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大明,赵无邪才醒过来,伸手向旁一摸,竟空空如也。
他吃了一惊,猛地跳起,叫道:采儿……但哪有她的半个影子,心下一片茫然,见衣角处写着鲜红的几个字:既是任务,必非真情,后会无期……竟是用血写成的!赵无邪呆若木鸡,心头来回想着这句话的意思,喃喃自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只因一句话,她便要弃我而去?难道我真的只为了责任才接近她,对她好吗?不、不会的,我是真心实意的!我要将她找回来,听她到底有什么解释。
他沮丧之极,又懊恼之极,似乎此生唯一的念头便是找她回来,似乎没了她自己便无法生存,成了行尸走肉。
赵无邪只觉脑中乱轰轰的,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此下再无他想,见地上血迹斑斑,流星剑上血渍尚存,已知丁采儿用此剑划破手指,留下血书,心头苦一阵酸一阵,又惊悸一阵,遂抹干剑上血迹,还剑入鞘,极目眺望,但见远处山峰若隐若现,甚是渺茫朦胧,不由得长叹一声,寻思:这人海茫茫,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她会去黑木崖吗?不会,这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她又不是傻瓜。
但若她要跟我赌气,故意上门送死,要我去救她,那便如何?还是她哪儿也没去,只是故意躲起来不见我,要我急上几日……他脑中转过好几十种可能,但均觉希望渺茫,唯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说也真巧,这一日他又转回了洛阳醉仙阁。
但见客栈已装饰一新,掌柜满脸喜气,见到赵无邪更是欢喜,叫道:东家,你看谁来了。
却见一人走将过来,衣着锦贵,面色红润,似是发了大财,赵无邪实不能相信此人竟是阿七。
阿七正与伙计闲聊,见到赵无邪很是欢喜,命掌柜上几道酒菜,笑道:总算将赵大哥盼来了。
赵无邪奇道:你这是……阿七笑道:我发财了,做了本店的东家。
赵无邪仍是不解,道:什么时候的事?阿七道:神剑山庄被烧以后。
见赵无邪神情古怪,笑道:我可没做那等事,只是碰巧遇上了而已。
在旁的掌柜赔笑道:阿七也够走运,人家前方刚放完火,后脚便发银子,他却捡了现成的便宜。
赵无邪已知这是伍浪堵人口舌之计,想来这笔银子着实不少,竟能买下一个醉仙阁,不禁皱眉道:这种钱你也敢收?阿七道:人家江湖中人杀人放火之事,咱们平常百姓家哪里管得了,别人既要堵我的口,我也只能照办,总不该送了性命吧。
况且我也没拿银子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掌柜笑道:不错,不错。
那神剑山庄的人平日耀武扬威,如今一把火烧了,洛阳城才得太平。
阿七笑着点头。
赵无邪看着阿七,心中只是说不出的悲伤,实不信眼前这个和和气气的财主还会是以前那个仗义出手的阿七!叹道:在下另有要事,不敢打扰了。
阿七初时一愣,随即道:是要找丁大小姐吗?我见她怒气冲冲地出城去了,算来也有几个时辰,要追也难,不如咱们先喝杯小酒。
赵无邪实不愿在此地久呆,拱了拱手,出门去了。
出了洛阳城,信步而行,道旁风景虽佳,他却无心欣赏,走得累了,便在一块岩石上倒头大睡,也不管有没有毒蛇猛兽。
正打了个小盹,忽听左近密林中传来哭泣之声,像是个女子。
他一跃而起,但听那哭声随即又变成了大笑,心下猛地打了个突:莫非采儿受不住打击,已然疯了?赶忙抢近密林,伸手将草从左右一分,却见一个蓬头散发的中年女子坐在地上嘿嘿而笑,伸指向地上一戳一按,再看地上之物,不由心悸,竟是三四条三角头的斑斓毒蛇。
赵无邪见不是丁采儿,心下暗叹,但见她面对毒蛇仍自咧嘴而笑,又不禁佩服她的勇气,见她猛得伸手将一条毒蛇的要害扼住,出手之快当真匪夷所思,正自惊叹,哪知她哈哈一笑,将这条长逾几尺的毒蛇塞入嘴中大咬起来,赵无邪大惊失色,叫道:不可!但那女人已将整条毒蛇吞下肚去,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似乎觉得此蛇甚是美味。
赵无邪见她吞了一整条毒蛇竟是相安无事,甚是吃惊,但已知此女不过是个疯子,想来不久便要毒发身亡,暗想她是咎由自取,自己也管不着这等闲事,便要转身离去。
那女子听见人声,大叫一声,纵身向赵无邪扑至,身法宛若灵猴,既快且准,浑不似疯癫之人。
赵无邪不愿拔剑伤她,只是快步后退,但那女子身法快极,赵无邪不论怎么加速,总与她相差毫厘,一伸手便能将自己抓住,但她似乎有意戏弄,竟是只追不擒。
赵无邪见她如此戏弄自己,初时尚能忍耐,到后来已是忍无可忍,拔剑出鞘,刷刷几剑,甚是凌厉,叫道:再不走开,我可要剑下不留情了!那女子宛若不闻,兀自缠斗不休,但她武功着实了得,总在间不容发时躲开赵无邪必杀一击。
赵无邪越斗越是心惊,对方只躲不攻,不然自己已是死了好几次。
赵无邪自习得流星剑法后连遇强敌,与丁文俊斗个平手;被伍浪一招而制;面对谢晓峰更是望尘莫及,第二次与伍浪相斗尚需丁采儿从旁相助才勉强取胜,此下相斗一个疯女人竟也如此费劲,大怒之下,动了杀心,一剑快似一剑,只攻不守,连环杀招,喝道:你到底想怎得!那女子兀自傻笑,躲开一剑,自侧方扑上。
正斗得不可开交之际,忽听一人大声道:赵无邪,莫要伤她!赵无邪一怔回头,来人竟是伍浪。
略一分神,那女人已扑到他身上,紧紧抱住,嚷道:我要……我要……竟向他脖颈处咬去。
赵无邪挣脱不开,当下长剑倒挥,削她手臂。
突觉手腕一麻,长剑当得一声落在地上。
赵无邪眼睁睁瞧着长剑落地,心头猛地闪现一个念头:我如此无能,怎么配得上采儿,我还找她干吗?但这念头稍纵既逝,抬头看时,却见伍浪收回铜棒,暗想适才定是他解得围。
那女人兀自吵闹个不停,叫道:我要丁鹏……我要丁鹏……伍浪神色凄楚,微笑道:他不是丁鹏,我……那女人呆呆望着他,突地哈哈大笑起来,叫道:不错,你是丁鹏,你是丁鹏!跳起抱住了他。
赵无邪听她口中念念不休着丁鹏二字,又见她长得奇丑无比,心下顿时雪亮:采儿说教丁文俊圆月刀法之人是个叫阿媛的丑女,莫非便是她?见伍浪对这丑女甚是关心体贴,心下更是纳闷。
伍浪好不容易才哄她睡下,回望赵无邪,苦笑道:她是我的一位老朋友,如今脑子却有些不好使了。
你可莫要跟她一般见识!赵无邪才知她确实是个疯子,凑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她吞了那么大条毒蛇,没事吧!伍浪凄然一笑,道:她平生与毒物为伍,区区一条毒蛇算得了什么,再毒的她也尝过!赵无邪见他望向这丑女的表情甚是温柔,充溢着浓情厚意,实在不能相信他会是以前那个放浪不羁、下流好色的淫魔棒。
赵无邪沉吟半晌,终于道:你……你见过丁采儿吗?伍浪摇头道:没有……见他神情沮丧,已猜知一二,笑道:怎么,又闹矛盾了?赵无邪心乱如麻,也顾不上眼前之人是敌是友,黯然道:我说了句不该说的话,将她气走了……说着拿出那张血书,递将给他。
伍浪看了一遍,叹道:这小丫头心里想些什么,实在令人啄磨不透,我想她应该不会真的这么绝情的,你可以再想法子找找她。
沉吟片刻,道:也罢,我带你去见个人。
说着扶起阿媛,走在前头。
赵无邪心中疑惑,但见他的表情又不似要为难自己,但还是留了个心眼,随在他身后,穿过树林,来到一间木屋前。
伍浪推门而入,扶阿媛在椅上坐好,找了件玩物给她,带着赵无邪进了里屋,赵无邪见房里布设甚是简陋,只有一张板床,床上躺在一人,披头散发,右臂已去,竟是丁文俊?!赵无邪不料会在此地见到他,更想不到他的右臂竟已齐肩而断,甚是惊骇,大惊声道:他怎么了?难道你……伍浪笑道:你以为是我伤了他?嘿,伍浪平生杀人不数,只因兴之所向,但这姓丁的已是个活死人,我又何必再伤他。
顿了一顿道:你可以看看他的伤口。
赵无邪仔瞧丁文俊伤口,却见他伤口已然愈合大半,再瞧他受伤情状,似是被刀剑之类之的利器所伤,想到伍浪平生所用的兵刃乃是一对铜棒,更何况他武功比丁文俊高出甚多,若要杀他可说轻而易举,又何必斩断他一条手臂这么麻烦,此事更不合伍浪平日作风,当下已不再怀疑,但又猜想不透谁会与他有着如此深仇大恨,非要断其一臂不可。
忽听屋外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爹,这里有间小木屋,咱们歇歇脚再赶路吧!赵无邪听是金惜月的声音,不由大喜,但随即又深自懊恼:赵无邪啊赵无邪,你心里既然只有采儿,干么还对别的女子念念不忘,难道你对她还是余情未了?想到此处不禁好笑,自己对金惜月从始至终都无男女之情可言,又何来余情未了,而听到她的声音为何会如此欢喜,显然不能用简单的朋友之谊来解释。
他对自己的心思历来不甚明白,当下也不愿深究,想到两人便要进屋,瞧见此番景象定然会误会,当下大步出门。
走出房来,却见金惜月正耐心寻问阿媛,自是一问三不知,当下上前一步,道:师姊真巧,咱们竟在此地遇上了。
金惜月一见赵无邪,喜道:啊,真是太巧。
你怎么从里屋出来,里面有什么宝贝?让我看看。
赵无邪见阻她不住,连向金无命使眼色,金无命会意,道:惜月,这是别人家的房子,咱们贸然进入总是不好。
金惜月听父亲这般说,虽是好奇心难遏,却也只能作罢,但还是忍不住向里面望了一眼。
忽听屋内传出一声痛哼,虽不甚响亮,但听来格外清晰,分明便是丁文俊所发。
赵无邪暗觉不妙,金惜月已挤过他身子,夺门而入,见到屋内情景,泪水已止不住的滑落下来,身子更是不由自己控制地移到丁文俊床边,凄声道:文俊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手臂怎么断了。
丁文俊似乎意识到金惜月在他身旁,想要开口,但无论如果也说不出话来。
金无命业已进门,见丁文俊断臂卧床,伍浪满手鲜血,便以为是伍浪伤了丁文俊,金剑立时出袖,疾刺伍浪胸前要害,喝道:奸贼,拿命来。
原来方才赵无邪刚出门,丁文俊便即转醒,朦胧间听到金惜月的声音,想要起床,哪知伤口破裂,流血极多。
伍浪忙来相扶,鲜血沾了他双手都是。
赵无邪见状大惊,流星剑出鞘,架开金无命那一刺,叫道:师父,您误会了,文俊兄不是伍浪伤的。
金无命怒道: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莫非是那疯女人不成。
伍浪冷笑道:不错,就是我伤了他,你过来报仇啊!他恼恨金无命称阿媛做疯女人,大怒之下亮出兵刃,便要动手。
丁文俊受伤虽重,但也隐约听见两人喝骂,急道:义父……别……别……我……手臂疼痛难当,终说不出话来。
金惜月垂泪道:文俊哥哥,你……躺着别动!金无命当心义子性命,收了兵刃。
伍浪如何能咽下这口气,正要搦战,却见窗外火信冲天而起,心下一惊:教主召见!当下急步出房,扶了阿媛,径直去了。
赵无邪也瞧见那条火信,立刻想到丁采儿,便想追伍浪而去,但见金惜月哭得伤心,竟又有些不舍得离开她,心下又自暗暗自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