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手里拿着一卷宋版古书从书房出来,宝音正由墨菊扶着在庭院中散步。
看到弘历预备行礼被他止住:都这样子了,还要那么多礼数做什么?礼不可废嘛。
宝音浅笑着:看着芸嫣身子好起来,我也安心了。
都怨我没能好好照顾她,本来身子就弱还要强撑着来我边上立规矩,要是真有个什么不好,我也是日夜不得心安。
又与你什么相干,太医说了是寒热症候。
是她自己不仔细,以后多加小心就是了。
弘历笑道:你也是劳心太多,有身孕就该歇着。
不许东想西想的,对自己不好对孩子也不好。
只盼着再给爷再添个小阿哥。
宝音笑颜中带着三分得意三分自矜还有不易被人察觉的高高在上。
那敢情好。
弘历握紧手里的书:你先回房歇着,我到那边看看去。
说着起身往高芸嫣住着的侧殿走去。
爷好走。
宝音还是福了一福,抬起头弘历已经渐次走远。
福晋?墨菊最先觉察出她的异样,尤其是眉眼间带着的冷酷:身子不舒服么?宝音回过心神,看看身边的墨菊:没什么,就是有些脚软。
太医给高氏开的什么药?是些安神退热的汤药。
墨菊想了想:奴才已经跟太医说过了,格格身子太弱不能用虎狼之药。
福晋放心就是。
她那个身子,自然是不能用虎狼之药的。
只是这样子下去,会不会也有了身孕就不是常人能够料知的事儿了。
若是有了,自然是咱们这儿的大喜事。
宝音淡淡一笑:万岁爷就是指望着皇家子嗣繁茂,别说是皇子福晋就是侍寝格格也要把这件事日夜记在心里。
福晋想得周全。
墨菊紧紧扶着她的手:已经嘱咐过太医了,一旦是格格有了身孕一定要奏知福晋知道。
不能太过怠慢了格格。
对,这是皇家骨肉岂能轻慢。
宝音满意地看着墨菊:不愧是我额娘将你挑进来送到我身边,你跟烟霞我自然是不会亏待。
福晋厚爱,奴才不敢当。
墨菊跟烟霞是宝音的生母挑选进来的宫女,算是富察家的家生奴才。
烟霞这些日子告假,便不在宝音身边当差。
宝音到一旁的藤椅上坐下:那边大阿哥怎么样了,我看纹音这些时候都不怎么出门?毕竟是一家人,再说生过孩子的侍寝格格也不能太过亏待。
说是大阿哥的乳母不是十分称心,内务府总管吩咐另选了两个乳母进来。
格格不放心,总是看着不肯出来。
墨菊知道宝音的心思:福晋,要不奴才去请格格过来说话?算了,生过孩子腰笨腿粗的。
还是不必来了。
宝音淡淡一笑,总算是知道进退的人。
不像高氏那样子惹人注意,还有那个格格黄娟。
也是汉家女子,怎么弘历总是会看上汉家的女儿家?莫非她们就是真的比旗人家女孩儿尊贵?主子,奴才给主子请安。
烟霞拿着一件丝缎披风过来:奴才已经好了,到主子身边来当差是奴才修了几辈子的福分。
嗯,都来了那很好。
宝音笑起来:扶着我回去,烟霞你明儿给我送一匣燕窝糕到园子里,给皇后主子。
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了。
奴才遵命。
烟霞口齿伶俐,这些差事交给她再合适不过了。
爷,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芸嫣刚吃完药,褐色的药汁还留在嘴角。
看见弘历进来,上去行了个蹲安:我身上病着还没全好,只怕会让主子过了病气。
弘历摆摆手,到东边炕上坐下:哪有那么多计较,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弱不禁风?一面说一面端起芸嫣喝残的药汁嗅了嗅:好难闻,怎么吃下去的。
良药苦口利于病,我不想主子担心。
高芸嫣一下接过药盏:福晋担心我身子不好,请了好几位太医来瞧,要是再不好岂不是辜负了福晋的一番苦心。
弘历笑笑:饿了,有什么好吃的?高芸嫣叫过白玲来:去瞧瞧,看膳房里有什么新做好的点心。
不急用饭,只要点心和就好。
嗯,你倒是知道我的胃口。
弘历安心地拿着书坐在窗下看着。
芸嫣就着笔砚给他研墨,侧着身子省得遮了光亮。
手里的徽墨在砚池里一道道不缓不急的研磨着,将原本清亮的水变成逐渐混黑的墨汁。
好像只是研磨她的心,又好像是在将两人安然的心性研磨在一起。
小时候跟着二十四叔一起读书的时候,师傅说书中自有颜如玉。
皇子皇孙倒是不在乎这些个虚套子,不过是羡慕先人有了红袖添香的旧事。
看纤纤十指兀自在那里研墨,弘历有些自言自语起来。
芸嫣不好意思地一笑:瞧爷说的,那里就是什么红袖添香了。
不过是从前在家的时候,我爹教我识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
必定还读过书?弘历知道汉家教育女儿跟满洲世家不一样,多是要求才貌双全。
读书识字多半是这些大户人家必备的事情之一。
只是认得几个字。
芸嫣不敢多说,他可是圣祖爷最钟爱的皇孙之一。
幼年教导读书的都是名宿大儒,在他面前说这些岂不是班门弄斧。
弘历也不点破,女孩家的笔墨不能传诸于闺阁之外。
汉人有句老话:女子无才便是德。
读书识字被外间知道,只怕会被人笑话家教不严。
写你的名字给我瞧瞧。
高芸嫣知道这次躲不过,只好抓起一边的羊毫笔。
在梅花玉版笺上端端正正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弘历一见不由赞叹她还真是受过极其严格的教训。
一色钟王小楷,一般般的读书仕子也未必赶得上她。
爷见笑了,字儿实在是不能入目。
芸嫣笑着退到一边:主子的字儿,我见过。
真是大家之笔,还没有见过有人的字儿比爷好呢。
弘历被奉承得有些飘飘然,不过还是不敢自夸:这话有假,皇玛父和皇父的字就不是我能比的。
世祖爷的字儿更是了不得,乾清宫正大光明四个字儿就是出自世祖爷追书。
黄祖多次临摹也觉得自己难及世祖,也就放下了。
芸嫣倒是觉着爷必然是能够临摹好的。
芸嫣抿嘴笑道:爷跟在圣祖爷多年,是圣祖爷最喜欢的。
必然能够克绍箕裘,让圣祖爷在天之灵也能够知道昔年一番苦心未曾白费。
弘历笑着翻了一页书,这话若是被人听见只怕就说自己心存不敬了。
若说自己没有存着那份心思也是诳语,只是皇父圣体健旺。
万不能再发生圣祖晚年九子夺嫡的悲剧,皇父膝下目前只有自己跟弘昼两个成年阿哥。
福慧纵然得宠,一来是年氏之子而来年幼,绝不是皇父心中的继位人选。
至于那个谦妃刘氏所生的小阿哥,皇父还未曾命名。
这么小。
就算是子以母宠,皇父也不会做出这种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来。
他自知皇位来之不易,又岂会让这份江山社稷所托非人?皇父精明自诩,绝不会再做出让人为之诟病的易储之事。
早就有人告诉过自己,那谲匣里写的名字究竟是属于谁?看来总有一天太和殿那个九龙宝座是属于自己的。
爷,先吃点饽饽垫垫肚子。
芸嫣温柔地端着一碟还冒着热气的杏仁饽饽放到弘历面前,又给他倒了一盏温热的:等会儿就传膳了,别坏了口味。
弘历的思绪被她打断,接过她手里的奶茶一饮而尽:今儿御茶房的熬得不错,你身子弱虽说不习惯味儿。
不过这东西对人有益处,学着喝点对你的身子好。
说着将自己用过的茶盏丝毫不避嫌疑地递到芸嫣唇边:试试。
啊?芸嫣虽然承宠的机会比宝音多得多,可是这样子青天白日的亲昵还真是没想过。
迟疑了下,不敢把弘历的手推到一边只好就着他喝过地方浅浅抿了一口浓郁的奶茶。
皱了皱眉头回味却不是很腥膻,还有一股淡淡的奶味萦绕在唇舌间。
不是很难喝吧?弘历看着她的神情:你别以为凡是我们满人的东西就很难喝,多半是牛羊肉之间的东西。
其实很多东西还是很可口的。
芸嫣点点头:我就很喜欢饽饽,尤其是鸡蛋饽饽很是可口。
想了想:爷可吃过江南那些小巧点心?尤其是菱角糕,细腻软糯酥香可口。
有机会带你去江南,你告诉我什么好吃。
弘历摸着她的脸颊:好瘦,要养好些才好。
说着紧紧环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你要跟福晋一样才行,早点怀了孕我就给皇父上折子。
请封你为侧福晋。
爷,您说真的?芸嫣瞪大了双眼:娴雅才是侧福晋,她还在皇后主子身边待年呢!皇阿哥可以有两个侧福晋,不碍事。
弘历拥着芸嫣:你跟福晋一起来的,不能落后。
说着抱起她走向后面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