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其瑞赤裸着上身,站在浴室洗手台前,往下巴上抹剃须泡沫。
才洗过的头发还是湿的,正在往下滴水。
他眼袋有点青,因为前一夜没睡好。
前半夜忙着处理公司文件,后半夜则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
大概因为昨天才见过顾湘的原因,梦里全是和她有关的片段。
什么考试啦,春游啦,捉弄她啦,都是高中时候的往事了,琐碎又平常,很多他自己都忘记了,如果不是做梦,还真记不起来。
他们两个高中三年算不上多熟,要不是因为有刘静云和孙东平在中间牵线搭桥,以他们俩的性格,估计永远都不会有什么交集才是。
谁有能想到,八年之后,也是因为刘静云和孙东平,他和顾湘又再度被牵扯到了一起。
水龙头开着,水哗哗地流,张其瑞回过神来,把水关小了点,开始专心刮胡子。
房间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张其瑞走过去按下了免提。
一个轻柔的声音传了出来:是张其瑞吗?你好,我是顾湘。
张其瑞立刻擦了把脸,拿过手机放在耳边,声音低沉地说:我是张其瑞。
顾湘似乎在室外,话音里可以听到嘈杂的汽车声。
她的声音礼貌中带着点谦卑:打搅了,我想找你谈谈,可以吗?你在哪?在你住的酒店街对面。
顾湘望了一下马路对面的酒店,是百灵南路的连恒酒店吗?是这里。
张其瑞说,你先进来,去酒店餐厅里等我,我一会儿就下来找你。
他很快吹干了头发,换了一身衣服,走下楼去。
正是吃早茶的时间,餐厅里有不少人。
不过要找到顾湘也是件很容易的事。
角落里坐着的那个年轻女子,穿着简朴,披着直发,脸上带着点局促不安,和这间装饰华丽高雅的餐厅是那么格格不入。
张其瑞径直走过去,坐在顾湘的对面。
顾湘冲他微笑,希望没有打搅到你。
没关系。
你吃了吗?顾湘摇了摇头,后忙补充道:这里东西好贵……张其瑞不禁莞尔,这是我家的酒店,当然是我请你吃饭。
他招了招手,经理立刻走了过来。
今天都有什么特色菜?经理说:今天的厨师推荐菜是川菜套餐。
顾湘轻微地撇了一下嘴。
她吃不得辣。
张其瑞瞟了她一眼,吩咐经理:不吃辣的了。
就上昨天的粤菜早茶吧。
经理点头退下。
顾湘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张其瑞说: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是吃得辣的。
顾湘说:监狱里的菜口味淡,吃了五年,出来后一吃辣就拉肚子。
她说这话,十分平静,仿佛谈论的不过是一次旅行。
张其瑞心里抽了一下。
他本能地不喜欢顾湘的这种口气。
顾湘脸色白净,嘴唇一贯地缺少血色,一双眸子漆黑如点墨,仿佛一个旋窝吸引着人的视线。
张其瑞记得她以前双目清亮,浅浅的就像山间的小溪,一下就看得到底。
她的人也是,简单纯净,朴质素雅。
没有什么野心,没有什么算计。
他们总叫她小白菜,她好脾气,从来不生气。
后来孙东平会疼爱地叫她小笨,她总是笑得非常快乐且满足。
服务生把热腾腾的菜端了上来。
海鲜粥、蒸饺、烧卖,还有这样那样的小点心。
顾湘目不暇接,暗暗惊叹。
这些东西,她只听说过,这回还是头一次见到。
看又看不饱,动筷子吧。
张其瑞把水晶虾饺的蒸笼往她那里推了一下,厨子是从香港请来的,手艺不错。
若是中午,还可以请你吃龙虾。
顾湘提着筷子,简直都不知道怎么下手。
张其瑞也没再多说,自己端起粥喝了起来。
顾湘这次来本来有一肚子话要和张其瑞说的,现在弄得也开不了口,只好先吃东西。
餐厅格调高雅,还请了一个貌美少女弹钢琴,叮叮咚咚的,不知道是哪首曲子,凭地悦耳。
旁边的客人全部衣着鲜亮,低声文雅地交谈着,服务生来回走动,脚下居然都没发出声音。
这粤菜果真如张其瑞所说,做得十分可口。
顾湘也不知道好坏,只知道好吃。
她难得胃口大开,吃了半笼虾饺,两个烧卖,一碗海鲜粥,又吃了一块甜糕。
两人默默无言地吃完了饭,碗筷撤了下去,换上一壶普洱茶。
张其瑞给顾湘倒上茶,暖胃消食的,你尝尝。
谢谢。
顾湘接过来,抿了一口,品了品,很香。
热茶腾着氤氲白雾,张其瑞的脸在这层雾气后显得有点虚幻。
金丝眼镜的镜片忠实地掩盖着他眼底的情绪,让他看上去深沉不可琢磨。
你来找我,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决定?顾湘点了点头,放下茶杯,说:我想好了,我同你走。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却有着掷地有声的效果。
这是一个女子,决心告别过去的阴影,抬头挺胸,带着梦想去开拓未来人生的重大决定。
顾湘嘴角带着微笑,脸颊泛着粉红,眼睛明亮,里面仿佛有一蓬小火苗在燃烧。
你说得很对,我到底不甘心这辈子就这么过下去。
我想,能走到哪步,便走到哪步,尽人事,听天命。
以前觉得,人这辈子求个温饱就够了。
可是昨夜梦到了以前,觉得自己曾那么努力过,吃过那么多苦,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出人头地。
我才二十六,后半辈子那么长,总得做点什么。
张其瑞觉得心里一块地方柔软地疼着。
他知道,顾湘是把他当做了知心人,和他说的心底话。
谢谢你,其瑞。
顾湘诚恳地说,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好好把握的。
张其瑞端起茶杯,来遮掩他难得的一点羞赧和尴尬。
顾湘又说:今天一早,李大姐找到我,说你承诺为她办理餐饮执照,是不是?张其瑞点头,很爽快地承认了。
顾湘轻笑,她自然也知道张其瑞这么做的本意无非就是赶鸭子上架。
这也确实是他的行事风格,果断专横,说一不二。
不过她和李大姐都得到了好处,那点自尊心,不提也罢。
小音请个别朋友温和催稿,不要辱骂作者。
作者劳动辛苦,还望得到尊重。
小音写文以自乐,能让更多的人也从中得到快乐那就更好。
平时工作繁忙,回家还要吃饭洗澡做日常家务,即使周末,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也会出门游玩、走亲访友。
小音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写作机器。
小音是业余写作,不是专业。
如果朋友们有工作的就该知道这不容易。
那些还读书的有大把空余时间的朋友,请多体谅了。
远航2李大姐帮了顾湘很多忙,是她出狱三年来唯一一个朋友。
如此一来,李大姐生计有了保证,顾湘也可以放心地跟张其瑞走了。
张其瑞说:既然这样,你今天就把房子退了,我叫人给你买明天的机票,跟我一路走吧。
这么急?顾湘没料到,我那间房子,要到月末才到期,不然押金拿不回来。
衣服也要收拾,还有一只猫……我叫助理跟你一起去,他会帮你安排的。
你的衣服,拿两身替换的就行了,到了上海再买新的就是。
至于猫,动物似乎要检疫后才可以运输的——这样吧,我叫人先帮你照看着,等检疫过了再运去上海就是。
张公子倒财大气粗。
这种人打小就从来没有愁过钱花,念中学的时候零花钱就已经是四位数。
这种人,当然不稀罕这点小了钱。
可是顾湘还远远不是大款。
她为难地说:押金有两百块,现在衣服也贵,上海物价高……你一个月工资四千五,培训期和实习期四千。
张其瑞打断了顾湘的话,工作满一年后,还会酌情提升,平时还会有客人给的小费。
保险、公积金,一样不少,寒暑节假的补助,也远别别家丰厚。
公司有宿舍,只用交水电费,上班又近。
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张其瑞每多说一个字,顾湘身上的寒毛就多冒起一层。
说到最后,顾湘整个人都懵了。
若是换成富贵,怕是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其瑞……那个……也没特别优待你,你别想多了。
张其瑞一语点中顾湘的心病,我们酒店待遇好,业内皆知。
宿舍要排号,我给你插队了,因为你是我老同学,这点应该的。
顾湘想了想,也的确找不出什么可以反对的。
当然她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自己的工资比同事高出许多。
张其瑞补充道:下个礼拜安排入职,你觉得行吗?顾湘说:我的档案都还在老家。
张其瑞明白她的意思,这你不用担心。
人事部不会乱说话的。
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张其瑞冷笑,我是老板,谁敢对我说三道四?说得有道理。
势比人强,才占据话语权。
顾湘微微一笑,那以后请多执教。
既然张其瑞早就有安排,那接下来的事,就办理得有条不紊了。
他派给顾湘的助理是个二十来岁的男生,姓于,一直在张其瑞手下做事,他人虽然年轻,但是精明灵活,做事利索,人也机警圆滑。
顾湘把自己的情况和小于说了,他立刻打包票说没问题。
也不知道他怎么和房东说的,老太太那么抠门的人,居然点头同意提前退房,押金也如数返还。
富贵被小于抱走去打疫苗了。
老猫估计以为自己要被送人了,气急败坏,狠狠挠了小于一顿。
小于忍疼含泪,顾湘听他念着|回去要向张总要医疗费云云,也挺过意不去的。
行李还没收拾好,机票就已经送到了,是明天中午的飞机。
小于说:你和张总同一班飞机,明天张总会过来接你一起去机场,午饭就在飞机上吃。
对了,最近安检很严格,化妆品什么的液态物体,记得托运。
其实顾湘用来擦脸的不过一瓶大宝面霜。
大街上各种高档化妆品广告做得天花乱坠,她觉得都还没有这几块钱的面霜好用。
在林城的最后一夜,过得十分安静,同往常九百多个夜晚一样。
隔壁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对门的大哥大姐电视声音始终开得那么大,走廊尽头那家人的小孩的小提琴拉得犹如杀鸡杀鸭一般。
窗外一轮圆圆的月亮,光华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没有富贵在身边,顾湘也觉得有点孤单。
她听着对门的电视声,一边收拾着行礼。
上海已经挺冷的了,衣服得多带几件。
她念旧,现在都还保留得有高中时候的衣服。
反正身材没什么变化,那衣服也是万年流行的素色T恤。
她穿的次数也少,现在看起来,还是半新的。
还是孙东平送她的呢。
顾湘叹了一口气。
当年的旧物,除了以前的衣服,还有以前的马克杯、手链、笔记,和一只老猫。
算起来也不多,那是因为她经历过一场离散。
外婆家的房子,在她离开的那五年时间里,换了好几任租客,许多东西被拿走的拿走,破坏的破坏,所剩无几。
她出了狱,险些无家可归。
好在邻居黄婶可怜她,收留她短住,又帮她把老房子收拾了出来,租了出去。
出狱一个礼拜后,父亲才上门来看她。
他也老了,面容削瘦,两眼浑浊,头发白了大半,也没去染。
背佝偻着,穿着褪了色的蓝夹克和灰裤子,活脱脱一个老工人的形象。
他的肾不好,提前退休了,跟继母一起做点烟酒批发的生意。
弟弟没考上大学,跟人合开网吧,平时也很少回家。
父亲在屋子里坐了没多久。
他始终不敢抬头正眼看一下女儿,惭愧和惋惜都写在脸上,一看就懂。
出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你林姨总念叨着,等你出来了,全家怎么也得一起吃顿饭的。
顾湘分得清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她说:阿姨的心意,我领了。
贸然打搅你们也不好。
邻居见了也会说三道四的。
父亲脸色愈加灰败,小湘,你是不是怪我拖累了你?怎么会呢?顾湘苦笑一下,你是我爸。
父亲还带来了一点东西,都是店里的货。
什么旺旺大礼包,曲奇饼干等一堆华而不实的零食,还有一条洋烟。
你说你要出去打工。
外面做什么事都凭关系,你……你又有前科。
这烟拿去送人走关系吧。
父亲十分沮丧,我不是一个好爸爸,能为你做的实在有限。
你也不容易。
我和你林姨说好了,以后有你弟弟给我们养老,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
父亲又弓着背,慢慢走了。
顾湘去送他,看他瘦弱的背影在秋风中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小巷尽头。
她突然悲从心中来,两眼泪水。
早上醒来,枕头果真湿了一片。
顾湘去浴室照镜子,两眼红肿,一看就知道哭过。
她怎么会突然梦到父亲呢?心里隐隐不安,打了电话回去。
退烧了,但是还是不怎么舒服。
趁还有力气就赶了一点出来……谢谢大家对小音的关心。
第5卷远航3接电话的是林姨。
她同往常也没什么区别,一听顾湘自报家门,立刻反射性地问:你又出了什么事了?总把她当上门讨债鬼。
顾湘也懒得同她一一计较,她说: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有一阵子没给家里打电话了,想问问大家都还好吗?林淑雯始终揣着戒心,不好啊,生意不好做,你爸爸身体不好,你弟弟又不争气。
我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支撑一个门面,这日子难过啊。
所以我说啊,你在外面也只有靠你自己了。
家里人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了。
顾湘啼笑皆非,阿姨,我就要去上海工作了,同学介绍的。
我就是想和爸爸说一声。
林淑雯愣了一下,再度开口,语气已经有了变化,同学介绍了工作?赚钱吗?哎呀小湘,我就和你爸爸说过,你是最能干的。
等你在上海站稳了脚,可要多照顾一下我们啊。
我虽然不是你亲妈,但顾敏总是你亲弟弟不是……一直说到挂电话都没听林淑雯提起父亲的情况。
不过没消息就等于好消息,想必父亲还是和以前一样。
九点半,张其瑞瑞准时上门接人。
小于提着顾湘的行李先下楼了,留两人在屋里。
收拾过后的屋子显得井井有条,顾湘带走的不多,剩下的大半都要被房东扔掉。
毕竟在这里住了快三年呢。
顾湘有点舍不得。
张其瑞耐心极好地站在一旁,等着她同这间屋子道别。
他前一夜似乎也没睡好,脸色有点疲倦,只是看上去,冷峻里带了点柔和,多了几分人情味。
房子又轰隆隆地震荡了起来,窗玻璃哐啷响。
张其瑞有点不解,顾湘解释给他听:附近有地铁站,这是列车进站了。
听得很清楚。
张其瑞说。
顾湘一笑,睡觉时听着,就像自己正在火车上一样。
顾湘走过去关上了窗户,拎起随身的小包,转身对张其瑞说:我们出发吧。
楼下停着一辆黑色大轿车,小于开车,顾湘和张其瑞坐后座。
张其瑞一上了车,就摊开一本杂志看了起来。
顾湘瞟了一眼,似乎是酒店管理方面的书籍。
她自己百无聊赖,张其瑞看着就不想和她说话的样子,于是她也只好从那堆杂志里随便抽了一本来看。
结果打开来,才发现是一本法语杂志,内容是关于酒店室内装修的。
顾湘逐字逐句看下去,发觉以自己的法语水平,居然大部分都能看懂。
她自学的法语,也没考过试,并不知道水平如何。
现在看来,居然还挺好的。
顾湘受了鼓舞,看杂志看得津津有味,也没注意到身边张其瑞玩味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
四十分钟后,他们的车到达了机场。
这还是顾湘生平第一次坐飞机,怎么办手续,她完全不知道。
机场是现代化建筑,顶棚高,内部空间宽敞,行人如织。
顾湘觉得自己真是个十足的乡巴佬,到了这里只有发呆的份。
张其瑞带着她去换登机牌,托运行李,然后过安检,一路都走的是贵宾通道。
顾湘浑然不觉,只当本来就该如此。
直到进了候机厅,发觉这个地方铺着地毯,沙发柔软,茶几上摆着花,还有漂亮的服务员端茶倒水,同电视里看到的候机厅相去甚远,这才起了疑心。
张其瑞漫不经心地解释给她听:登机入口有好几个而已。
顾湘知道没这么简单,不过她也没什么发言权,便把话吞肚子里,继续老实看书去。
只有小于在旁边暗笑不止。
等到上了飞机,顾湘坐在张其瑞旁边,小于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张其瑞淡淡地说:他是经济舱的票,坐在后面去了。
那我们这里是……头等舱。
张其瑞说,低头继续看杂志。
顾湘觉得头皮有点发麻。
第一次坐飞机就坐头等舱,简直像第一次吃西餐就给她上顶级法国大餐一样,让她一时消化不良。
可是张其瑞一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淡定模样,显然并不觉得头等舱有何不妥。
他一目十行地扫着专业杂志,一边留神旁边的顾湘。
顾湘头一次坐飞机,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
原来座椅后面有电视屏幕,还有小桌板,椅子可以调节,还可以听音乐。
窗户小小的,有块遮光板。
这时广播里传来空姐的声音,通知乘客们飞机即将起飞,要大家系好安全带,关闭手机。
顾湘立刻从手提包里取出手机关上。
她看了看张其瑞,他关好手机,然后扣上了安全带。
顾湘有样学样,可是在座位两边摸了一阵,只摸到一边的带子。
奇怪……顾湘盯着带子发愣。
身旁传来啪地一声,张其瑞合上了杂志,伸手一把就从座位下把另外一边的安全带抽了出来,然后半个身子俯过去,从顾湘手里把她手里的带子夺了过来。
只听咔嗒一声,扣上了,然后扯紧,把带子固定在顾湘的腰上。
其间过程中,顾湘一直屏住呼吸,心跳剧烈,脸烧了起来。
张其瑞动作熟练敏捷,扣好带子就收回了手。
顾湘一脸窘迫之色,他仿佛全然没有看到,自己照旧翻开那本杂志看了起来。
好半天,顾湘才喃喃说:谢谢。
张其瑞看了她一眼,表示听见了。
飞机慢慢滑行上了跑道,停歇片刻,随着发动机声音轰然响起,速度急速加快,向前冲去。
顾湘只觉得血压一下上升,手心满是汗,浑身如一张弓一样绷紧来。
轰隆声中,忽然身体一沉,只见窗外的的地面灯开始变小,跑道,草地,栏杆,还有机场的房屋,全都越来越小,可以尽收眼底。
等到顾湘可以看到高速公路和农田房屋的时候,她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缓缓放了下来。
飞机飞行得很平稳,她只感觉到耳朵不大舒服。
中学物理知识还没忘完,她知道这是气压变化引起的。
到这个时候,顾湘才慢慢放松了下来,然后尴尬地发现,自己以为抓着的扶手,却是张其瑞的手腕。
张其瑞的视线还停留在另一只手里的杂志上的,这只手就这么伸着任由她紧抓着,姿态自然。
顾湘一惊,赶紧松开了手。
谢谢大家对宝宝的关心,我的感冒基本好了,以后会回复更新……挨个亲一口……MUA……远航4顾湘一惊,赶紧松开了手。
我……那个……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了。
张其瑞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合上杂志,收回了手,揉了揉手腕。
顾湘的脸又烧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手劲挺大的,以前和孙东平打闹的时候,他被打疼了,就开玩笑地叫她是代战公主,力大无穷。
只是以前打疼了孙东平,她还可以去揉一揉,现下抓痛了张其瑞,她可什么都不敢做,只能满口没声价地道歉了。
张其瑞听顾湘把那几句道歉的话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也没了耐心,都说没关系了。
第一次坐飞机,紧张是难免的。
你先存着点精力吧,一会儿还有得你受的。
这话什么意思?他不说还好,一说,顾湘好不容易放松的精神又紧张了起来。
张其瑞说完了话,眼里带着几分得意,几分狡猾,像是出了什么鬼点子的孩子。
趁着顾湘还在回味,他立刻又把杂志翻了开来,继续看那页他看了这么久都没看完的文章。
顾湘在惶惶不安中坐了半个小时,只觉得一切都很正常。
飞机到了一定高度就没再上升,耳朵里的不舒服也开始适应了。
空姐挨个发放午饭和饮料。
到底是飞机饮食,头等舱的饭也只是能吃而已。
张其瑞把蔬菜和水果吃了,咖啡就尝了一口,然后皱着眉头把饭菜推了开来。
顾湘那头吃咖喱鸡饭吃得正津津有味,看到这幕,暗自摇头。
真是有钱人的派头。
十一年前初见他就如此,怕是要把这习惯保留到老了。
记得以前他们几个一同去学校食堂吃饭,顾湘和刘静云打来饭菜吃得十分自然,孙东平虽然抱怨厨子油放少了盐放多了,但是也能吃下肚子。
唯独张其瑞张公子,用筷子尖把饭菜拨来拨去,都快要拨出花来了,却把筷子一放,说光是看就看饱了。
记得那时候真是把刘静云气个半死,直骂他是纨绔子弟,糟蹋粮食,老天都要惩罚他。
没想后来没多久,他们俩的事就东窗事发了……想到这里,顾湘也没了胃口。
深深的愧疚感就像铅块一样沉在她的胃里,碗里的饭菜顿时失去了吸引力。
机身突然猛地一降,身体一下失重。
顾湘慌了身,脑子里瞬间闪过飞机失事四个血淋淋的大字,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可是没等她抓住什么东西,飞机又平稳了,然后又是短时间的上升。
上升了几秒,又是一个颠簸,再一个颠簸。
顾湘觉得自己不是坐在飞机上,倒像搭乘的是拖拉机。
广播里空姐温柔淡定地声音在叫乘客门系好安全带,飞机因为遇到气流而有点颠簸。
顾湘看旁边的人依旧老神在在地看着杂志,到口的话没问出来。
没事的。
张其瑞忽然出声,这点颠簸是正常的,一下就过去了。
你看看书分散一下注意力吧。
说着,从前座的物品袋里随便抽出了一本书,丢到顾湘的膝盖上。
顾湘羞愧难当,红着脸好生坐着。
过了一阵,飞机果真渐渐平稳,颠簸似乎是彻底过去了。
空姐们又开始来回走动,收取客人吃剩的午饭。
真是丢人。
顾湘轻轻擦了一下鼻尖的汗。
张其瑞丢过来的是英文财经杂志,顾湘虽然看得懂,但是只觉得枯燥无聊。
她昨夜没睡好,今天又奔波了半天,终于觉得疲惫了。
现在机舱里开着空调,太阳照在身上也十分温暖,她眼皮开始打架,没有过多久,就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张其瑞放下那本始终没有翻过一页的杂志,揉了揉眉心,叹了一口气。
终于消停了?真够折腾的。
他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侧过身去,轻手轻脚的把顾湘的椅子放倒,然后向空姐要来一张薄毯,盖在了顾湘身上。
女孩子睡着了,脸上不再有那种卑微谨慎的神色,显得十分安详放松。
顾湘皮肤白皙,被窗外云层之上的阳光照着,一张脸光滑柔嫩,晶莹如玉。
她当年也是美过的。
张其瑞心想。
在她和孙东平在一起的那段最快乐的日子里,她也是美丽过的。
眼睛明亮,笑容温暖,浑身都散发着光芒。
只是这光芒已经熄灭了八年了,也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机会,重新将其点亮。
顾湘是被张其瑞摇醒的。
她懵懂地张开眼,发现乘客们都站起来在取行李。
她往窗外望,外面就是水泥地和机场车,再远一点,还停着一架南方航空的飞机。
到了?张其瑞有点想笑,你这一觉可睡得真沉。
顾湘急忙想站起来,却忘了腰上还扣着安全带。
她被带子一勒,又跌回了座位里。
张其瑞终于轻笑了出来。
顾湘手忙脚乱地解安全带,张其瑞过去拍开了她的手,一手扯带子一手拉扣,喀喇一声,安全带解开了。
记着方法,别忘了。
张其瑞拿起西装外套挽在胳膊上,转身就往外走去。
顾湘急忙抓着手提袋跟了过去。
出了飞机,还一直没有见到小于。
他们在出口等了一下,才看到小于跟着经济舱的乘客一起走了过来。
顾湘怪不好意思的,她坐的头等舱,倒是要小于坐了经济舱。
小于却满不在乎,大概是给张公子奴役习惯了。
三人取了托运的行李,往出口走去。
张其瑞走前面,顾湘和小于走后面。
小于问顾湘:顾小姐一路上还习惯吧?没有晕机?没有。
睡了一觉,飞机着陆了才醒过来。
小于笑道:看得出来。
顾湘没明白。
小于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发,然后大步追着老板而去。
顾湘百思不解,伸手摸了摸后脑,摸到的是一团睡乱了的头发。
她恍然大悟。
可是刚才她和张其瑞两人在出口人来人往处站了那么久,那个家伙硬是没有提醒自己一句!顾湘扶着脑袋唉声叹气。
顾湘?张其瑞远远喊了她一声。
这就来!顾湘苦笑,拖着行李追了上去。
宝宝最近五痨七伤的,感冒好了后,胃病又犯了,半夜把偶疼醒,出了一身冷汗,第二天带病上班。
考虑这个周末炖个肘子来补补……远航5上海,繁华的大都会。
这里有历史的沉淀,也有现代文明的飞扬。
一路从车窗望出去,高楼林立,蓝天白云镶嵌其中,街边店铺云集,行人衣着光鲜,踩着明快的步骤来往匆匆。
顾湘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的现代都市生活过了,一下子都不知道自己能否适应过来。
人们总是那么忙碌,天气这么好,也没有谁为此停留片刻。
张其瑞指给顾湘看,这条路过去就是外滩了。
原来是那么有名的地方。
酒店离这边很近,你以后有空就可以过来玩玩。
河对面是陆家嘴,可以看到东方明珠。
顾湘说:以前总是在电视里看到,还想有生之年一定要来看看。
张其瑞笑了笑,上海又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地方。
都说上海不易居。
别想那么多。
等住下来了,你自己体会吧。
车一路开到海边,驶进了一处地下停车场。
顾湘只看清这栋楼并不是很高,大概二三十层,修得别具风格,古朴庄重之中带着现代的气息。
下了车,一行人进了电梯。
顾湘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去哪。
来的第一天就上班吗?我回来有点事。
张其瑞说,叫你在停车场等也不好,再说也要带你去见个人。
以后她就是你的上司。
顾湘觉得有点意外。
她身上还穿着旧衣服,头发也有点乱,这副模样怎么好去见上司。
不过张其瑞似乎丝毫没有考虑到这点。
他等电梯到了,径直走了出去。
小于很礼貌地让顾湘先行一步,然后一直走在她旁边。
这里是酒店高层,全部打通了用来做办公室,清一色大理石地砖、包金玻璃,富丽堂皇。
来来往往的员工都穿着深色套装,看上个干练又优雅。
张其瑞一出电梯,前台小姐就立刻起身,叫道:张副总,您回来了?张其瑞点了点头,莫经理在吗?莫经理在楼下试菜。
新来的意大利厨师今天来上班,主管经理们都凑热闹去了。
那请她忙完了来我办公室一趟。
玻璃门打开,一个容貌标致的年轻女子匆匆走了出来,见到张其瑞就催命似地叫道:张总,上周销售部交给你的申请,你今天无论如何都得给个回复了。
销售部的小王来我这里哭了好几回了。
张其瑞被抓住,脸上浮现几分无奈,知道了,我这就去处理。
小于,你带着顾小姐先等我一下。
那个年轻女子好奇地看了顾湘一眼,眼神带着点考究。
张其瑞跟着她走了,她还回头又望了一眼。
前台小姐笑嘻嘻地问:于助理,你们才回来啊?带了什么东西吗?小于笑道:买了点当地的糕点,回头给你。
对了,何秘剪了头发了?呀!昨天的事,你不在真可惜。
客服部的王总监把他女儿带来了,小姑娘可淘气了,吃了口香糖后摁在了何秘书的头发上,把何秘书气了个够呛。
前台小姐八卦得十分带劲,我们都说王总监那是故意的,要知道前阵子……小于使了一个眼色,咳了一声。
前台小姐急忙住嘴,看了站在旁边的顾湘一眼,小声问小于:那位是……小于敷衍地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好了,我先带客人去休息室。
你别八卦着忘了去找莫经理上来了!前台小姐确实一下忘了还有这事,赶紧去打电话。
小于带着顾湘去了休息室。
一路上,顾湘没少被旁人看。
她的穿着与这里实在是格格不入,也不怪别人对她侧目了。
进了休息室,有个打杂的女生端了两杯咖啡进来。
顾湘喝不惯这个洋饮料,自己去饮水机那里倒了一杯净水。
小于到底机灵,趁这个空档就开始跟顾湘解说了起来。
我们现在所在的,是集团下的第一家五星级酒店,叫捷瑞大酒店。
名字是董事长根据张总和她姐姐的名字起的,张总的姐姐叫张云捷。
张总一直觉得这名字雷人,平时只管这里叫总店,你以后也这么说吧。
顾湘记下了。
她也觉得这名字有点挺好玩的。
莫非张家还开了一家酒店叫汤姆?门口前台那个女孩子姓钱,消息最灵通,人也单纯,以后有不清楚都可以去问她。
先前找张总的那是总经理秘书何知芳,别看她年轻,是海龟,做事雷厉风行。
一会儿张总要你见的,是人事部经理的莫莉。
人挺阴沉的,不过做事公正。
顾湘不停点头。
这时门外传来张其瑞的声音:……这就是我的意思!顾湘微微一惊,她听出这话里的不悦。
门打开了,张其瑞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子。
一个就是何秘书,还有一个是挽着发髻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子身材略微发体,穿着深灰色的套装,皮肤偏黄,化了淡妆,神情严肃。
顾湘他们在门打开的时候就站了起来,一时也没人说话,顾湘就这么站着让那两个女人上下打量她。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面试?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都坐下来谈吧。
张其瑞自己倒了一杯水,面带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秘书何小姐,这位是人事部莫经理。
这是顾湘。
双方打过了招呼。
何知芳八面玲珑,笑着对顾湘说: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了,彼此关照。
顾湘心里佩服得很。
何知芳是总经理秘书,她是个新来的小蓝领,谁能关照的了谁啊?莫莉和张其瑞有几分像,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她只对顾湘点了点头,转头对张其瑞说:下个礼拜一有一批新员工培训,如果来得及,就让她这个星期五办理入职手续吧。
我也好提前把她的名字报给培训部。
张其瑞问:这批新人里有进管家部的吗?有三个。
莫莉说,你真的决定了?老卫这人,最唧唧歪歪,那天半夜十二点打电话过来,说你要插个人进来,平白占他一个名额。
说什么这个先例开了,以后有得他受的。
张其瑞冷笑,又不是什么大事。
是好是坏,做起来才知道。
老卫那个名额我会赔给他的,你叫他放心。
莫莉又看了一眼顾湘。
女孩子白净削瘦,神情腼腆沉静,虽然衣着寒酸,但是气度从容,看得出是历练过、经历过风雨的人。
也不是她挑剔,到管家部做VIP套房的服务生,校园里出来的纯情小白兔可远远不行。
要得会看人眼色,会揣摩客人心思,要伶俐不谄媚,还要沉静不显眼。
这个女孩子倒是符合了最后一条,其他的,就看她工作起来怎么样了。
远航6张其瑞放下空杯子,站了起来,好,人你们也见过了。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小顾才刚到,行李还在车上。
莫莉也站了起来,老卫还等着见你呢。
那叫他上来吧。
小于,你先带小顾去宿舍,开我的车。
顾湘,你今天先好好休息,缺什么就和小于说。
顾湘见他也忙,匆匆应了下来。
张其瑞带着下属先走了。
宿舍离酒店有四站路,坐地铁二十分钟,开车也需要二十分钟。
宿舍原本是所职校的老师宿舍,学校做不下去了,只好把部分房子租出来。
酒店接手后,给房子里里外外都整修过,看上去倒像是新修的商业住房。
这里离闹市要走个五分钟,所以很清静,出门有超市和菜场,地铁站也不远。
地理位置是相当好的。
顾湘被安排在三楼,不高不矮刚刚好。
房间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
开间都很小,但是足够单身女子住的了。
两个房间一个朝北一个朝南。
朝北的那间已经有人住了,朝南的虽然暗了一点,不过房间要大几平米。
小于指给顾湘看,有电视,有电话,有空调,有洗衣机,有网络。
床上寝具都是崭新的,标签都还未除。
然后又给她一张交通卡和一张本地手机卡,都充好了钱。
小于又说:已经和那个屋的女生说过了,她不介意屋里养只猫。
啊!顾湘一时说不出来的感激。
小于笑了笑,顾小姐要是感激了,就好好做事吧。
张总在好多人面前都给你打了包票的,你可不能丢他的脸呢。
顾湘慎重地点了点头,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小于说,我该回公司了。
你先安顿下来,出门右手就有超市,缺什么就去卖。
吃饭的话,可以自己开伙,这附近小饭馆和外卖的也很多。
邻居这个女生是做大堂前台的,也快回来了。
她人不错,你有不懂的就可以问她。
后天办理入职手续,我过来接你。
送走了小于,顾湘一个人慢满坐在了床上。
实木床,垫着席梦思,十分软和。
举目四望,墙壁粉刷得雪白,明亮干净的玻璃窗,厚实的遮光窗帘。
地板是烤漆的,光洁整齐。
顾湘到处转着看。
客厅的沙发是廉价的,但是还算干净。
厨房出乎意料地简单,看来室友很少做饭。
炊具也不多,吃了没洗的碗丢在水槽里。
灶台上积了一层油腻,柜子一摸就一指头的灰。
浴室不大,到处也脏得很,不过装了浴霸。
这让顾湘松了口气。
她怕冷,特别是这几年奔波流离,身体不好,更是怕冷。
以前住的地方条件都不好,每次洗澡都在遭罪。
阳台上晾了几件衣服,洗衣机放在角落,一盆快枯死了的花在秋风中摇曳。
顾湘笑着摇了摇头,把花端进了房里,给它浇了点水,然后回房开始收拾东西。
晚饭吃的是面条,食材和炊具都是去超市买的。
顾湘还动手把家里的卫生做了,那堆积得都快生霉的餐具洗干净了,又拿滚水烫过,放进橱柜里。
晚上新闻联播刚开始不久,室友就回来了。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圆脸圆眼睛,还有几分婴儿肥,皮肤雪白雪白的,看上去十分可爱。
女孩子见屋里有人,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了,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吧?啊呀,什么那么香?顾湘笑着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烤鸭来,我看到超市在打折,就买了半只。
你还没吃吗?那快去洗个手吧。
女孩子欢乐地叫了一声,冲去浴室。
她进去后又叫了一声:你把这里收拾啦?顾湘应了一声。
女孩子红着脸出来,去厨房拿筷子,结果又大叫一声:啊呀!你把这里也收拾啦?呀!我的碗!顾湘探过头去,都在橱柜里呢。
女孩子回到客厅,脸已经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了,让你见笑了。
你一来就麻烦你收拾屋子。
顾湘笑了笑,没什么。
我闲着也是闲着。
女孩子自我介绍:我叫杨露,杨树的杨,露水的露,你叫我露露就可以了。
顾湘说:我叫顾湘。
照顾的顾,湘江的湘。
十一年前,她站在高一一班的讲台上,也是这样介绍的自己。
那时候她和今天一样寒酸且卑微,还被孙东平撞跌了一交,膝盖磕得有些疼。
心里还想,那个男生真霸道,一点都没礼貌。
十一年了。
杨露活泼,话也多,和顾湘很快就混熟了。
她没吃晚饭,顾湘就去给她下了一碗面条,她吃得泪流满面,说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
顾湘觉得这孩子单纯可爱,有这样的人做室友,倒也是好事。
杨露问顾湘进哪个部门,顾湘说是管家部,杨露眼睛都直了。
全酒店的女生都削尖脑袋想进管家部呢。
杨露跳着脚说,咱们这管家部和别家的不同,专门伺候VIP套房的客人,工作量小,消费丰厚,工资待遇好。
特别是天天都在有钱人里打转,没准就找到了个金龟婿呢!顾湘笑:你言情小说看多了吧?这事又不是没有过。
杨露认真地说,今年初还嫁出去一个呢。
管家部这么好,你怎么不去呢?正因为好,所以才难进啊。
招聘都要求的是本科学历,或者相关工作经验三年以上。
外语要好,耐心要好。
有钱人也最难伺候了,忌讳又多,又挑剔,给他们做事是出不得错的。
顾湘暗自乍舌。
她总算明白了张其瑞帮她帮到了什么地步。
难怪公司里几个部门领导会不满了。
这还没进酒店,等工作起来,闲言碎语估计还会更多。
虽然奔波了一天,可是睡在柔软的床上,顾湘还是辗转不能成眠。
天气还不算很冷,盖着被子,不用开空调,温度刚刚好。
顾湘闭着眼睛,一下觉得自己还在飞机上颠簸,一下又觉得自己仍在林城那间老房子里。
耳边似乎又听到了地铁列车进站的轰隆声,却已经很轻微很模糊了。
这是她在上海的第一个夜晚,一夜无梦。
日次天阴,推开窗才发现夜间下过雨,地上都是湿的。
原来远处还真有一个地铁站,修的是高架,被高楼遮了一大半,昨天没看见。
看来晚上听到的声音并不是错觉。
宿舍楼低,旁边的楼都比他们这栋要高。
顾湘顺着往上望,只觉得那些楼高得都快要伸到天上去了。
天空中扶着雨云,细细的雨滴飘进眼睛里,冰凉凉的。
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阴雨的早晨,也是这样一个高楼林立的大都市,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孩。
抱歉这几天工作很忙,晚上要加班,都没时间写。
看样子我要存稿才行了啊……远航7顾湘的腿好了后,就回学校上课了,但是她一连数日都没有看到孙东平。
孙少爷那日打架被老师训斥了后,生了一肚子气,恰好孙父要去香港谈生意,就把他也带了去。
孙东平借口打架受伤请了几天假,其实是在香港玩了个痛快。
孙父和妻子分居两地,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他自己是个粗人,早年不爱读书,后来常年做生意,唯利是图,一直被中医世家出身的妻子瞧不起。
好在生了个儿子性格像自己,头脑像妻子,成绩优秀,知书达理,特有贵家子弟的气质。
于是宝贝得不得了,只要儿子不杀人放火,他怎么宠都不觉得够。
孙东平吃喝玩乐了几天,终于回了学校。
那天恰好又是顾湘做值日。
她早早到学校去晨扫,正拿着垃圾要出门去倒,就见孙东平穿着一身新衣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来。
也不知道是谁带头鼓掌叫好,一下子全班同学都起哄欢呼起来,像是欢迎凯旋而归的英雄。
孙东平略有点吃惊,但是很快反应了过来。
他洋洋得意地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像个偶像明星一样冲同学们招手,抛着飞吻。
和他要好的同学都围了过去,连张其瑞都十分难得地深深笑了。
孙东平,你的伤怎么样了?孙东平,我听说那两个人被你揍得都站不起来了。
四哥以一敌二,好不威风!这热闹一直持续到早读铃声响起,学生们才在刘静云的督促下回到了座位上。
孙东平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曾敬拿书拍了拍他,四哥,玩得怎么样?孙东平从包里掏出一本用报纸包起来的书,丢到他怀里。
曾敬兴奋地叫起来。
你小子小声点!孙东平笑骂道,回家再看,别在学校里看。
当心让老师抓到,又记我头上。
曾敬抱着书啵啵亲了两口,宝贝得和什么似地,放心,四哥,这就是我命根子,说什么也不能让老刘缴了去。
瞧你那德性!孙东平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了张其瑞,喏,你要的CD机。
张其瑞接过来,也没多看就放进了抽屉里,谢了。
香港怎么样?你去了张学友的演唱会了?孙东平挑了挑眉毛,去了。
红场可真大。
见到真人了?曾敬立刻问。
看到了,但是没看清。
我爸的秘书给我买的是楼上的票,环境是好,我倒希望是楼下的站席,可以离人近一点。
行啊,四哥!曾敬羡慕道。
讲台上的刘静云往这边瞪了好几眼了,几个男生这才装模作样地拿起了课本。
读了两页,曾敬又悄悄凑了过来,压低嗓音问孙东平:四哥,小白菜从刚才到现在,都偷偷看了你好几眼了。
孙东平看过去,正看到顾湘仓促地转过头。
她头埋得低低的,耳朵背都红了。
孙东平轻笑了一声,看就看吧。
四哥为了她打架,你说她会不会自作多情,喜欢上你啊。
瞎说什么呢!孙东平卷起书敲了敲曾敬的头,谁为了小白菜去打架了。
我是为了咱们一班的面子。
这个班是我罩着的,别的人休想乱动我们班的人!四哥,你别谦虚了。
我们四哥这么帅,又这么英雄无敌,那是个女人都要心动啊。
不对,神仙姐姐除外,她是三哥的人,是不是,三哥?曾敬冲张其瑞挤了挤眼。
张其瑞觉得无聊,没理他。
曾敬又说:小白菜腿好了回来上课,一来就问了你呢。
我说你受伤在家,她当时一脸愧疚的。
我看了都心疼了。
孙东平讥笑,你心疼了,那你就去疼人家呀!刘静云多次警告无效,终于怒气冲冲地走了下来,抱着手站在他们课桌前,杏目圆瞪。
两个男生缩了锁脖子,埋头读课文,没再说闲话了。
经此一事,一战成名的不仅仅是孙东平一人,顾湘也就此名声大噪。
不论孙东平怎么解释,在外人眼里看来,他的确就是为了顾湘才去打架报仇的。
男生为了女生打架,还能是什么原因?所以一连好几日,一到下课时间,一班的教室外都会有前来参观的别班的女生。
女孩子们带着好奇和嫉妒心,结伴而来,站在教室门口,大声问:你们班顾湘是哪个?同学们并不是很有爱心,于是顾湘总是被很无辜地指认出来。
女生们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多半都诧异又轻蔑,不过如此。
顾湘觉得十分无奈。
她明明也是受害者,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和孙东平更是没关系,干嘛要被扯进来?但是顾湘的解释没人听,也没人相信。
孙东平面对谣言也是懒得解释,知道事情真相的几个人也不爱说话,弄得这件事越传越广,越传越真。
都说冲冠一怒为红颜,可是顾湘虽然模样算清秀,离红颜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两人身份也差那么多,以前也几乎没有交集,是两个圈子里的人。
孙东平什么样的女生找不到,怎么会和顾湘牵扯到一起?一日上物理课,孙东平上课睡觉,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
还没睡醒的他当然完全回答不上来。
老师十分不悦,也不让他坐下,转手就点了顾湘来回答。
班上立刻响起了低低的暧昧的笑声。
顾湘拘束地站起来,流利地背出了公式。
下课后,老师把孙东平叫出来训话:你也知道物理是你的弱项,上课还敢睡觉?你看看你,和顾湘谈恋爱后,成绩立刻后退了。
她的成绩却还维持得那么稳定。
你再这样,我们就要通知你家长了。
孙东平嘴上应着知道了,等老师一走,他回到教室,径直走到顾湘的课桌前。
你,跟我来一下!嘈杂的教室里立刻静了下来,聊天的和看书的同学都看了过来。
这个礼拜真忙,泪水远航8顾湘困惑不安地站了起来。
虽然她很不爽孙东平说话的口气,但是也没胆量不跟着过去。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张其瑞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书,也跟了过去。
孙东平把人一直带教学楼背面的一个小花园里。
这里大树参天,很僻静,即使是下课时间也很少人来。
孙东平黑着脸把正在这里说情话的一对小情侣赶走了,然后转过身去,对着顾湘。
顾湘,我想我为什么叫你来,你也清楚的。
顾湘心里想,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你想什么我怎么知道。
不过她面上还是点了点头。
孙东平很是鄙夷地看了看顾湘那条洗褪色了的不合身的牛仔裤。
那些传流言的人都瞎了吗?他看上谁也不可能看上这个寒酸的小白菜吧?孙东平拉长了脸,说:最近关于我们两个的流言太多了,对你我的生活学习都有不好的影响。
我希望你配合我一下,把这股流言打压下去。
这倒是顾湘求之不得的,她立刻用力点了点头。
孙东平继续说:以后我们各自做各自的事,彼此不相干。
顾湘心想,我们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嘛?不过她表面上还是很配合地继续点头。
你也不要做出什么让别人误会的举动来。
话语里的鄙视和侮辱很明显,顾湘一下就火了,我没有!人可是你自己去打的!孙东平没想到自己会被小白菜顶撞,实实在在吃了一惊,等反应过来,也是怒上心头。
你当我吃饱了撑着没事找人打架啊!也不看看是谁被欺负了还闷声不吭?我是被欺负了,可是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说你打架不是因为我吗?孙东平一下被堵住了。
他这可正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湘胆子也不是很大,顶撞了这两句,把她大部分勇气都用完了,这时候也害怕孙东平翻脸。
她连忙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反正我好好读我的书,才不会去缠着你,你也不要来招惹我的好。
招惹你?孙东平又拔高了音量。
顾湘见好就收,立刻道:该上课了。
说完转身,像受惊了的兔子一样跑走了。
孙东平给气得七窍生烟,无奈对方是女人,又不能抓回来打一顿。
这个小白菜看着蔫蔫的,他才放心大胆去揪她的菜叶子,哪里知道原来里面还带刺,把他扎得生疼。
真是人不可貌相。
上课铃声响起。
孙东平走出小花园准备去上课。
看够了?站在树阴下的张其瑞笑得有点没心没肺的。
算了,老四,何必呢?张其瑞跟着孙东平一起往教室走,不过是一点留言,过阵子就散了。
你的流言难道还少吗?孙东平就是有点不服气,那也要看质量的吧?和谁传流言不好,和她?你也看到了,她那头发,那衣服,那长相……我看你是怕影响到你去追叶文雪吧?张其瑞一针见血。
孙东平没话了。
张其瑞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老四,叶文雪跑不掉的。
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从那以后,顾湘和孙东平也走得更远了。
在学校里两人从不交流,面对面经过都当没看见一样。
枯燥的高中生活就这么继续着。
上课,下课,打扫卫生,晚自习。
重点高中强大的升学率并不是昂贵的学费可以购买的来的,详细周密近乎严酷的学习计划是压在每个学生头上的大山。
繁重的学习下,流言传播了一阵子,也就渐渐淡了。
孙东平没有多久又开始追求新的女生去了,流言也随着他的举动转变了方向。
一文不名、平淡无奇的顾湘很快就被人遗忘了。
很快,新年就临近了。
班长张其瑞在自习课上宣布了各班级将举行元旦联欢会的通知。
时间定在下个星期五下午,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可以给大家狂欢。
憋了大半个学期的孩子们欢呼雀跃起来,大家立刻行动起来开始筹划如何举办联欢会。
班上除了死读书的书呆子外,其他孩子都算是走在流行前线的,家境宽裕。
一群人计划了半天,打算把联欢会弄成一个小舞会。
各个同学都会带点吃食和饮料来,孙东平同意把他家最新的高级音响借来学校。
舞会是最让女孩子们兴奋的。
有鲜花和美食,还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心仪的男孩子跳舞。
很多女生立刻就互相约着去买新裙子,而更多不会跳交际舞的学生则开始抓紧时间练习,免得到时候在同学面前出了丑。
刘静云这些日子来和顾湘亲密了许多,顾湘性子内向,刘静云都会主动来找她说话。
刘静云最近参加了学校的英语话剧社团,社团元旦有表演,他们准备演出英文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刘静云拉了顾湘去做顾问,帮他们改剧本。
刘静云不愧是华跃一支花。
她眉目清丽之中带着一股英气,演的祝英台俊秀明丽,男女莫辩,令人惊艳。
她一上台试镜,底下众人倾倒。
顾湘很多年后都还记得她的祝英台的扮相,那无人可比的风姿,也难怪张其瑞和孙东平都那么爱她了。
空闲时,刘静云和顾湘聊到了元旦舞会,说着就笑了起来,我听说孙东平为了追求二班的小飞燕——就是叶文雪,定做了西服,还在练习交际舞呢!顾湘知道那个姓叶的女生是二班的班花,身材窈窕,她曾看过那个女生走路的背影,真是柳腰纤细,脚步轻盈,宛如踩在云彩上一样。
那个叶文雪啊,听说学过芭蕾,还会拉小提琴,是个才女。
不过人也挺高傲的,孙东平给她送花,她说是死物;送巧克力她,说吃了长胖;前阵子动了大手笔,送了一条金项链,被她当场退了回去,说俗气!刘静云私下也挺八卦的,说到这里笑得前仰后合,显然对孙东平的遭遇十分幸灾乐祸。
顾湘问:那联欢会那天,真的要跳舞?当然不是必须的啦。
刘静云说,你不会跳吗?普通的华尔兹也不会?顾湘摇了摇头。
她这种书呆子,怎么会去学这个啊。
刘静云立刻站了起来,拉起顾湘,怎么也得会两步。
来!我来教你!不用了吧?顾湘小声说,反正也没人请我跳舞的。
怎么会呢!刘静云固执地拉着她,咱们班男多女少,你还担心没人请你跳舞?其实刘静云心里也做好了打算,假如真的没人请顾湘跳舞,她无论如何都要叫张其瑞去请顾湘跳一曲的。
一个女孩子如果在舞会上从来没有被邀请过,未免太可怜了。
远航9顾湘毕竟是少女,说到舞会也不是不动心的。
刘静云这么热心教她华尔兹,她也乐得去学就是了。
于是那阵子顾湘也过得非常愉快,和刘静云的交情也越来越好。
联欢会那天,学生们午休完了后都尽早赶回了学校。
除了一班的学生,居然还有别的班的同学也来了。
其中就有最近传得风风火火的孙东平的绯闻女友叶文雪。
叶文雪的父亲是市里的高层官员,她养尊处优地长大,又学音乐,气质比其他同学要高出一大截。
学校里大概也只有书香气浓郁的刘静云可以和她一拼高下了。
不过刘静云为人爽朗亲和,叶文雪却是高傲冷漠,大小姐看人的视线,仿佛对方要比自己本身高上一个头似的。
孙东平一直心不在焉,知道看到叶文雪来了,这才来了精神。
他笑着走过去,牵着叶文雪的手,像是服侍女王一样领着她走进了教室。
同学们纷纷侧目,议论纷纷。
刘静云没好气,对张其瑞说:他怎么还真把这个女人请来了呀?我们的小庙可供不起这么大的佛呢。
张其瑞安慰她:你不用操心,让老四去伺候她就行了。
刘静云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孙东平此刻正是得意时。
一个男人终于得到追求多日的女人的回应,难免要喜悦轻浮一点的。
今天他也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衣服都是定制的。
少年的身材还稍显稚嫩单薄,但是从那宽阔的肩膀和高挑的个头已经可以看出将来挺拔的身材了。
叶文雪今天穿得非常时尚,蝙蝠衫毛衣、毛料裙和高筒靴。
那个时候这么穿的学生还很少,大部分孩子打扮都很朴素。
叶文雪这套衣服还是她家里亲戚从日本给她带回来的。
音乐响起了,是标准的华尔兹。
孙东平拉着叶文雪的手就走到教室中间,两人熟练地摆好姿势,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同学们很多都发出羡慕的感叹声。
刘静云摇了摇头,真够臭美的。
张其瑞笑道:好啦,你也知道老四爱出风头。
走吧,我们也去跳舞。
班干带头之下,害羞拘束的学生们也渐渐放开了,跳舞的,说笑的,教室里慢慢热闹了起来。
汽水瓶子打开了,各人带的零食也都摆在了桌子上,大家吃吃喝喝,玩得十分愉快。
顾湘站在靠角落的地方,看着教室中央。
孙东平正搂着叶文雪纤细的柳腰,两个人一起转圈圈。
叶文雪洁白的裙子翩翩飞舞,像波浪一样,十分美丽。
那两人一连跳了三支曲子,这才停下来休息。
孙东平倒了一杯可乐递给叶文雪,叶文雪嫌恶地摇了摇头。
孙东平立刻转头问曾敬:有矿泉水吗?或者不含糖的饮料。
哪里有这么多名堂啊。
曾敬说,你也没早和我说。
算了,叫人去买好了。
叶文雪拂了拂肩上的头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随手拉过一个经过她的女生,同学,帮忙去小卖部买瓶矿泉水好吗?不用找钱了。
孙东平转头,愣了一下。
被叶文雪拉住的,正是顾湘。
顾湘听清楚了叶文雪的话。
她有点惊讶,但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劲。
她正觉得无聊想出去走走,帮同学买瓶水也是很顺便的。
于是她把钱接了过来,点了点头,就走出了教室。
孙东平的眼神顿时阴翳了几分。
叶文雪冲他轻笑,这就是那个女生?孙东平没回答。
旁边的刘静云整张脸都绿了,当场就想去找叶文雪理论。
张其瑞一把拉住了她,等等。
让孙东平来吧。
岂有此理!刘静云眼里冒火,有这么欺负人的吗?她算个什么东西,拿我们班的同学当下人用?同学们都看着呢。
张其瑞低声道。
刘静云使劲忍了又忍,才把这口气忍了下来。
十分钟后,顾湘回来了,给叶文雪带了一瓶娃哈哈矿泉水,还有找零的四块钱。
叶文雪接过了水,对着那四块钱摆了摆手,不用找给我了。
顾湘怔了一下,这钱我不能要。
叶文雪转头看了她一眼,眼角眉梢都自然而然地带着稚嫩的风情,没关系的,就当是跑腿费吧。
孙东平紧抿着唇站在一旁,冲顾湘使了一个眼色。
顾湘却是坚决地摇了摇头,同学友爱,不应该谈钱。
这钱你收回去吧。
叶文雪笑了起来,对孙东平说:她性子还挺倔强的啊。
孙东平声音低沉,顾湘,你先把钱拿着!顾湘神情异常地坚定,不,这钱要还给叶同学!同学们纷纷停下了手里的事,被这边剑拔弩张的气氛吸引了视线。
叶文雪满脸讥讽,把顾湘上下打量了一番,半笑不笑地对孙东平说:你们班的同学性子还真怪啊,有钱都不要的。
孙东平在心上人面前丢了脸,怒火上升,忍不住吼顾湘:要说几遍你才明白啊?这钱给你了,你拿着钱赶紧走开,我们还要跳舞呢!顾湘的脸涨得通红,她也气得声音都在发抖,无功不受禄,我拿了这钱就是侮辱自己。
这钱我不要!叶文雪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顾湘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把钱塞进她的手里。
你干什么啊?叶文雪大叫起来,使劲把钱往外推。
没想顾湘牛脾气上头,也十分倔强。
两个女孩子推来推去,谁都不肯要那四块钱。
争执之中,叶文雪突然手下收力,顾湘的力气没有控制住,手背啪地一声拍在了叶文雪的脸上。
远航10争执之中,叶文雪突然手下收力,顾湘的力气没有控制住,手背啪地一声拍在了叶文雪的脸上。
教室里一时间静得落根针都听得到。
同学们都惊呆了。
顾湘脑子里嗡地一阵响,背上的汗毛瞬间全立了起来。
她刚才打了叶文雪?叶文雪回过神来,顿时浑身发抖,脸色通红。
好!好!她狠狠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冲着孙东平大吵大闹起来,你都看到了!原来你请我来跳舞,就是要你们班学生欺负我的,是不是?怎么会?孙东平立刻辩解,这是误会……什么误会?叶文雪嚷嚷着,泪水立刻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和你原来是什么关系!你们一班合伙起来侮辱我!顾湘愧疚万分,苍白着脸匆忙解释:不是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骗谁啊?叶文雪大叫,掉头就往外走去。
叶同学!顾湘追了过去。
孙东平赶快一步,一把将顾湘往身后推开,自己追了出去。
顾湘没站稳,踉跄地跌在了地上。
她坐在地上,周围站着她的同学们,大家都没做声,几个女孩子赶紧过来把她扶了起来。
顾湘觉得尴尬非常,又满心愧疚。
闹这么一出,的确不是她的本意,可是她的手也到底扇在了叶文雪的脸上。
那么漂亮、那么高傲的女生,大概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做过,也难怪要生气了。
实在是太失败了。
自己那个时候为什么会那么固执呢?你没事吧?刘静云走过来问。
顾湘苍白的面孔又慢慢变红,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刘静云给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抬头一笑,没关系的,大家都看到了,你也不是故意的。
再说了,她语气一转,翻了个白眼,那叶文雪活该。
好好的要跑到我们班来卖弄风骚,你不扇她耳光,我都要扇她耳光。
顾湘苦着脸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就是让孙东平为难了。
你不用管他,他哄女生最有一手了。
顾湘看了看四周,好好一个联欢会,被我弄得……刘静云立刻冲管音响的同学拍了拍手,把音乐放起来啊,大家还要跳舞呢!迪斯科的音乐再度响了起来。
同学们也的确很快就把先前的不愉快抛在了脑后,又开始吃喝玩乐起来。
欢快的音乐下,少男少女们手拉着手跳集体舞,一起欢笑尖叫着,仿佛先前的冲突从来不曾存在过。
什么人生气,什么人失意,也根本就不是他们所关心的。
顾湘一直等着孙东平回来,好跟他当面道歉,如果他要她去跟叶文雪道歉,她也会立刻去。
毕竟她的确打了对方。
可是孙东平没再出现,到联欢会结束了,同学都回家了,他也没有回来。
张其瑞拿着孙东平的书包,从顾湘身边经过,停了一步,说:别等了,他已经回家了。
有什么事,等星期一再说吧。
教室里只剩她一个人。
桌椅什么的都还没摆回原位,值日生偷懒,满地的果皮纸屑都留着下个礼拜一来清扫。
黑板上那几个由张其瑞书写的大字元旦快乐不知道被谁印了两个手印,像是两个巴掌打在顾湘的脸上。
欢愉过后的清冷总是最愁煞人。
孤单寂寞重新归位,又如影随形。
顾湘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学校。
那个时候,她还以为这件事已经是最坏的局面,她完全没有想到后面还会有那么一出。
星期一第一节课是语文课,可是上课铃打响了后,走进教室的却是英语老师。
你们刘老师临时有点事,语文课和数学课换了一下。
现在大家把数学书拿出来吧。
先把上个礼拜讲的第十二课朗读一遍。
学生们小声议论了一阵,拿出英语课本,开始朗读。
英语老师在阵阵读书声中,走到顾湘的座位边,弯下腰来。
顾湘,你们刘老师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你这就去吧。
顾湘隐隐有点不安,似乎察觉了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年轻的英语老师非常喜欢这个学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放轻松点,没有什么大事。
不过如果受了委屈,就一定要说出来。
这话一说,顾湘倒更惶恐了几分。
她心情忐忑地来到刘老师的办公室,敲了敲门。
进来。
刘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很低沉。
等顾湘推门进去,她也明白了刘老师声音沉重的原因。
刘老师是年纪主任,有独立的办公室,如今这办公室里站满了人。
最靠近门的是学校教导主任。
然后是叶文雪,一个穿着套装的中年妇女,刘老师则眉头紧锁地坐在办公桌后面。
整个办公室里气压低沉,人人脸色都很难看。
看到顾湘进来,叶文雪立刻不客气地哼了一声,挽住了那个中年女人的胳膊。
妈,就是这个女生。
叶妈妈立刻双目圆瞪,张口训斥:原来是你打了我女儿?你家父母怎么教育你的?上学就是来学校打同学吗?能生出这么一个漂亮女儿,叶母自然也是非常漂亮的,保养得又好,看上去十分年轻。
和女儿很像的,两人神情都十分高傲,不可一世。
现在发起火来,显得更加凶狠,仿佛和顾湘有着什么不可化解的血海深仇。
顾湘本来就愧疚,被叶妈妈这么一骂,只有不停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能把我女儿打得这么严重吗?叶妈妈一把拉过叶文雪,把她那边脸转给顾湘看。
顾湘惊愕不已,只见叶文雪那半边脸一片青紫,十分骇人。
第6卷远航11顾湘惊愕不已,只见叶文雪那半边脸一片青紫,十分骇人。
她觉得不可思议。
她的确打了叶文雪,可是那一巴掌有多重,她是很清楚的,她自己的手都没怎么疼,就物理上来讲,对方没道理伤得这么严重。
叶妈妈却不管这么多,自顾歇斯底里地骂个不停:看你文文静静的模样,哪里晓得小小年纪下手这么狠!我女儿好好的一张脸,给你打成这样!你是不是嫉妒?你的心肠怎么这么坏?你要不要脸啊?一个女孩子,都做得出这种事!叶太太是文明人,说话不带脏字,但是这一番话每个字都像一个巴掌,扇得顾湘晕头转向,满脸通红。
话语里的憎恨和歧视赤裸裸地摊在顾湘的面前,一定要将顾湘逼迫得无地自容才罢休。
刘老师在旁边听着听着,也觉得听不下去了,站起来劝慰道:这位女士,你别着急。
我们班的学生做错了,就一定让她认错。
我们是不会包庇学生的。
不过都还是孩子,也请留一点情面吧。
叶妈妈火冒三丈,情面?人家都把巴掌甩到我女儿脸上了?这是多大的侮辱?我已经够给你们情面的了。
我要不给情面,我早一巴掌扇回去了!你看看,你们看看,我家文雪这脸……顾湘忍不住小声地辩解:那只是意外,我也没用力啊……叶妈妈扑过来一把抓住顾湘,使劲掐着她的胳膊,指甲都要陷进肉里。
顾湘疼得哎哟叫一声,下意识挣扎,叶太太却把她抓得更紧了。
什么叫没用力?你还狡辩?你还狡辩!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恶毒?你怎么那么不要脸!两个老师都没料到叶妈妈会动手,赶紧过来拉人。
叶文雪见事情闹大了,不免心虚,也过去劝架。
两个人被分开,叶太太跺脚捶胸,呼天抢地,用一种旁人听不大懂的方言还在继续咒骂着。
顾湘这边更惨重,袖子卷起来一看,胳膊上红了一大片,看得出根根指印,几个指甲掐过的地方已经破皮了。
教导主任直摇头。
搞教育工作的,不怕顽劣的学生,就怕蛮不讲理的家长。
这叶家是市里高官,叶太太看着素质也不高,同她讲理是显然讲不通的,只有哄着来。
叶太太,你放心,这事,我们这位同学会负责的。
学校已经决定给她记一次口头警告处分……叶太太仍然不满,这种打架的不良学生,你们怎么不开除?口头警告算什么?叶文雪假惺惺地拉了拉母亲,一张脸上却是挂满了冰冷冷地讥笑。
顾湘脸色发青,一声不吭,任由他人说去了。
她知道,这个时候即使自己长了十张嘴巴,理也不站她这头。
栽赃陷害的同学,蛮横无理的家长,息事宁人的老师,比起来,她这个穷学生,在华跃这里,历来就是被忽略被牺牲的角色。
她早该知道的。
这事并没有谁去宣扬,但是很快就传得众人皆知了。
同学们看顾湘的目光里免不了带着点无奈和同情。
特别是一班的同学,都觉得叶文雪是明摆着的仗势欺人,被欺负的还自己班上一个老实的人挺好的女学生,于是更觉得叶文雪人品差。
但是叶文雪毫不在乎这个。
她扳回了面子,塑造了威信,觉得自己才是赢家。
一连几天过去了,她脸上的乌青还一点都没有消退的迹象,她也不避讳给人看到,有人问起,她也只是含蓄地说这是一个意外。
不过她身边几个女生自然会帮着她七嘴八舌地解释一番,将那天的事添油加醋翻出来说一遍。
当然,不会有顾湘半句好话。
叶文雪被塑造成可怜无辜被欺辱的柔弱少女,对方则是善妒粗鲁的丑女。
不知情的人一听,还以为叶文雪受了多大的委屈。
顾湘这下算是彻底出名了。
原先和孙东平传绯闻的时候,很多人只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如今被叶文雪一宣传,再加上她的名字也好记,全校都知道一班有个叫顾湘的女生给了二班的班花叶文雪一巴掌,原因是孙东平甩了她和叶文雪好上了。
顾湘这回是百口莫辩,干脆一句不说,任由他们随便怎么传留言。
她继续踏踏实实读书考试,做好一个学生的本分。
既然同学们不喜欢她,她可不像再失去老师的欢心。
不过也有例外。
一次去食堂打饭,竟然有几个女生请她吃鸡腿喝饮料,理由就是她扇了叶文雪一个耳光。
顾湘啼笑皆非,没要这份沉重的谢礼。
她没心思拉帮结派,也没心思和谁一起同仇敌忾。
老实读书,顺利毕业,考个好大学,为了这个结局,她已经决定在这三年里,什么苦都可以吃,什么气都可以忍了。
笨蛋!顾湘咬着筷子转过头去,看到孙东平正端着盘子站在她身后。
她有点意外,因为大家都知道孙东平几乎不在学校食堂吃饭的。
孙东平粗声粗气地教育她:我说你,人家愿意请你吃东西,干吗不要?顾湘怪无辜地看了看他。
孙东平个子本来就高大,她坐着他站着,脸上表情又那么气势汹汹,仿佛她又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顾湘真觉得这个人简直和自己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星球,根本就没有沟通的可能。
她撇了撇嘴,最后选择了沉默,低头继续吃饭。
孙东平瞪着顾湘的后脑袋,他还以为顾湘在难过,可是仔细一看,这个女生奉命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饭,才明白过来她根本就没有把他刚才的话听进耳朵里。
孙东平脸色铁青地把盘子重重地顿在桌子上,发出很大的声音。
邻桌的同学都看了过来。
顾湘不得不再次停了下来,抬头看对面这个麻烦的根源。
你有什么事吗?她声音很小,神情可怜,活脱脱一副被欺负的弱势学生模样。
孙东平看她这懦弱的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脱口就说:做这个脸给谁看呢,我又不是老师!顾湘被这句话刺到了,眼色霎时黯淡,露出受伤的神色。
孙东平眼见她脸上血色褪去,不由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话说得重了。
明明不是这个意思,明明不是想来找她麻烦,更不是想来找她吵架的。
怎么总会把话说错呢?这也是孙东平怎么都搞不清楚的问题。
这时顾湘紧抿了一下唇,字字清晰地说:我也没有对老师露出什么可怜的表情来。
我这人天生就长这张脸,你要看不习惯,别看就是。
孙东平心里有愧疚,被顾湘顶了一句,也没怎么生气。
他挠了挠脖子,小声问:听说你挨了一个口头警告处分?这话又碰到了顾湘的伤痛处。
一个努力学习的学生,不怕考试失利,怕的是被记过。
这等于是人生就此被打上了烙印,让她以前所付出的辛苦全都付诸于流水。
从此以后,她就是同学们口中被记过的差生了,她的道德品质就有了一块永远的污渍。
顾湘这几日夜里都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又焦急又难过,憋不住的时间就会偷偷掉眼泪。
可是她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遭遇人生中第一次信誉危机,这种惶恐不安,恐怕是孙东平这种粗神经的人怎么都体会不到的。
孙东平只看着他问完后,对面女生默不作声,眼眶却是渐渐红了,长长的睫毛带上了一点湿意。
那小巧的鼻尖也慢慢红了,连平时有点苍白的嘴唇,这时候也染上了一点血色。
啊呀!别哭呀!孙东平忽然有点手足无措,他以前一贯用来哄女孩子的手段一下全部忘了个精光,那个……别哭呀!大家都在看着,会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呢。
到时候刘静云要来杀了我的。
顾湘深吸了一口气,使劲眨了眨眼,那眼里的水汽逼了回去。
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了。
叶文雪是我女朋友。
她又没被记过。
嗳!就为这事啊!孙东平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翘起脚踩在长凳上,这是口头警告,又不记入档案的,就是一个口头批评而已。
过阵子大家就忘了,老师也不会记得的。
顾湘忐忑不安地说:那将来上大学,老师不会告诉来录取的大学老师吗?孙东平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顾湘,桌子一拍,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浑身都在颤抖,两排牙齿白晃晃的,笑得十分没形象。
要是恋慕他的女生看到了,心里对他的喜爱肯定要打折。
孙东平嘲笑顾湘,你长没长脑子啊?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那么笨啊?顾湘不悦道:你怎么又损人?你本来就笨啊!这种记过,简直小到不能再小。
你又是好学生,刘老师他们才不会那么啥,和招生老师说这种陈年烂谷子的事呢!我打架还正式记过了呢,我都不担心!等下个学期只要我一直安分老实,老师自然会给我取消的。
更何况你这种不留档的处罚了。
是这样的啊。
顾湘老实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孙东平斜着眼睛看着她笑,我知道你们这种学生,最怕的就是影响前途,是不是?你就是那种一门心思考大学,想着出人头地的学生。
顾湘被讥讽了,也不恼,她反问:难道你不打算考大学?我不会在国内念大学的。
孙东平说,我妈早就决定好了,等我高中毕业了,就接我去英国读大学。
顾湘对出国这说法并不陌生,不过她也很清楚这种事同她是没有半点干系的。
她说:我要是能考上本省的重点大学就满足了。
孙东平歪着嘴笑了笑,你放心吧。
你那警告处分,不是什么大事。
像你这种又穷又努力学习的好学生,老师们最喜欢了,都争着给你这小白菜浇水施肥,要把你培养成名牌大学生,给学校争光。
所以说,小白菜,你一门心思好好读书,期末成绩考好点就行了。
孙东平这话真不怎么动听,不过看在他本意是在鼓励,顾湘便也听了进去,至少还要忍不住反对一句:我不是小白菜。
瞧你这样,不就是一株青青黄黄的小白菜嘛。
孙东平没理会她的抗议,笑着问,叶家那天是怎么说的?顾湘喝了一口汤,把嘴里的饭咽了下去,能怎么说?叶文雪的脸,这都还是青的呢。
你当时真的那么用力?顾湘瞟了孙东平一眼。
她心里有怨气,说的话也免不了带着点讥讽。
豌豆公主的故事读过吗?人家真正的公主,即使垫了几十上百张床垫,也能感觉到床垫下的一颗豌豆。
叶文雪是千金小姐,比不得我这种人皮糙肉厚的,我的手没事,人家娇嫩的面容可受不起呢。
孙东平拿筷子翻了翻盘子里的菜,兴致寡然。
你当时把那钱收了不就好了。
顾湘冷冷扫了他一眼,还真当我是你们的佣人啊?你大可以回头再给我。
这不一样。
顾湘正色。
怎么不一样了?如果照你说的做,那在同学面前,我就是收了这钱了。
顾湘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虽然只是四块钱,但是你让别的同学怎么看我?我名声已经够不好的了,我不像再添上这一笔。
我来学校只是读书的。
她把那句不像你们,是来谈恋爱的留在了肚子里,没有说出来。
孙东平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你就倔吧。
我看你活该。
落井下石的,不差你一个。
再次沟通失败,顾湘没了耐心。
说了半天的废话,碗里的菜都凉了,她埋头赶紧吃起来。
远航12大家节日快乐……可怜偶虽然放假了,可是工作还得带回家做啊。
过节我就多更一点。
上次很多读者反应食堂那段写得不好,我后来仔细看了看,也觉得不妥当,于是全部修改了,更加符合人物的性格一点。
今天重新发过来。
至于孙东平,很多人说不喜欢。
不过呢,不要急。
我现在写着的他,才是15、6岁的少年,素来娇生惯养,骄傲自大,还很不成熟,其实真的可爱不到哪里去啊……呵呵……不过人是会长大的,是会改变的。
大家多对他抱点期望吧。
孙东平瞅着她盘子里那点素炒冬瓜和油闷茄子,连点肉沫都见不着。
那碗汤也是,清得都可以当镜子照。
只见顾湘夹了几片茄子,放在饭里拌了拌,然后连菜带饭夹了一大块送进嘴里,使劲咀嚼,也不知道是吃得很努力,还是吃得香。
孙东平再看看自己碗里的菜,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他想也没想,就把盘子里的一只卤鸡腿夹到顾湘的盘子里。
顾湘惊讶地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孙东平说:我看你碗里连点肉都没有,难怪那么瘦。
这鸡腿你拿去吃吧。
顾湘白皙的脸庞不禁泛起一丝红。
孙东平浅笑着看,还以为她害羞了,没想顾湘夹着鸡腿又放回到他的盘子里。
谢谢,不用了!我不要。
孙东平眉毛一扬,你说什么?我说我不要你的东西。
顾湘字字清晰地说,我有钱,我也吃得饱,不用你再给我吃的。
说完,她故意做给孙东平看似的,又大口吃了一口饭。
孙东平觉得有点光火。
他长这么大,所有人都争着来奉承伺候他,他只照顾过他生病的爷爷。
如今他看这小白菜可怜,主动给她点好处,她居然当场就给推了回来。
好,你不要是吧?孙东平不再废话,端起盘子就走了开来。
顾湘还以为他会骂几句,见他这么干脆地走了,如释重负的同时还有点纳闷。
只见孙东平带着怒火,大步走到食堂门口收餐具的校工面前,哗啦一声就把一盘子的菜全部倒进了潲水桶里。
校工大妈瞪圆了眼睛。
顾湘一下子觉得浑身的肉都在疼。
她倒不是后悔惹孙东平生气,她是在心疼那菜。
这天杀的糟蹋粮食的公子哥儿,这火爆焦躁的性子,真是讨厌!孙东平的火还没发完,他倒了菜,在食堂大妈的斥责声中扬长而去,径直走到了二班教室门口。
中午休息时间,叶文雪正在和几个女生聊天,说得正开心,一个女生推了推她,往门口一指。
女孩子们都看了过去,只见门口正靠着一个高大俊朗的少年,一脸酷酷的表情。
叶文雪顶着半边青脸,却丝毫不影响她笑得春色烂漫。
她轻快地跑到孙东平的身边,拉了拉他的手。
那个时候大家还比较保守,又在学校里,也不敢做出多亲热的举动来。
孙东平也是要笑不笑的,目光落在她叶文雪青紫的脸上。
还疼吗?叶文雪撒着娇,当然疼啦,每天洗脸的时候都不敢碰,一见水就疼。
不是没破皮吗?怎么会沾不得水?可是碰着就疼啊。
叶文雪嘟着嘴,我都只敢轻轻擦一下,而且啊,睡觉的时候头都不敢朝这边。
还有呢,我这样子,不论走到哪里,都招来人家看。
真是丢死人了!孙东平笑意加深了些,眼里沉沉地没有一丝光芒,怎么伤得这么严重?找医生看了吗?看了啊。
叶文雪说得头头是道,医生说这是什么软组织挫伤,很难养的呢。
我们家为这个花了不少钱买药,都还没叫那个顾湘赔我医药费呢!唉,我妈也说我这人心软,不爱同别人计较,受了委屈也就自己受了。
小美女哀婉动人地一番演说,孙东平都笑出声来了。
他拂了拂她的刘海,说:你妈可真护着你呢。
她是我妈啊!叶文雪得意地说,其实啊,东平,我妈闹到学校来这事,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拉不住她啊。
你真的要相信哦,我妈平时性格最是温柔了,我爸就说我这点最像我妈了。
呵呵,当然拉,我们母女两长得也像。
我妈当年可是十乡八里的一枝花,多少知青在追我妈,后来还是我爸……知道了。
孙东平不耐烦地打断了叶文雪含蓄地自吹。
他觉得有点奇怪,当初他追求叶文雪的时候,她可是惜字如金,送东西给她,能得一个好字就十分难得了。
像今天这样长篇大段地演讲,那是想都没想过的。
而且越接触越发现,当初的冷美人,其实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拨去了华丽的外壳,里面的东西其实乏善可陈。
这个女生除了漂亮些,也和其他女生没有什么区别。
叶文雪正在得意的风头上,没仔细看孙东平的脸色。
她自顾说:对了,这个周末我们去滑冰怎么样?我表哥在天星娱乐城开了一家滑冰场,是真冰。
你说你会滑冰刀的,你可要教我哦!女孩拉着男生的手撒着娇。
孙东平面色平静地问:你的脸这样,到处跑没问题吗?叶文雪满不在乎,没关系的。
反正也快消了,你看,都没先前那么青了。
我看看。
孙东平说着,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叶文雪一惊,脸克制不住地红了起来。
东平……别……同学看着……二班的学生果真都看了过来,少男少女对这种事最是热衷,于是纷纷挤眉弄眼,窃窃私语。
叶文雪又是害羞又是兴奋,眼角眉梢都掩饰不住春色。
她以为孙东平要亲吻她,于是闭上了眼睛。
略微粗糙的指尖摩挲着她的脸颊,随后是一片湿润的冰凉。
叶文雪一愣,孙东平的手已经松开了她的下巴。
孙东平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张湿纸巾,此刻,洁白的纸巾上有一块青紫色的痕迹,十分显眼。
叶文雪打了一个冷战。
即使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上那块青印肯定已经被擦得七零八落了。
教室里传来同学们惊讶的呼声。
那个呼声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苍蝇般嗡嗡不绝的讨论声。
疑惑、惊讶、鄙视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
叶文雪心里只响着一个声音:糟糕!她下意识地抓住孙东平的胳膊,东平,你听我解释……没什么好说的。
孙东平还是那云淡风轻的表情。
他手一扬,就把那张纸巾丢在了地上。
叶文雪头皮发麻。
她认识孙东平的时间也不短,她知道这个男生看似性格冲动的,所以越是平静地时候,越是表示他生气。
这是什么?孙东平半笑不笑地问,颜料?还是什么粉底?我对女人的东西不了解,不过你挺能耐的啊,把你妈都骗过了吧?叶文雪被他这表情吓住了,都快哭了出来,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只是想给那个女生一点颜色看看。
谁叫她在那么多人面前打我一耳光的……所以你就把颜色抹在脸上给她看啊?孙东平话音一落,连教室里几个偷听的同学都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叶文雪脸上就像真的被扇了耳光一样,涨得通红。
这种小伎俩,以后别在我面前耍了,我也不喜欢被人骗。
孙东平把手揣进裤子口袋里,歪着脑袋看着叶文雪。
看上去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却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
少女的确漂亮,现在这惶恐不安的模样,大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也十分动人。
心肠稍微软一点的,没准就原谅她了呢。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妈家世代都是骨科中医,我多少也学了点皮毛。
别的不行,跌打损伤的真假还是看得出来的。
孙东平摇了摇头。
这种没脑子的女生,漂亮有什么用?就像块口香糖,甜味尽了后,味同嚼蜡,真没意思。
远航13叶文雪作假的事,下午第一节课的时候就传到了顾湘的耳朵里,还是刘静云来说的。
刘静云把这事当成一则笑话来讲,我就说她那张脸青得蹊跷。
你那天不过是轻拍了一下,她没道理变猪头啊?原来是她自己弄的!她也真奇怪,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猪。
旁边一个女同学也笑道:这下大家都知道她是装的了,都知道她这人虚伪又恶毒。
顾湘,你赶紧去和老师反应,说叶文雪冤枉你。
顾湘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吧。
这怎么能算了呢?女同学不服气,不能让他们二班的人觉得我们一班好欺负。
刘静云这次却同意顾湘的话,算了,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
总不能叫老师认错吧?顾湘不禁冲刘静云露出笑容来,到底是她聪慧,善解人意。
学生到底只是学生,老师的权威是不可挑衅的。
这次事件,老师也是屈服于家长的逼迫。
顾湘毕竟的确和叶文雪起了冲突,叶文雪的脸是青是红,这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所以这个时候去找老师叫屈,除了让老师为难,什么都得不到。
这是顾湘从父亲和继母那么学来的人生经验。
所以她也总是在想:快点长大吧!长大了,离开这个家,离开掌控,她就可以展开翅膀自由地飞翔了。
刘静云私下问张其瑞:你说,孙东平干吗这么做?正常情况下来说,叶文雪是他女朋友,他没道理在人前拆女朋友的台啊。
张其瑞只觉得天下女生都爱八卦,这种问题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讨论性,孙东平有他自己的原则。
再说了,叶文雪弄得也太假了。
刘静云惊呼:你早就看出来了?张其瑞白了她一眼,那么假的一块淤青,我看第一眼就知道是她自己画的。
也只有你们这种傻子才信。
那你怎么不早揭穿?张其瑞翻着历史课本,漫不经心地说:这是老四的事,得让他自己处理。
男人的原则?刘静云嗤笑。
算是吧。
张其瑞低声说,自己的女人,自己管理。
刘静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又很兴奋地说:孙东平不会真的喜欢顾湘吧?张其瑞用书盖住头,决定彻底忽略刘静云的八卦。
这天恰好又是顾湘他们小组做值日。
她和两个女生负责教室外的班级保洁区。
天气凉了,又是东风天,树叶落了一地。
三个女生花了好大力气才把湿叶子扫净。
顾湘和一个女生一起拖着沉重的垃圾筐去倒垃圾。
垃圾场在学校球场旁边,是个一米多高的池子,学生们得走上台阶才能把垃圾倒进去。
顾湘和这个女生都瘦弱,力气不足二两。
两个女生正气喘吁吁地提着垃圾筐爬台阶,忽然一双手伸过来,从两个女生手里夺过了竹筐,三步并做两步,走上了台阶,哗啦一下把垃圾筐倒了个底朝天。
两个女生面面相觑。
孙东平倒完垃圾,转过身来,把垃圾筐递了回去。
他口气还大得很:我说,看你们那架势,天黑了都倒不完这垃圾。
你们组男生都死绝啦?这种体力活都让你们两个女生来做?顾湘不免为自己组的同学辩解:值日是轮流的,今天轮到了我们两个而已。
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干吗诅咒别人啊?切。
孙东平不屑地哼了哼。
那个女生十分机灵,一看就知道孙东平有话对顾湘说。
她立刻找了个借口拿着垃圾筐先回教室去了。
孙东平哼了哼,也不知道又为什么事不满。
他低头看到顾湘黑糊糊的手,说:走吧,先去洗个手。
顾湘看了看自己的手,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朝着篮球场旁边的水管走过去。
孙东平拧开了水龙头,先试了一下温度。
球场的水龙头哪里会有热水,他只好说:将就一下吧。
顾湘苦笑。
她从小到大,冬天除了洗澡,用的都是冷水。
真正该将就的人应该是孙东平他自己才对。
孙东平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半块肥皂,丢给顾湘,指甲缝也洗干净。
顾湘脸有点发烫。
之前曾经有一次她帮老师发试卷,卷子递给一个同学后,听到那个同学和别人笑着说顾湘的指甲很脏。
她当时也是脸红如火烧。
毕竟一个女生被人嘲笑指甲脏,真是十分丢脸。
可是她平时要做家务,周末有时候还要去工厂里帮父亲打点零工。
一双劳动的手,洗干净了后,也很快就脏了,有什么办法?这事不知道孙东平是怎么知道的。
倒是难的他有心了。
孙东平看着顾湘。
女生依旧一副低眉顺眼的表情,就像电视剧里总是受欺负的小媳妇,看着就让人想狠狠欺负一下,也难怪叶文雪要来找她麻烦了。
不过她也算懂事,叶文雪这事,她一个人忍了下来,老师同学,包括他自己,都有了台阶下。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挺对不起顾湘的。
喂,你肚子饿了吗?顾湘甩了甩手上的水,觉得孙东平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怎么啦?我请你吃饭吧。
明明是邀请,孙东平说起来却像是命令。
顾湘啼笑皆非,谢啦。
我得回家做饭,去不了。
孙东平的脸挂了下来,我请吃饭你都不去。
顾湘没奈何地叹气,干吗请我啊?替叶文雪向我道歉?孙东平还真没想出理由来,他觉得这个理由也不错,于是点了点头。
顾湘轻笑,你已经替我出了气了,我还该谢谢你呢。
我那是为我自己,又不是为你。
顾湘笑,随他怎么说吧。
孙东平挠了挠后脑,说:我和叶文雪分手了。
顾湘觉得挺窘的,她还没和别人交流过感情问题,她也只有挑自己会说的话说。
那个……学校说了不允许学生谈恋爱,你们分开也是正确的。
孙东平噗哧一声笑出来,充满了揶揄,你还真是一套一套的啊,被刘静云那卫道士传染的吧?连她自己都和张其瑞眉来眼去的呢!她不会!顾湘立刻为刘静云辩护,她和我说了,她爸爸就是班主任,她绝对不可以违反校规,不然会连累到刘老师的。
孙东平不以为然地哼了哼,得啦,就在我眼皮底下,发生了什么事我能不知道。
你不要胡说。
顾湘认真道,这事情会很严重的。
张其瑞也是你的好朋友,不是吗?孙东平哈哈笑,觉得顾湘这严肃地瞪着眼睛的模样好玩极了,就像他在北京的时候养过的那只小狗。
傻乎乎的,拿根骨头逗逗它,它就能团团转。
你还真以为我会做什么啊?傻菜梆子,我能害我自己的兄弟吗?别乱给人起外号。
顾湘闷闷不乐地转头回教室。
孙东平一路跟着她,你家住哪里?长波水产厂,就在太安路和红旗路交叉口,离这也不远。
孙东平想了想,他记得那边都是老城区,住着拆迁户和外来打工人员,街道曲折,环境糟糕。
他以前路过,去小店买冰棍,就差点被摸了钱包。
那你回家不是挺不安全的?有什么不安全的?顾湘笑,我又不是叶文雪那种漂亮女生。
我这一看就没钱,小混混都瞧不上。
再说了,我下学期申请住校,也就不常回家了。
孙东平看着顾湘削瘦的背影,天已经很冷了,都穿上了冬衣,可是她看上去还是显得很瘦。
一抹洁白如玉的后颈,细瘦地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握住,在黄昏中说不出地醒目。
孙东平心里突然地抽了一下,嘴已控制不住叫了出来:等一下!顾湘疑惑地看着他。
只见孙东平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过来,到了跟前,二话不说就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了下来,围在了顾湘的脖子上。
外面这么冷,你也注意保暖。
顾湘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把围巾摘了下来,不行,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拿着吧。
我家围巾多的是,这条我本来就不想要了。
孙东平板着脸把围巾塞回去。
可是,这太贵重了。
这么软和,不知道是什么高级面料,角落还有一个米老鼠的头像。
曾经听他们议论过,说这个是什么迪斯尼正版。
孙东平笑道:便宜得很呢。
不然才不送给你。
顾湘皱着眉头,还是固执地把围巾递了回去,我真的不能要你的东西。
孙东平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顾湘一会儿,那深沉的眼神让顾湘心里一阵发毛。
然后他猛地从顾湘手里夺过那条围巾,摔在地上,抬起脚就要踩上去。
你干什么?顾湘吓得大叫,赶紧拉住他。
孙东眼里沸腾着一股戾气,怎么?我自己的围巾,我爱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顾湘一头冷汗,觉得这个人真是又幼稚又不可理喻。
孙东平抬脚又要踩下去,顾湘想到食堂里闹得那次,连忙大叫:我要了!这围巾我要了!这下总可以了吧?孙东平眉毛一扬,瞬间转怒为笑,仿佛刚才的盛怒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顾湘拣起围巾,仔细拍了拍,抱怨道:真是的,这么好的东西,也这么随便糟蹋。
少废话!孙东平拿过围巾再度给顾湘围上,以后都要戴着,知道吗?哦。
顾湘小声应着。
你要不想同学知道,就把围巾翻一面戴,他们就认不出来了。
孙东平老大不乐意地说,瞧,我多为你着想!顾湘点了点头。
她鼻子有点酸,眼睛发热。
围巾非常软和,还带着孙东平的温度和气息。
孙东平不像其他男生,他卫生习惯良好,围巾上散发着的都是他管用的香皂的味道。
冬天,天黑得早。
沉沉暮色中,孙东平冲着顾湘露出单纯而坦率地笑。
光线昏暗,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却明亮如清泉。
并非刻意的关怀,带着点出自本能地霸道,有点笨拙,却很真诚。
那温暖却让那一年的冬季都不再寒冷。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不论是在学校里,在监狱里,还是在社会上流浪,每个寒风来袭的日子里,顾湘都会想起这个傍晚。
她短暂的人生里,快乐的片段实在不多,所以每一个美好的瞬间,都被她牢牢记住了。
不论她后来与孙东平分别得再久,距离再遥远,她的心里都有这么一块温暖的角落。
有那么一个刮着寒风的傍晚,有人固执地笨拙地帮她围好围巾,凶巴巴地命令她不可以摘下来。
那时候他们多年轻,多么可爱。
顾湘关上了窗户,朝手上呵了一口气。
上海的冬天可真冷啊,似乎快要下雪了呢。
她蹲下来,打开那个昨天还没整理的箱子。
翻了一下,就从箱子底找出了那条围巾。
她围在了脖子上。
围巾还是那么柔软,颜色也没退。
十年多过去了,似乎只有它一点没变。
顾湘笑了笑,面容柔软。
她套上大衣,穿好鞋子,出门买早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