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是1940年左右进的中航,航空公司,通讯、报务人员的流动性较大——地面和天空,哪都离不开,驼峰航线开辟后,报务员岗位的变更、调动频繁,而陆元斌,一直就在驼峰航线上飞行,直至这条航线的最后关闭。
老人的前额头发稀疏,发出光亮。
我突然想了起来,采访中,很多老人都谢顶,下意识地问其缘由。
老人的回答让我恍然大悟:高空缺氧,时间长了都这样。
报务员要比飞行员更多时间忍受缺氧。
四十年代活塞式螺旋桨飞机,机舱、客货舱都不是密封,只要飞机爬到一万英尺,机组人员就要立即戴上氧气面罩吸氧,而此时,正是报务员急于和地面、和导航、和友机联络之时。
老人说,戴着氧气面罩拍发、接收电报非常不方便,于是常常索性摘掉。
大家都这么干。
另一位中航报务员郭汉业老人也说,氧气面罩几乎就是摆设,不到万不得已时,谁都不用,就是嫌干活不方便。
陆元斌老人说,长期在高空中缺氧状态下飞行后,大家普遍关节酸痛,继而头发脱落。
还有很多的事要做。
飞机起飞后,拍发、接收完例行电报,脱离塔台频率,陆元斌就要立即把电台频率调整到甚高频第四频道,整个飞越驼峰航线全程,陆元斌都要收听这个频道——飞行中的友机无一例外地全部职守该频道,只要有一架日机拦截和攻击,其他的飞机就要全部改线、躲避。
值守这个频道责任重大。
还要不时地到后舱瞭望,看是否有突然出现的日本零式机。
运输机遇上战斗机,只有挨打的份,能早一点发现就多一份生的希望。
老人说,零式机是不去驼峰上空的,他们也知道那里危险,再说他们也未必敢上去,没找到我们,没准自己先摔了。
日本人鬼得很,等我们拼死拼活地从驼峰上钻出来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突然蹿出来了。
老人说,他们拦截半径大,逼得我们尽量往北贴,喜马拉雅山南麓尾端那一块,想不去都不行。
1943年6月15日,陆元斌和他的机组从汀江起飞,那天天气不好,起飞后C-47就钻进滂沱大雨中。
机组三人齐心协力、配合默契,刚从驼峰这边出来,机上无线电台突然接到友机发来的紧急电报:零式机!听着再熟悉不过的嘀嗒声,陆元斌马上通知机长,他的话音未落,只见C-47一个大幅度倾斜,钻入山沟。
天际边,一个小黑点正奔这个方向而来——是日本人的零式机!真是刚出狼窝,又遇到虎穴。
零式机速度快,和它狭路相逢后,低速的C-47下降高度,在沟壑间躲藏,再一次穿越驼峰,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因为只有这样,零式机也许就不敢轻易钻山沟。
它的速度大,稍不留神就会撞得粉身碎骨。
钻了山沟也不能掉以轻心,好是一阵子手忙脚乱,陆元斌把发现敌机坐标位置发送出去通知别的友机后,放下耳机,又到后舱观察。
零式机是否跟了上来,即使是已经钻入了山沟中,大家的心里也不是很托底。
观察了半天,确信日本人没有跟上来后,C-47又慢慢爬升,出了山涧,三个人都傻了眼——光顾了躲避,飞机又迷航了。
好在无线电定位仪还起作用,虽然是由于受地形影响指针摇摆过大,但基本上还能判断出自己的大概方位,计算时间,调整航向,继续往昆明飞。
还是担心日本人再跟踪上来,这一路,陆元斌得不住地往后舱跑,观察敌情。
比飞行还累。
一直到接近机场,进入落地航线,能看见陈纳德的十四航空队巡逻飞机,三个人才算是松口气。
等到在巫家坝机场落地后,看表校时,老人这时才发现,本应是三个多小时的航程此次却用了将近五个小时。
老人说,像这样的经历,还算是运气好的,起码那天被日本人追击躲进山沟再出来,▲ 中航驼峰飞行报务员陆元斌天气不坏,罗盘、定位仪没失灵,回来的路上还顺当,要是有一样不具备,就是一场灾难。
老人说,有多少人啊,今天还在一起飞,明天就不见了,好像驼峰上空刮过的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中航机组不固定,都是临时调配,不同组合,大家都被编为一个机组飞过驼峰,报务员更是如此。
就是在这样条件下,作为报务员,陆元斌和中航那个时期的所有机长、副驾驶都飞过,冥冥中不知哪个神仙显灵,遇到无数次险情,老人竟毫发未损。
和华斌一样,老人也是老资格地下党,积极参与和策划两航起义。
两航起义、十二架飞机北飞当天,地下电台就设在陆元斌家里。
老人说,北飞行动,整个路上飞行情况,什么时候到哪里、谁的飞机要落地加油、谁在前谁在后,他全了解。
注一到注六:美国驼峰协会《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印、缅战区》。
注七:浙江文艺出版社《飞虎将军陈纳德》王湄等译,第334页。
注八:美国驼峰协会《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印、缅战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