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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九章 洪财神

2025-03-30 19:41:03

众人一看,说话的是平章政事蔡松年。

到底是曾经的户部尚书,一眼就看破了奏本似乎还有未尽之处。

还有没列入的开支么?完颜亮几乎背过气去,就这点钱,若是还有什么支出没列进去,他这个皇帝都要上吊了。

谁想到,刘蕚也不抬头,以头撞地有声的回奏,确实有两个项目没列进去,只因这两个项目还不是常项,没人知道今年是不是还会有,所以户部的几个侍郎和郎中商量了好一阵,都没敢将这个项目列进去。

蔡松年似乎明白是哪个了,追问了下,果然刘蕚回答,是东海路的进项,以及萨摩监的收入,这两个都没列进去。

这下众位金国宰相都明白了,原来是洪过手里的钱袋子,现在大金国上下就没人敢去惦记洪过的钱,连金国尚书省户部尚书都不成,他姓洪的不交钱出来。

谁也别指望抠出一文钱来。

听说是东海路的进项没有加进去,完颜亮一下松口气,东海路的进项一向不少,若是多了这份收入,这个户部的状况也能略略喘口气。

想到这里,他挥挥手正待说出,将东海路收入全部列入开支,就瞧见旁边的梁汉臣紧着对他打眼色,似乎有什么事情,要他不必马上说话。

心中疑惑,加之这财政的紧张状况,让完颜亮心头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金国皇帝对着亲信宦官一下爆发出来:有什么话就直接说,这里都是朕的宰相,是朕的肱骨,没什么需要避讳他们的。

梁汉臣脸色发苦,吱吱呜呜了一阵,最终却是不得不如实回答,东海路的财赋昨日就押送到了中都,清单早已送入内宫,请皇帝亲自查收。

押送入京都,却要皇帝亲自查收?殿内众人一下明白了,洪过这是要将今年东海路的进项,全部送给完颜亮当零花呢,干,足足两百万贯啊,这怕是大金国开国以来。

最大的一笔贿赂了吧!听到这话,连完颜亮都有些肉疼了,两百万啊,加上萨摩监的零零散散的进项,总有两百一二十万贯了,明摆着今年左藏库要交出去填补朝廷开支了,自己偷偷截下一二十万贯,给太后和皇后妃子稍稍添置点东西也好啊,这下可好,一时冲动,全交出去了。

洪过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对,冲动是魔鬼啊!现在反悔已经晚了,完颜亮不得以,吩咐梁汉臣取来账册,他过眼一看,当场傻眼了,整个人毫无形象的坐在那里,嘴巴张得老大,目光有些呆滞。

直到梁汉臣干咳一声,才惊醒过来,将那份账册甩手递给一旁。

那个正用惊奇目光看着他的弟弟完颜衮。

完颜衮诧异的看看二哥,这才接过了账册翻看,刚瞄了几眼,立时也呆在当场,过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将账册交给蔡松年。

蔡松年正狐疑,这对皇帝兄弟是怎么了,到底姓洪的小子写了什么,让他们两人这般失态?当他瞧向账册后,也没去看开列的明细,直接去瞧最后的拉总大数,一看那个数字,他竟然吃惊之下大声叫了出来:什么!四百三十万贯!听到蔡松年报出的数目,在场的宰相枢密使们立时炸锅了,四百三十万贯,这个赋税的数额,几乎与金国的中都,河南或是山东,陕西这样大路相提并论了。

天啊,一个东海路,地方不过相当于金国内地一个大些的路,人口现在只是金国中等路规模,而且屡遭战乱,前几年还是百姓民不聊生,这个洪过到底用了怎样的法子,如何去盘剥,才能够在其中压榨出足足四百三十万贯?朝廷这些重臣之所以惊奇,是他们明白,洪过解送朝廷的钱帛。

不可能是整个东海路的全部税收,按照正常情况来看,解送朝廷的部分至少应该与地方留用的数额相同,甚至说,地方留用的数额会远多于送交朝廷的部分。

再算上洪过捞进自己腰包的部分,还有仆散忽土那厮分到的,那个狗屎高丽王应得的,杂七杂八的算下来,这一年里,洪过应该至少从高丽压榨出来一千五百万贯,才能应付这些需索。

一千五百万贯啊,在场的宰相枢密们想想就晕,怕是把东海路的那些高丽人,打包全卖了,也不会有这么钱吧?难道说,这个洪过有聚宝盆,会生钱?甚至有人在私下里怀着深深的恶意想着:怎么那些高丽人还没造反?无论怎样的恶意,四百多万的税收进入朝廷腰包,大大缓解了未来战争的压力。

那个把屁股撅着老高的刘蕚,也终于敢抬起头来,小心的望着皇帝了。

就在宰相枢密使们欣喜的时候,完颜亮突然出声了:朝廷每年赋税繁多,各杂课之赋。

虽然单项不多,可拉总算起来也是不少,可是,为什么偌大的朝廷,竟无一人能如洪改之,翻手之间就见银钱顿显,你们说说看,这东海路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还是说,洪改之真的有鬼神莫测的法术不成?几个枢密副使就不要想了,他们都是老军头出身。

能知道打仗需要钱粮就不错了,要他们变钱出来,还不等于要了他们的老命。

那几位宰相们左右看看,一个个面有难色,吱唔着半天没说出来什么。

看着宰臣们如此作为,完颜亮脸色发黑了,这班家伙装什么孙子,谁不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有子侄送去了东海路,求的就是发财多多进身比较快,现在跑自己面前装模作样的,难道真的要好好收拾下,才肯老老实实的说话么?陛下,那东海路自成体系,洪改之重工商这等末枝,轻农耕本业,虽然偶有成就,岂能长久,若是要兴国之道,还要说农本。

大家心中奇怪了,这谁啊,敢当着完颜亮的面数落洪过,还说的如此不客气,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金国的宰相们扭头一看,立时闭了嘴,张用直,金国的帝师,同时也是洪过和完颜衮的老师,得,这是他们师徒之间的事,没人管得了。

只是,宰相们奇怪,怎么今日的会议,竟然连张用直这个太常卿都来了?见到老师进来,完颜亮连忙走下玉阶,与弟弟完颜衮一道,亲自扶了老师。

在玉阶上设了靠背椅请老师坐好,他也不敢回去御座上坐下,索性和弟弟一个样子,就站在了老师面前,规规矩矩的请教,今日张用直来做什么?张用直倒是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进谏,他听说完颜亮要继续征讨草原,认为连年征战劳民伤财,不如休养生息数年,然后厚积勃发,再出战也不迟。

另外的,这个老头将洪过好一通数落,说这个弟子不知体恤百姓,肆意搜刮民财,有罪无功,请皇帝不要对洪过再搞什么奖赏了,不如下旨好好申斥一番,让其重新读读圣人之言,知道治国之道。

听着张用直的话,一班宰相们不以为然,圣人之言变不出钱粮来,圣人之言读到死,也不能万邦来朝,要想在金国有作为,还要学好经世之道,也就是治政的学问。

有人在心底感叹一声,唉,这大儒张用直老了,说的都是些昏话。

最后,张用直向完颜亮请命,想充任一次去宋国的贺中秋使。

这下完颜亮急了,老师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这要是万里之遥的折腾一圈,还不把老骨头扔在宋国啊。

当即他就拒绝了张用直的要求。

可是,张用直非要请命,这让完颜亮真的为难了,几次想拉下脸来,却都没敢,最终,是完颜衮悄悄拉了下他的袖子,递个颜色过来,让完颜亮同意下来。

完颜亮用考虑考虑的话,好说歹说的,将张用直送走,这才回到议事上来。

经过这段插曲,终于有人站出来,对完颜亮道:回禀陛下,那东海路看似赋税甚众,实则与内地诸路相差不多,大家都是被洪改之的伎俩所惑。

众人一看,出来说话的是张浩,不由得苦笑下,也只有这个家伙敢在这个场合,公然指摘洪过的不是了。

张浩继续解释下去,在东海路,也就是原先的高丽国,原先都是务农为主,而高丽多山少地豪强并立,所以高丽百姓穷困,这次洪改之主政,尽废高丽农业,原先从南到北遍布的庄园田亩,被洪过一扫而空,那些本应该在田地里劳作的农民,更是被洪过借着兵乱,尽数赶到北面山中,挖石开矿,成了每日钻进山肚子里劳动的劳工。

另外的,洪过又将整个东海路的矿山,尽数分给了金国的大商家,鼓励这些人开矿的同时,还在东海建立船厂修整道路,所有这些,都是方便这些商家,把在东海路铸造出来的东西发卖出去,现在东海路的商船,近的可以到金国日本,远的甚至能够去宋国贸易。

古人早有教诲,做工之利十倍于耕种,而行商之利又十倍于做工,加之洪过在东海路的所有税收,也不开列具体明细,更不是交给户部统一征缴,只是每年上纳一个总数,这等于是将朝廷在内地各路分开征收的赋税,诸如对女真人的牛头税,对汉人的,田赋和纳粮,平时各路征缴的酒,茶,盐,金银矿产,行商等等税赋,归拢到了一起缴纳上来,看着数额不少,实则投机取巧罢了。

这些话自然说的在理,张浩几乎一下击中了洪过商业体系的要害:走私。

现在洪过就是利用高丽和日本,坐大自己的走私网络,从一开始的区区宋货和海盐走私,到现在坐拥一国,大大方方的向宋国输入货物,把在金国偷偷摸摸的走私做到了太阳底下,但是在金国的法律上,他还是在走私。

在场每一个人都明白这件事,所以那些宰相们都不愿意说出来。

就包括了完颜亮和完颜衮,也都不想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为啥?就因为洪过手面大,作人够大方,每年的礼物从没短过在场每个人,真把洪过搞垮了,对大家都没什么好处。

虽然张浩把这些东西捅出来,但是大家又在琢磨拿了,完颜亮为什么要提出这个话头?就见完颜亮大手一挥,笑着道:无论怎么说,他洪改之把一个破烂的高丽,变成了今天我大金的财赋重地,这种生钱的手段,可算得上是满朝第一了,称呼一句财神爷不算过分吧。

宰相和枢密使们哈哈大笑,确实,洪过捞钱的手段,说他是财神爷一点都不过分,他可不仅仅是洪家的财神爷,还是在场所有人的财神爷呢。

看着那些脸上笑得非常灿烂的宰相和枢密使们,完颜亮平静的道:那么说,把洪财神请进朝堂,让他帮助诸位梳捋一下大金的财赋,应该不算难事吧。

此话一出,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宰相们面面相觑,把洪过弄进朝堂来?还要让他掌握财赋大权?那要什么个位置,怕是户部尚书不会给他。

尚书之上可就是宰相了,现在几个宰相之中,参知政事两人满了,尚书左右丞两位,满了,平章政事两人,也满了,左丞相是完颜衮,还空缺一个右丞相,这个位置已经吊足了所有宰相的胃口,可完颜亮就是不封出去,难道说,这是在给洪过留着呢?如果真是要洪过作宰相,那么,完颜亮到底准备如何封,是让姓洪的一步到位,还是大家都跟着挪挪窝?想到这些切身算计,宰相们立时七上八下的,可表面上却平静如水,站在一边不吭声。

这一次,就连与洪过关系最好的李通,也铁了心绝不出来搭茬。

见到大家都成了哑巴,完颜亮也不再问,吩咐草拟旨意,第一道圣旨,就是比照唐宋旧制,在朝中设置三司,主官为三司使,位比参政,掌管劝农,盐铁,度支之事,自三司设置,尚书省之户部,工部,都水监,中都路之外朝廷所属仓库,皆归三司统辖,以上各部监有所奏禀,先白于三司使,再行副本于尚书省。

听到设置这个三司,所有人都傻眼了,这事再清楚不过了,摆明了是因为要安置洪过洪财神,皇帝才设立了个什么三司使,最要命的,竟然是将户部工部都从尚书省划出去,一体扔给了三司,还要三司去掌握朝廷的大小仓库,我x,让一个走私贩子掌握国家仓储,这和开门揖盗有什么区别?所有宰相心中哀叹,日后洪过这个财神爷的名字,可就要坐实了。

倒是那些军头们,听到洪过当上三司使,两眼立时放光,这个洪过可比面前这些假正经好打交道多了。

果不其然,完颜亮下一道旨意,就是宣布,赠洪过金紫光禄大夫,权行三司使。

金紫光禄大夫,那是正二品上的散官了,几个本应是从一品的平章政事,都还没混到这个位置呢,就让洪过一步到位,下面完颜亮究竟要如何安置宰相的位置,还真是让大家看不清啊。

消息传到了日本京都,正清点着从日本那些佛寺得到的金银呢,洪过想都没想就对着送信的高丽官说了一句:不去,老子在这里呆的好好的,才不去受那个罪。

高丽官快疯了,这可是金国大皇帝的旨意啊,眼前这个主子连这个都敢不遵从么?洪过能如此没礼貌的说话,他可不能,小心翼翼的问了一下,洪过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话要代传?似乎是感觉自己的话太过直接了,洪过抬起头想了下,才让高丽官传回去:要老子上任也成,老子才不拿他们金国的狗屎薪俸,老子要年薪,必须拿年薪才成,至于数量么,唉,估计我那位师兄也没多少钱,就少要点,二百万贯算了。

不去理会已经晕倒的高丽官,洪过从金山银山中抽出身来,转身来到了另外一间宽大的和室。

所谓和室,就是铺着榻榻米,没有凳子的房间。

洪过不习惯这种盘腿坐法,索性命人弄来了全套的家具,就在榻榻米上布置了自己的桌椅卧床。

在和室内,卢龙早已等候在这里。

洪过也不兜圈子,直接问道:找到没有?卢龙低下头惭愧的回答:还没有,那厮躲得太深了,实在不好找,请多给我一点时间。

见到洪过点头同意,他才试探着问道:主子,那个,那厮有没可能,已经逃出了这座城市,去了东面……不可能,洪过摇摇头,眼中射出了戾色来,那个王八蛋一定还在京都,最近日本这个京畿地区的情况,怕是都有他在串联。

既然万人的陷阱没坑死我,他,还有他背后的那群人,是不会收手的,老子在日本一天,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对付我,一旦回去了金国,他们就没办法毫无顾忌的暗算我了。

可是,让主子亲身犯险,实在是属下……不等卢龙把话说完,洪过冷笑一声:以后这种屁少放,真有这个心思,就去给老子抓住冯狗那个王八蛋,老子要亲手剐了他。

原来,自打攻占了京都,洪过火速调来了身在高丽的卢龙,吩咐他必须找到冯狗。

可是,将近三个月过去了,冯狗就好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似的,竟然从京都消失了一般,任卢龙翻遍了京都大小府邸建筑,就是找不到冯狗的行踪。

冯狗真的还在京都么?[w w w .bxwx.net]

第二五〇章 远征草原之进兵第二五〇章 远征草原之进兵接到洪过回复的时候。

完颜亮正在城外猎场,与弟弟完颜衮一起骑马。

这次将乌古敌烈两部的大小首领一发扣住,又不是谋反重罪抓住下狱,平日里还要好吃好喝的招待着,隔着三五日就要有人出头去陪陪这些家伙射猎,就算完颜亮是皇帝,也不好两三个月不露面,两个月下来,轮都应当轮到他了。

看着远处那些穿着皮裘的部族长首领们,带着自己的那可儿嗷嗷追逐一头鹿,完颜亮苦笑下,将高丽发来的回复递给了弟弟,借着完颜衮看信件的功夫,忽然提起,上次两人劝老师张用直的时候,为什么完颜衮要拉扯下自己的衣袖。

完颜衮抬头诧异的看看他的皇帝哥哥,有些发愣后才迷惑的问,难道完颜亮真的没听出张用直的用心么?老师那个时候哪里是在责骂洪过,分明就是想要皇帝压抑下洪过,不要让姓洪的窜起太快,让洪过有时间多读读书。

日后也好能大用。

而且张用直的心思已经非常明白了,从未见识过南朝繁华一直是张用直最遗憾的事,估计是看到自己大限快到了,所以才要用出使的机会前往南朝游览,这种事就不要拦着。

听到完颜衮的分析,完颜亮愣住了,呆呆的看着,无论观察和说话如此细致入微,这还是他一向认为鲁莽,甚至在心中微有厌恶的弟弟么?呆了一下,完颜亮恍然回神,才笑着问弟弟,洪过那个回复如何来看。

一提到洪过,完颜衮登时来了精神,用恶狠狠的口气对皇帝说,洪过此时身在金国,无论中原还是东海路都是金国的土地,由不得他洪改之耍横,要他履任就必须做事。

听到这里,完颜亮苦笑下,得,完颜衮还是以前的完颜衮,洪过什么脾气,他们哥俩还不清楚么,这么拗着来,那个小子是认可死都不会做事的,就算真个坐上那个位置。

洪过不尽心做事,不一样白费么。

不过,弟弟的话,还是给了完颜亮一个提醒,以洪过的性子,别指望能靠权势压服,要不和和气气商量着办,要不干脆按照洪过划下的道来做。

商量,那是不可能的,完颜亮现在急需洪过帮助,来改变朝廷的财赋状况,征伐草原只是完颜亮心头计划的一部分,如果要实现那个宏伟的计划,完颜亮需要钱,越多越好的钱,所以,现在的他得罪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去得罪一个财神爷。

想到这里,完颜亮下定了决心,必须想法子让洪过履任。

于是,金国皇帝下令。

将过去五年,金国户部的所有账册文书抄录打包,用箱子封存好,一起送去东海路。

负责押送的官是户部的一位侍郎,如果洪过有什么问题,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同时,这位侍郎在返回前要问清楚,洪过来做,能多出几成结余?至于老师张用直,完颜亮叹口气,既然老师的最大心愿如此,他除了同意下来,就只有另外派出太医院的五位太医,一路上轮流照顾张用直,临行前,他还请张用直具本保奏了十名子侄亲信,各自从优录用,安置在八品九品的位置上开始历练。

那张用直离京之日,完颜亮特地辍朝一日,允许满朝官员前往送行。

朝中汉臣文官们在中都西门十里亭,布置了酒水为张用直践行。

所有人面带戚色,看着被人搀扶下车子的老头子,惟有无声的抱拳行礼,那个样子根本不是践行,若是再撒点纸钱,就像极了祭祀。

等一行人在广利桥上船,沿着卢沟河南行出去三十里,忽然有亲随蹬蹬蹬跑进船舱。

要张用直向外去看。

老头探头一望,立时老泪纵横。

敢情,就在卢沟河岸边的一处路亭外,站着数百名身穿便服的壮汉,壮汉们簇拥着两个人。

这两人一身普通华服,站在河岸边手中举杯,对河中张用直的坐船遥遥而敬。

竟然完颜亮兄弟。

张用直撑起身子,勉力来到了船头,扑嗵跪倒,颤巍巍的对着岸边磕了一个头,口中喃喃的说些什么,却是听得不清楚了。

船,渐行渐远,直到最后消失在水天之间。

******************************************************************************************************有了洪过送来的四百万贯,完颜亮心里有了底,待到送走张用直,已经时值四月中,草原上的积雪差不多化尽,几拨使者也纷纷归来,带来的回报让他愈加笃定胜利并非遥不可及。

金国贞元四年,南宋绍兴二十六年,四月,金国皇帝完颜亮颁布旨意。

取正大光明国势兴隆之意,改贞元四年为正隆元年,同时举兵讨伐草原,以签书枢密院事徒单合喜为统兵主将,临潢尹兼乌古敌烈统军使完颜乌禄,硬军都统加兵部尚书衔世袭猛安纥石烈志宁,硬军副都统加工部尚书衔世袭猛安仆散乌者,以此三人为副将统兵分路进讨。

随着完颜亮一声令下,早已在草原等待许久的金国大军,不等那位统帅徒单合喜抵达临潢府城,立时如出匣猛虎般。

越过了金山隘口扑向草原。

作为硬军的主帅之一,仆散乌者心中有些欣喜,开始时候,他只是作为纥石烈志宁的副手,两人之间有着明显的主从之分,可是,经过高丽,西夏,一仗仗的打下来,两人之间本来应十分严明分隔早已经模糊了。

这一次更加明显的,作为硬军副都统,他有着与纥石烈志宁同样的地位,是不是说,日后仆散乌者或许有一天,能够自成体系独掌一军?一想到自己或许能凭借军功,很快自领一军,或许三五年内就能进入中枢拜相,仆散乌者的心就蹦蹦乱跳,更加积极的驱使部下,向前向前向前。

与仆散乌者的积极性相反的,是他手下一万硬军的士气并不大高。

去岁本就没有太多休整,手头积攒了大把的银钱的硬军士卒,有家有业的还算老实,把钱送回家中买房置产,那些个没有成家的,早就盼望大战之后能在中都好好花销一番,却没想到竟然跑进大草原溜达一圈,折腾几个月腿都跑细了不说,回到金国也不允许去中都休整,就地驻扎在临潢城,着实让这些硬军士卒感觉憋气。

今年一开春还要出征,虽然朝廷许了高额的开战饷,也还是无法振作这些士兵的军心士气。

追随硬军出战的,是糺军耶剌糺,移典糺的五千骑兵。

说起来,这些草原糺军,与硬军的性质有些类似。

平日里主要靠放牧维持生计,金国朝廷的粮饷主要靠食盐布匹形式发放,遇到战事才是糺军士卒最兴奋时候,有仗打就有东西牲口可抢,所以,他们的气势可要比同行的一万硬军高太多。

仆散乌者的进军速度奇快,第一天通过金山隘口后,沿着海剌尔河向西疾进,宿营时候已经深入草原百余里,他的目标是海剌尔河最后汇入的栲栳泺,也就是后世的呼伦湖,湖北岸的骨堡子城有百多户契丹人,去年进攻时候,金军也曾在骨堡子驻扎。

只要抢占了骨堡子,就能进退自如,进,可以控制整个呼伦湖北部草场,退,也能支应到后面大军到达。

这一次金军的进攻,还是分兵多路,约定了五月中旬栲栳泺南面的斡鲁速城汇合,建立了营寨后,再分兵从南向北扫荡,将广吉剌人的草场清理一圈,最终迫使广吉剌人与金军决战。

在这个计划中,骨堡子的军队异常重要,不仅要成为大军聚合前,钉在广吉剌人中心的一根钉子,更要随时监视广吉剌人的动向,万一广吉剌人要逃走,骨堡子的军队就要冲上去,死死缠住他们,最终拖垮拖死广吉剌。

任务很危险,但是富贵险中求,越是危险困难的任务,不是越是显示自己的机会么?所以,仆散乌者几乎是在接到计划的第一时间,就盯住了这个危险的任务上。

可是,仆散乌者的进军速度,让作为他后队的完颜乌禄感到害怕了,他从金山城出兵,抵达金山隘口宿营时候,就听说仆散乌者已经领兵冲出去整整一天,派出去的斥候跑出六七十里都没发现仆散乌者的先锋军,这下乌禄可慌了神,连忙命令属下不要继续前进,同时派人继续去寻找仆散乌者的队伍。

到了第二天下午,完颜乌禄才得知,这仆散乌者已经到了一百多里外,可把他气得够呛,两人队伍脱节百余里,万一被广吉剌人抓住机会,狠狠收拾仆散乌者一下,可不就要了命了,这出师就折了先锋,对整个大军的士气都是巨大打击。

乌禄连忙点起兵马出关隘,同时派人去追仆散乌者,要他暂时歇息一日,好歹让乌禄赶一天的路,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好。

仆散乌者也明白,乌禄这是好意,也是稳当的打法。

实际上,这次出征的几个统兵将领中间,主将徒单合喜是老将,早磨得没多大火气,凡事以稳为主,完颜乌禄是整个大金国公认的,年轻一辈宗室中间打仗最为持重的,这是好听的话,说的难听点,就是有些贪生怕死,至于两位硬军的都统,可都是靠轻兵疾进出名,也是近几年窜起来的猛将。

现在要放弃以前的打法,仆散乌者怎么肯干,先锋先锋,要是做先锋的距离大军只有百余里,还要先锋作甚?仆散乌者轻蔑的说完,就带上军队继续向西扑去。

听了斥候的传话,完颜乌禄气得几乎从马上跌下来,心里不住的哀叹,真个是脱毛的凤凰不如鸡么?他就算被夺了王爵,可好歹也还是宗室子弟,是堂堂的太祖皇帝的嫡孙,怎么你个仆散乌者也来羞辱!完颜乌禄气不过,却又指挥不动仆散乌者,偏偏主帅徒单合喜并不走金山隘口,而是带着万余硬军以及西夏轻骑,与糺军万人一起,驱使塔塔尔人的蔑尔铁木尔和其手下部众,走临潢府西南的大盐泺群牧司,切断广吉剌人在塔塔尔人故地流连的可能。

至于纥石烈志宁,那就更远了,这位硬军都统要从临潢府路更加西南的汪古部草场出兵,一路向东北偏北方向进攻,一路上都是克烈人的草场,目的并非是挑战克烈人,而是要截断广吉剌人逃向克烈部的可能性。

本来北路安排三万轻骑是非常稳妥的,广吉剌人全族,能动员的男丁也不到六万,其中精锐不足两万,在广大的草原上,想凭借六万人击败精锐的三万轻骑,那纯是做梦。

可是,现在仆散乌者带领了万五千人如此冒进,难道说,自己也要带兵跟上去不成?想到此处,完颜乌禄脸上的汗一下流出来了,那可是很危险的活计。

在高丽的一战把他吓怕了,再有什么孤军深入的任务,他是从来不沾的。

犹豫了一阵,完颜乌禄决定,还是将对仆散乌者的不满交给上面裁处,至于他自己,没得法子,要是仆散乌者出了问题,估计也会杀他乌禄的脑袋,是以,发出了三封公函后,完颜乌禄带着部下向西追了下去。

最先接到完颜乌禄公函的,竟然是皇帝完颜亮,这也是没办法,公函都是先送到临潢府城,再由临潢城中转,从临潢到中都的道路状况最好,快马驿递就先送到了枢密院。

听说仆散乌者和完颜乌禄之间的距离,竟然拉开到两百里,枢密院里所有人感觉脑袋好像要炸了,两百里,就算快马狂奔也要一天时间才能走完。

一天啊,足够吃掉仆散乌者的部队了。

怎么回事,才出兵就出现这种状况?完颜亮有些愤怒了,这才不到四月末,预定的聚合时间是五月中旬,仆散乌者就这么着急么?那枢密副使赤盏晖苦笑一下,一主三副本来的用意,是各自可以在一方有专断之权,防止情报不畅指挥不便,谁想到,现在出了一个贪功的副帅,自然就拉动了另外一个不得不硬着头皮跟进。

最要命的是,北面的仆散乌者如此动作,一准会惊动广吉剌人,此时中路和南路并未完成合围,只怕广吉剌人会就此逃脱……一想到这里,赤盏晖连忙请命,要求对徒单合喜与纥石烈志宁下令,命令两人迅速进击,不能放广吉剌人脱逃。

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完颜亮咬咬牙同意了赤盏晖的建议,同时在心中暗恨仆散乌者。

去年整个冬季,草原都在一种动荡不安的气氛中渡过,从一开始忽而察忽思的库里台大会上不欢而散,到后来传出克烈可汗被乃蛮人击杀,随后金国的使者一整年都在草原上游荡,除非广吉剌人是聋子瞎子,否则怎么会不知道金国开春要有大动作?金国这个动作的目标会是谁?广吉剌人也在心中迷糊,按说,最应该去对付的,就是兀自混战不已的克烈人,随着忽而察忽思的死,以前强大的克烈部族轰然倒地,顿时从强壮的狼王,跌落成柔弱的羊羔,草原上谁都可以去咬一口,金国大皇帝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报仇的机会才对。

况且,去年冬天,从金国来的使者,也向自己表达了这个想法,约定了开春后草儿正茂盛的时候,也就是金国人的五月下旬六月初,双方在栲栳泺汇兵,一同进攻克烈人,但是,广吉剌人的首领,忽秃黑秃可汗就是感觉心里没底,总觉着事情有些不大对劲。

有部民向忽秃黑秃可汗禀告,说是从海剌尔河上游,冲出来一支骑兵的时候,忽秃黑秃脑中一闪,当即脸色惨白整个人坐在厚厚的皮毛上半晌没啃声。

过来好一会,忽秃黑秃猛地跳起来,指着身边的那颜和那可儿们,急匆匆的下令,一会要整个部族都集合,一会要大家打点毡车,一会要大家赶快把牛羊收拢好,听得所有人都是云山雾绕的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合底忻部族的头领晃豁拨勒匆匆赶来。

广吉剌部族下面又分成两个小部族,分别是山只昆部与合底忻部,两部祖上是两个兄弟分别建立,现在的忽秃黑秃是山只昆部的首领,同时成为广吉剌可汗,而另外的合底忻部首领就是晃豁拨勒了。

晃豁拨勒脸色凝重,他的部族在北面,草场正好是海剌尔河流域,现在遇到了金军的突入,并不知道忽秃黑秃与金国协议的他,一面将整个部族集合起来缓缓南迁,一面亲自来找可汗问个究竟。

听了忽秃黑秃的话,再去联系金军的行动,整件事看似合理,但是,晃豁拨勒想了一会,突然指着忽秃黑秃大骂糊涂,这金国大皇帝要是真的有会盟诚意,为什么提前几十天突然进军,为什么进兵后连个使者都没派来?种种异状正好说明,金国大皇帝这次,把刀指向的恰恰是广吉剌部。

听了晃豁拨勒的分析,忽秃黑秃顾不得去追究话语中诸多不敬,感觉心中一片乌云被拨开了,一把抓住晃豁拨勒的手:晃豁拨勒,我的好兄弟,为了广吉剌部,帮帮我吧,下面我应该怎么做?晃豁拨勒看着已经慌的不知所以的广吉剌可汗,心中极是轻蔑,脸上却笑了起来:放心吧,可汗,以前不知道女真狗的心被秃鹰还黑。

现在已经明白了,我们广吉剌也不是软弱的羔羊,我们是狼,草原就是我们的巢穴,女真狗想来占便宜,呸,这次一定要咬掉女真狗的爪子,让他们以后一提到我们广吉剌,就只会害怕的发抖![w w w .bxwx.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