋!第九张 印地安人的王宫要不是少校,任何别的人就是从那小屋旁边走了一百遍,乃至从那小屋顶上踏过去也不会发现那里有间小屋。
因为那只是雪地上凸出的一点,和四周的岩石混杂在一起,几乎看不出来。
那小屋埋在雪里了,非扒开不可。
威尔逊和穆拉地拼命地扒了半小时才把那小屋的入口扒开了。
全队的人都赶快挤了进去缩成一团。
这小屋是印第安人用土坯建成的,正方形,长宽各3.3米,矗立在一个雪花岩的顶上,只有一个小门,门前有一个石梯,门虽狭窄,一旦刮起那种飓风,雪花和冰雹依然钻得进去。
小屋里足可容纳10人,四壁虽然在雨季挡不住雨,此时却至少可以避一避零下10度的寒气。
此外,屋内还有一个灶炉,土坯烟囱,砖缝用石灰糊严,生火取暖,抵抗外面的寒冷,还是可以的。
总算有个栖身之处,虽然不很舒服,哥利纳帆说。
我们要感谢老天爷把我们引到了这里。
还嫌不舒服吗?是一座王宫啊!只可惜没有禁卫军和朝臣。
我们在这里算是舒服极了。
巴加内尔说。
尤其是灶炉里烧起一把旺火。
奥斯丁说,我觉得,大家饿固然是饿了,冻僵更是吃不消,以我个人来说,能找到一把柴比能打到一些野味还要开心些。
好呀,我们想法子去找点东西来烧烧。
巴加内尔说。
在这高低岩儿的顶上想找东西来烧?穆拉地带着怀疑的神色摇摇头,说。
屋里既然有灶炉,外边就一定可以找到烧的东西。
少校回答。
麦克那布斯说得对,你们布置一下,准备晚饭,我打柴去。
爵士说。
我和威尔逊陪你去。
巴加内尔说。
你们要不要我陪?罗伯尔爬起来问。
不用,你休息休息吧,我的孩子,你虽跟别人一样是小孩子的年龄,可你已成了大人了。
爵士说。
哥利纳帆,巴加内尔,威尔逊走出了那间小屋。
这里是傍晚6点钟,虽然没有一丝风,但是,寒气却刺人肌骨。
天已经转暗了,太阳已经以最后的光彩抚摸着高原上的峰峦。
巴加内尔看了看气压表,水银柱指在零下4分过95。
这时他们是在3600米高的高空。
这里比勃朗峰只低910米。
如果这些山也象在瑞士高峰上有那许多困难,只要飓风或旋风来和他们捣乱一下,任何一个旅客也爬不过这新大陆的屋脊。
哥利纳帆和巴加内尔走上一个云班石的高岗,向四方的天边观看。
他们这时正在峰峦叠嶂的最高峰上,一眼可以看到65平方公里。
东面,山坡层层下迭,不算太陡,可以走入。
远处是乱石堆砌成行,这都是冰山陨落时冲积出来的,科罗拉多河流域已经沉没在黑幕中了。
地面此起彼伏的皱纹,一切峰峦叠嶂,都在夕照中渐渐消失了,整个的安达斯山东麓都悄悄阴暗下来。
在西面,那些支撑尖峰的嶙嶙石壁依然被阳光沐浴着。
看着那些沉浸在光海中的岩石和冰山,真叫人眼花缭乱。
北边隐隐约约峰峦起伏,仿佛是用颤抖的手拿着铅笔划成的一条朦胧的而富有弹性的曲线。
但是南边正相反,景象却是十分瑰丽壮观,愈近黄昏反而愈显灿烂。
是的,你向荒野的尔比多河谷望一望,就可以看到安杜谷火山,那大张着嘴的喷火口,就在离那儿3公里以外的地方。
那火山怒吼着,象一只巨大的怪兽,象圣经里所说的长鲸,它喷出炽热的浓烟和奔流而出的褐色火焰。
四周的峰峦都仿佛着了火;白热的石雹,暗红的烟光,火红的熔岩,交织成一个硕大无比的万花筒。
一阵耀眼的闪光火焰不断加强,射得那一望无际的盆地到处是强烈的光环,而那时,夕阳的余辉也渐渐收敛,象一颗陨星在天边的暗影里缓缓隐匿。
巴加内尔和哥利纳帆看着这一幕天火与地火的壮丽的交斗,只是出神。
这两位临时樵夫现在变成艺术鉴赏家了。
不过威尔逊对此并不太感到兴趣,他提醒了他们要做的事。
那地方没有树木可以当柴烧,幸而有一些干枯的苔藓巴在岩石上,他们采集了很多,还有一种植物叫做拉勒苔,根可以烧得着,他们也拔了一些。
这些宝贵的燃料一拿回小屋里,就放进炉灶,堆起来。
火很不容易生起来,更不容易维持不熄。
因为空气太稀薄,不能供给足够的氧气了,这至少是少校的看法。
在相反的一方面,少校又补充说,水沸也不需要100度,爱喝百度沸水煮咖啡的人也只好迁就点了,因为在这种高度,水不到九十度就开。
少校果然没有说错,水沸时拿温度计插下去一试,只有87度。
大家喝了几口热咖啡,舒服极了,至于干肉,似乎有点不够分配。
这使巴加内尔起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我想起来了,骆马肉烤起来吃倒不坏!人家说骆马可以代替牛羊,倒想试试骆马肉是不是能代替牛羊肉!怎么!少校说,这样的晚饭你不满足吗,大学者?满足极了,我的好少校,不过我承认,如果有盘野味,我更欢迎。
你真是好享受!你给我扣的这项帽子我接受,少校,不过,你自己又怎样呢?你嘴里尽管说得好听,心里也未尝不想烤他一块什么肉吃吃吧!也许有这回事。
少校回答。
如果有人请你去打猎,你能惧怕寒冷和黑夜,乖乖巧巧地去干吗?那当然啦,你如果真这样想的话……大家没还来得及感谢他并劝阻他,已经听到一片吼声自远处传来了。
吼声拖得很长,不是一只两只野兽,而是成群的野兽向他们这边跑来了。
难道老天赐给一个小屋,还要赐给一顿晚饭吗?这是那地理学家的想法。
但是哥利纳帆却抑制了他的兴头,对他说,在高低岩这样高的地带绝不会再有野兽出现的。
没有野兽,这声音是哪里来的?奥斯丁说,你们不听见声音越来越近吗?会不会是雪崩?穆拉地问。
不可能!明明是野兽的吼声。
巴加内尔反驳。
我们去看看。
哥利纳帆说。
我们以猎人的身份去看。
少校说着,同时拿起他的马枪。
大家都钻出了小屋,夜已经到了,阴森森的,满天星,月儿还没有出来。
北面和东西的峰峦都消失在夜幕中,只能看得出几座最高的峭岩象幽灵一般的侧影。
吼声——受了惊的野兽的吼声——愈来愈大,就从高低岩儿的那片黑暗中涌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忽然,一片东西排山倒海地崩落下来了,但不是雪崩,而是一群受惊的野兽。
整个高山都仿佛在颤抖。
涌来的野兽数以万计,虽然空气稀薄,奔腾声、叫嚣声还是震耳欲聋。
是草原的猛兽呢?还是这座山的骆马和未角羚呢?这一阵动物的旋风正从他们头上几尺高的地方卷过去,哥利纳帆、麦克那布斯、罗伯尔、奥斯丁和两个水手赶快伏倒在地上。
巴加内尔是个夜瞎症,他站着,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结果一眨眼就被弄得四脚朝天。
这时,忽然砰地一声,少校摸黑放了一枪。
他觉得有一只野兽倒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而整个兽群乘着不可抑制的势头奔去,响声更高,在那火山一带的山坡上消失了。
啊!我找到了!一个声音在说,那是巴加内尔的声音。
你找到什么呀?爵士问。
找到眼镜呀!在这阵混乱中没丢一副眼镜,总算造化!你没受伤吧?……没有,只被踩了几脚。
不晓得是什么东西踩的。
就是这东西踩的。
少校拖着他打死的野兽说。
大家赶快跑回小屋,借着炉火的红光仔细研究少校一枪的收获——那是一只漂亮的兽,象个无峰的小骆驼:细头、扁身、长腿,软毛,牛奶咖啡色,肚子下有白斑点。
巴加内尔一看就叫了起来。
一只原驼呀!原驼是什么?哥利纳帆问。
能吃的兽。
巴加内尔回答。
好吃吗?味道好极了,一盘佳肴。
我早就晓得晚上有好肉吃哩!多好的肉啊!谁剥皮呢?我来剥。
威尔逊说。
好,你剥我烤。
巴加内尔接着说。
您还会做厨子吗,巴加内尔先生?罗伯尔问。
我是法国人,还能不会做厨子吗,我的孩子?法国人生来就是一双厨子手啊!5分钟后,巴加内尔就把大块的兽肉放在拉勒苔根烧成的炭火上。
过了10分钟,他就把他的原驼肋条肉烤成开胃适口的样子,敬给旅伴们吃。
大家都不客气地接了就满口大嚼。
但是,使地理学家非常惊讶的是:大家才吃了一口就哇地一声,做出鬼脸来。
难吃呀!这个说。
吃不得啊!那个说。
那可怜的学者虽然满肚子不高兴,也不得不承认他那烤肉连饿鬼也咽不下。
大家开始嘲弄他,拿他那佳肴开玩笑了。
他当然懂得大家在嘲弄他。
他只得找出个理由来解释为什么本来真正是好吃的人人赏识的原驼肉,一到他手里就变成这样的怪味道。
他忽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理由:我想起来了,他大叫着说,是的,我想起来了,我找到原因了!烤得太过火了吧!少校镇定地问。
不是烤得太过火,你这爱挑剔的少校啊!是跑得太过了!我怎么就忘记了这一点呢?怎么叫‘跑得太过’了呢,巴加内尔先生?奥斯丁问。
怎么叫‘跑得太过’吗?原驼在休息时打死的才好吃。
赶它跑得这么快,肉就吃不得了。
我根据它的肉味就可以断定它来得很远,因此那一群原驼都来得很远。
这是真的吗?哥利纳帆问。
绝对是真的。
那么,是什么事,是什么现象会把这群动物吓成那样子,在它们应该安安静静睡在窝里的时候逃了出来呢?关于这一点,我亲爱的爵士,我无法回答。
如果你相信我,你就去睡觉吧,别再追问了。
我要打瞌睡了。
我们睡吧,少校?说到这里,大家都裹上篷罩,添上火,各色各样的鼾声都来了,那地理学家的鼾声在唱着男低音,伴着全体的大合奏。
只有哥利纳帆睡不着。
他内心的不安使他难以入睡。
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群野兽朝一个方向逃,又想到它们那种不可理解的惊骇。
那些原驼不可能是被猛兽赶着的呀。
像这样的高度,猛兽根本不多,要说猎人吧,更少了。
是一种什么恐怖把它们赶向安杜谷的深坑呢?恐怖的原因何在呢?哥利纳帆预感到不久会有灾难到来。
然而,渐渐由于半睡眠的状态的影响,他的念头又转变了,希望代替了焦虑。
他想象到明天在那安达斯山下的大平原上。
想象着在那儿开始调查,也许离成功就不远了。
他想象着格兰特船长和他的两个水手从苦难的奴隶生活中解放出来了。
这些想象很快地从他的脑子里掠过。
炭火的爆炸声,飞起的火花,那烧得红红的火焰,被火光照耀着的同伴们的睡脸和在墙壁上忽隐忽现的影子,这一切不时地打断他的思路。
然后,他那种灾难的预感又来了,并且比以前更厉害。
他模糊地听着外面的声响,那声响在这些寂静的山峰上怎么会产生呢?很难理解!有时候,他仿佛听到一阵远远的、隆隆的、带有威胁性的响声。
这种声音只有山腰上距山顶1000米以下起了暴风雨才会有的呀。
哥利纳帆想要证实这一点,便走出了小屋。
这时月亮正在升起。
空气清新而平静。
上下都没有云彩。
疏疏落落的,有几道安杜谷火山的活动回光。
没有风雨,没有闪电。
天空闪烁着千万颗星星。
然而隆隆响声和那些原驼的逃跑可有什么关系呢?是因果关系吗?他看看表,正是凌晨两点。
因为他不能确定立刻就有危险发生。
所以他让他那些疲乏的同伴们甜睡着,不去叫睡他们,连自己也陷入了一种沉重的朦胧状态,这状态持续了几小时之久。
突然,哗啦啦猛裂声响把他惊醒了。
那是一种震耳欲聋的冲撞声,象无数炮车在坚硬的地面上滚过去一样,轰冬!轰冬!哥利纳帆忽然觉得脚底下的地面在陷落,看见小屋在摇摆,在崩裂了。
逃命啊!他叫起来。
旅伴们都醒了,七颠八倒地滚作一团,落到一个陡坡上。
天亮了起来,眼前景象真是骇人。
群山的面貌都忽然变了:许多圆椎形的山顶被齐腰斩断了,尖峰摇摆摆地陷落下去,不见了,仿佛脚下的地面忽然开了门。
由于在高低岩儿山区发生了这样一种特殊现象,整个的一座山,有几英里路宽,在移动,移动,向平原的那面涌过去。
地震啊!巴加内尔叫了一声。
他没说错,是地震。
那是智利边区山地常发生的灾祸。
正是在这个区域里,可比亚坡城曾两度被毁,圣地亚哥城14年中就震倒了四次。
这一部分的地壳经常被地下的烈火燃烧,这条晚期出现的山脉所有的火山不够排泄地下的热气,因此,常有这种震动。
这时候那7个旅客都用手攀着苔藓,拼命地扒住那座平顶山头的边缘,头晕眼花,惊慌失措,而那个大山头正以特别快车的速度,即每小时90公里的速度,向下驰行。
叫也叫不出,动也不敢动,逃也无可逃,止也不能止。
就是叫了,谁也听不见谁。
地下的隆隆声,雪崩的霹雳声,花岗岩和雪花岩的冲击声,碎了的雪块旋舞的呜呜声,这一切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打招呼。
有时,那座山无阻滞、无碰撞地向下滑行着;有时,它颠簸起来,前仰后合,左顾右侧,和船在海浪里一样。
它打那些无底深坑的旁边经过,大块的石头纷纷落到深坑里去。
它沿途把千年古树都连根拔起。
一切突出地面的部分都被铲平了,象一把巨大的铁锹一样,把安达斯山东麓铲成了一片光滑的斜面。
我们试想想:一块几万万吨重的物体,以50度角的斜度向下奔去。
速率不断地增加,那是多么大的一种威力啊!这一阵难以形容的陨落究竟要持续多久呢?谁也估计不出。
要损落到哪个深渊里去呢?谁也不敢预言。
7个人是不是都还在原地方呢?是不是都还活着呢?有没有人已经被摔到旁边的深坑里去了呢?谁也不知道。
他们都被奔驰的速度窒息了,被澈骨的寒气冻僵了,被旋在天边的雪花迷住眼了,个个都气喘嘘嘘地仿佛整个身体都毁灭了,几乎没有生气了,他们之所以还能扒住岩石,也只是求生的本能在作最后挣扎罢了。
突然,砰地一撞,无比猛烈,把他们震出了那巨大的滑车。
他们被扔向前去,在山脚下的最后几层坡子上直滚。
那座滑行的平顶大山轰然止住了。
过了好几分钟,没有一个人能动一动。
最后,有一个人爬起来了,但是仍然头昏眼花的,不过身体还站得住,——那是少校。
他拂了拂那迷眼的灰尘,向四周看了看。
他的旅伴们都躺在一个小山窝里,和弹丸落在盘底一样,叠成一团。
少校点点人数:除了一人外,个个都在,都直条条地躺在地面上。
那少了的一个人是罗伯尔·格兰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