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街上时,我忽然很想妈妈,想给妈妈打电话。
当我问张军哪儿有公用电话时,王小丫立即把她的小塞到我手里。
电话是吴嬷嬷接的,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哈哈大笑了,说还以为是哪个丫头打错了。
当我问起妈妈时,吴嬷嬷就高声大气地让老校长去楼上叫妈妈下来接电话,末了还补充一句:快点!是长途呢!妈妈气喘吁吁地叫了声小瑜,我叫了声妈妈,然后我们竟然都没了声音。
只听到吴嬷嬷在那端不停地说:易妹子,小瑜好好的,你就别这样了,一会儿把孩子也惹得哭了……其实,吴嬷嬷哪里知道,我拨通那个号码的时候就在哭。
妈妈问我好不好,我说很好,就是很想她。
我问妈妈好不好,妈妈说很好,就是很想我。
然后,妈妈问我年假还打工不。
我说一放假我就回家。
最后妈妈说她秋天摘了好多桂花,今年要多做些桂花糕。
我说等我回去了,我也要做,而且要做得比去年好。
王小丫接时轻轻捏住了我的手,她也眼泪花花的。
许丽立即拿出纸巾给王小丫擦眼泪:周瑜是个眼泪包,你也跟他学!只有张军是个冷血动物,狠狠地瞪我一眼不算,还恶狠狠地丢一句:哭!哭!打个电话有什么好哭的!张军这句话说得很是伤人心。
我快一年没见到妈妈了,我给妈妈打电话时哭了,有什么不对么?亏你还是张军,就算换了别人也不会说你这样的话!然后,我不再说话,也不再挨着张军走路,我挨着王小丫走,因为是她请我去过节,又不是你张军。
……王小丫按了一下门铃,门没有及时打开,她就用拳头去砸。
那情景可以说是触目惊心:那样瘦小的拳头,居然也能把防盗门砸得嗵嗵作响。
门终于开了。
王小丫却站着不进去:你在干什么呀!半天不开门!开门的是一个面色憔悴的中年妇人。
我心里暗自一惊:这是王小丫的妈妈?怎么跟两年前大不一样了呢?哦,同学来了,快进来!阿姨赶紧请我们进去。
我刚进门,就听到阿姨小声地对王小丫说:妈妈不舒服,刚睡了一会儿……睡睡睡!你就知道睡!王小丫走到客厅重重地坐在沙发里,样子凶得跟刚才在门外简直是变了个人。
喂!你妈妈病了,你怎么这样对她!我有点火了,我最见不得谁对父母不尊敬不孝顺,就算是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长辈,也不能那样恶劣。
王小丫扭头朝厨房那边看了一下,鼻子里哼了一声。
小丫!许丽瞪了王小丫一眼,也在她身边坐下。
张军坐在另一个长沙发上,勾着头在看茶几上的什么东西。
看了一会儿,就伸手捏起来,放在鼻子上闻。
原来是一根长长的雪茄。
先吃点水果吧!阿姨端来好多水果放在茶几上的水果筐里,微笑着说,阿姨给你们每人削个梨子好吗?他们又不是不会削!王小丫伸手就去夺阿姨手里的水果刀。
小丫!阿姨叫了一声,小心!刀已经在王小丫的手中,阿姨则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
阿姨!我慌忙站起来,你伤到手了!没,没有!阿姨看了看王小丫,又看了看我,笑了,哪里伤到?没有。
阿姨转身走的时候拿走了张军面前的那根雪茄――雪茄的末端有点黑灰,好像曾经被点燃过。
给你!王小丫把一个白白的香香的梨子递到我嘴边,眼睛里是真诚的微笑。
我没有接这个递到嘴边的削好的梨子,而是快步走进厨房,我觉得阿姨刚才一定被水果刀割破手了。
阿姨正往右手食指上缠什么,我一进去,她立即就放下手。
阿姨,你的手?我看着她下垂的右手,食指上缠着两个创可贴,依然有红红的东西往外渗。
没事。
阿姨微笑着说,一个小口子,没事的。
周瑜!王小丫站在厨房门口,手拿着一个削好的苹果,吃个苹果,好不?周瑜?阿姨瞪大眼睛看着我,你是……周瑜?妈妈!王小丫眉头一皱,你连他都不认识啦?怎么长这么高了?阿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我,怎么长这么秀气呢?我还以为是……是什么?我一听这半截子话心里就紧张。
以为是……阿姨又笑了,张军的女朋友。
妈妈!王小丫立即不高兴了,你乱说什么呀!真是不明白,我都没在意,王小丫生的哪门子气呀!我被王小丫拉到沙发上坐着的时候,张军和许丽正挤在电脑前边噼里啪啦地玩游戏边喀嚓喀嚓地啃苹果。
蓦地,一个疑问在我的心底升起:明明许丽是张军的女朋友,阿姨怎么会看成是我呢?吃完早点,阿姨就出去买菜。
阿姨刚走出门,王小丫就嘀咕了一句:去个什么烂菜市场,也要化妆换衣服!我真是有点不认识王小丫了。
王小丫两年半以前第一次叫我来玩时,她妈妈就化了妆,那时也没见王小丫有什么不高兴,怎么今天如此强烈的反感起来?张军和许丽依然在玩游戏,不时地笑一声骂一声甚至敲一下打一下。
看着他们的背影,听着他们的笑骂,我不禁有点糊涂:张军和许丽,怎么看起来有点别扭呢?怎么有点像两个好兄弟铁哥们呢?我靠在沙发里,百无聊赖。
王小丫大概是把我当成饿牢里放出来的囚犯,一会儿拿块饼干,一会儿拿个蛋糕,一会儿拿糖,一会儿拿瓜子。
可是,我什么都不想吃,虽然早点我吃得并不多。
我就默默地坐着。
王小丫也默默地坐着。
看得出,其实王小丫很想跟我说话,只是我总是不想张嘴。
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
而且,我和王小丫已经快一年没有单独说话了。
坐着坐着,王小丫的脸渐渐地模糊起来。
王小丫,叫周瑜去躺会儿,他不大舒服。
百忙中的张军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然后我就被王小丫拉进一个香香的房间,躺在香香的床上,盖着香香的被子。
……我一直睡到被王小丫捏住鼻子才醒。
洗脸时,午饭已经摆在桌子上。
午饭很丰盛。
阿姨的脸色好多了,不是她开门时那样憔悴。
王小丫也终于展开了笑颜,忙忙地给我夹这个夹那个。
阿姨,有酒吗?许丽忽然问道。
有。
来两瓶吧,我也喝。
张军终于跟王小丫的妈妈说了句话。
我也要喝酒!王小丫敲了敲面前的碟子,妈妈,快去拿酒!小丫,你不能……阿姨还没说完,就被王小丫打断:我就要喝!这顿午饭吃得时间很长。
除了我,其他人都喝酒了。
看着桌上五个空空的酒瓶,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无法相信他们四个人能喝完五瓶酒(确切地说应该是三个人,因为王小丫只喝了两三杯就没喝了),我更无法相信,在张军许丽都东倒西歪地爬到床上睡觉时,阿姨竟然能够手不忙脚不乱的收拾碗碟。
……张军许丽在呼呼大睡。
王小丫红着脸在沙发里蜷缩了一会,终于熬不住,也去睡觉了。
阿姨笑着问我玩游戏不,我摇头。
阿姨问我想上网玩什么,我说什么都不想玩,的确,现在,此刻,我对电脑一点儿兴趣没有。
阿姨就把电视遥控器拿给我,让我找自己喜欢的频道。
我看四川版的动画片〈猫和老鼠〉时,阿姨在电脑前啪啪地打字。
从声音就可以知道阿姨打字很快,比我快多了。
〈猫和老鼠〉看完了,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广告。
我换了好几个频道,除了广告就是选秀。
我心里一烦,就关了电视。
阿姨还在打字。
那三个还在睡觉。
我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地走,心底隐约着莫名的伤感莫名的牵绊。
想要仔细去捕捉去明确时,却又徒手而返。
我想回学校,我想回宿舍。
这个屋子,让我无端地觉得闷,闷得透不过气。
可是,张军还在睡觉。
而且张军一旦睡着就别想中途把他叫醒。
我满无目的地走动。
仿佛此时我是一片飘零的树叶,一只断线的风筝,飘向哪里、落在哪里,我自己不能把握,全凭风的喜好。
不经意间,抬起头――呀!我捂住嘴巴没让自己叫出来。
这是卧室么?雪白的被子雪白的床,雪白的桌椅雪白的窗,雪白的地板雪白的墙。
墙上是什么?四面墙上贴满了什么?蝴蝶?兰花?我正要伸手去摸那只最近的蝴蝶,却听到哗啦一声,接着就有无数只蝴蝶无数株兰花落在我的头上脸上肩上,顷刻间,它们都化作粉末、化作烟雾,迷了我眼睛,呛了我的鼻子。
周瑜,你怎么!朦胧中,阿姨的声音和我的心脏一样的颤抖,一样的惊恐。
小瑜!我被阿姨拉了起来。
然而,我刚站起来就大叫着摔掉了那只拉住我的手,大叫着冲向大门――我看到的不是阿姨的脸,我看到的全是枯萎的蝴蝶枯萎的兰花!夜色中。
大街上。
我飞快地跑着,边跑边回头看,我害怕那些枯萎的蝴蝶枯萎的兰花会追上来,我太害怕了!我没命地跑着,再也不敢回头看,我每次回头都会看到那些紧跟着我的枯萎的蝴蝶枯萎的兰花!妈妈!我终于哭喊起来,妈妈!救救我!小胖哥!救救我!张军!救救我!然而,那些蝴蝶那些兰花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爸爸!救救我!小瑜!一张戴着墨镜的脸在我眼前闪了一下,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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