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我依旧活蹦乱跳,没有感冒没有发烧。
但是,当我和小胖哥起来时,妈妈的房门居然还在关着――妈妈一直是习惯早起的。
本来要敲敲妈妈的房门的,却被小胖哥拦住了。
他说妈妈太累了,难得多睡一会。
洗脸时,小胖哥让吴嬷嬷多下点米,说我和妈妈要和他们一起吃早饭。
我和妈妈一年到头极少在小胖哥家吃饭,吴嬷嬷自然是满心欢喜地答应了。
但是,直到吴嬷嬷叫吃饭时,还没见妈妈起来。
我的心咯噔一下,立即就跑上楼去敲妈妈的门。
敲了几下,没有动静,我就推门。
好在门没从里面插上,一推就开了。
妈妈!当我看到躺在床上的妈妈时,我的头嗡地一下,叫了一声,妈妈没有答应,也没有动。
妈妈!我摸摸妈妈的脸,好凉。
妈妈!我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再连滚带爬地到了阳台上,小胖哥!小胖哥!我连哭带叫,却站不起来。
怎么了?小胖哥在楼下问。
我妈妈……我不会说话了,我只会大哭。
姑姑!一个身影冲上楼梯,冲进房门。
我咬着牙站起来,哭喊着跟了进去。
姑姑!小胖哥的手在妈妈鼻子上摸了一下,立即就抱起妈妈往门外跑――妈妈身下的席子,一片殷红。
怎么了!楼梯口,老校长和吴嬷嬷急匆匆地往上赶。
让开!小胖哥大吼。
小胖!吴嬷嬷也大吼,快把你姑姑放到床上!妈妈!我号啕大哭,我看到鲜红的血从妈妈惨白的脚尖往下滴。
小胖哥把妈妈放回到床上,妈妈的眼睛好象动了一下,但是没有睁开。
小胖,快去找刘医生!吴嬷嬷一声令下,小胖哥就飞也似的出了门。
老沈,去冲碗红糖水!吴嬷嬷再一声令下,老校长也匆匆地下了楼。
小瑜!不准再哭了!吴嬷嬷第三次令下,我赶紧闭了嘴巴,好象此刻妈妈的性命全捏在吴嬷嬷手里似的。
吴嬷嬷开始脱妈妈的衣服,脱了一半时,抬眼看了一下我,你站到门外吧,一会再进来。
不!我站着不动,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因为我看清楚了席子上那一片殷红是血,是妈妈的血。
听话!吴嬷嬷手一伸,我就被推到了门外。
妈妈!我拍着门大哭,我好恐惧,我突然有一种天塌地陷的恐惧。
怎么了?老校长端着诺大的一个碗上来了,还不停地喘着气,你吴嬷嬷呢?我不回答,依旧拍着房门哭。
门终于开了。
我正要往里挤,吴嬷嬷却抱着妈妈出来了。
小瑜,把毯子铺在床上!妈妈躺在我的小床上,身上是刚换的干净衣服。
小瑜……妈妈终于睁开眼睛看我了。
妈妈!我看到妈妈脸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仿佛白玉的面颊上结的一层细小的珍珠。
来,喝点红糖水。
吴嬷嬷正要扶起妈妈,却闯进来两个人――小胖哥和刘医生。
姑姑醒了么?小胖哥一手抱着药箱,一手抓着刘医生,两人身上都是水淋淋的。
……我和小胖哥莫名其妙地被赶到了门外,老校长却呆在门内。
为什么不让我们在里面?我很担心也很不服气,因为,这里所有的人,只有我跟妈妈最亲,我妈妈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把我赶在门外?不让就不让呗!小胖哥好像很不在意似的,只顾得去摆弄他的衣服――他的衣服上沾了好多血,是刚才抱妈妈时弄的吧?……门终于开了。
妈妈已经挂起了吊瓶。
易老师,医生看着妈妈,我能保证每天都按时来打针……只是,我还是那句话,易老师应该去大医院检查一下……没事的。
妈妈微笑着看着刘医生,然后又看着我,打几天针就没事了。
姑姑!小胖哥一下子挤到床跟前,我这就抱你去镇上!不!去县城!小胖!妈妈大大眼睛里溢满了笑,姑姑没事的!易妹子,还是听医生的,去县城吧!吴嬷嬷是个急性子,说话间就坐不住了。
可是床上的妈妈却闭上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唉!刘医生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我就回去了,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喝点红糖水吧?吴嬷嬷刚要伸手扶妈妈,小胖哥却抢先坐在床头,然后让妈妈靠在他的怀里,把碗拿来!妈妈微微地闭着眼睛,很顺从却很艰难地喝完了那一大碗红糖水。
快拿毛巾来!小胖哥看着妈妈,妈妈脸上水淋淋的,头发全湿了。
……我和小胖哥就在床边守着妈妈,吴嬷嬷去妈妈的卧室忙活了一阵子,就抱着妈妈的衣服被子席子下了楼――大概洗去了吧,我也没有问。
快中午时,吴嬷嬷和老校长上来了,端来了一大碗红糖荷包鸡蛋――喂妈妈吃鸡蛋的是小胖哥,吃妈妈剩下鸡蛋的却是我。
午饭,我和小胖哥没有下楼,吴嬷嬷和老校长把饭菜端上来,我们四个一起吃的。
但是,小胖哥却坚持坐在妈妈床边吃,虽然吴嬷嬷一再警告小胖哥别把鱼烫洒在床上,小胖哥依然我行我素。
我放下碗时,却看到小胖哥正扶着妈妈在喂鱼汤,后来还喂了点剔了刺的鱼。
端碗下楼时,小胖哥很是得意地说:姑姑刚才喝了小半碗汤,吃了三个小鱼!我很惭愧,也很佩服小胖哥。
老校长也一脸的赞许。
只有吴嬷嬷,笑着瞪了小胖哥一眼,等我老了病了,看你舍得给我喂鱼不!……略微玩了一会儿,我就困了。
因为不放心妈妈,我只能强撑着。
小瑜,你睡吧,有我呢!我想摇头说不睡,却一头往地板上载去。
哎呀!你就别再添乱了!小胖哥把我按在妈妈的脚头,老实点!不准踢着姑姑!我就老实地躺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大概是因为担心妈妈吧,中途醒来好几次,每次都看到小胖哥静静地坐在床边凳子上。
最后一次醒来时,窗外已经映进淡淡的红霞,模糊中看到小胖哥好像握着妈妈的手。
当我要仔细看时,小胖哥却站了起来――妈妈醒了。
姑姑,你要起来?小胖哥俯下身看着妈妈。
小瑜……妈妈的声音还是那样虚弱。
妈妈,我在这儿。
我赶紧溜下床,握住妈妈的手――妈妈的手湿湿的软软的。
小瑜……妈妈攀着我想坐起来――妈妈的那只手有点凉。
姑姑,你别起来。
小胖哥伸手想按住妈妈,可是妈妈摇了摇头。
哦……小胖哥轻轻推开我,姑姑,我抱你下去。
小胖,你和小瑜扶我下去……妈妈的声音虚弱却坚定,我和小胖哥立即就一左一右地扶着妈妈下了床。
妈妈的身子很轻,就像一片美丽的羽毛在我和小胖哥之间飘动。
我们很轻易地将妈妈扶出了门。
但是,楼梯太窄,容不下三个人并排走。
扶着妈妈的就只是小胖哥一个人了。
下了楼,小胖哥就大叫妈!快来!扶妈妈去厕所的是吴嬷嬷。
扶妈妈出厕所的也是吴嬷嬷。
在楼梯口,妈妈的身子突然晃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就依附在吴嬷嬷的胳膊和肩头了。
姑姑!小胖哥一声带痛的呼喊过后,妈妈就到了他的怀里。
淡淡的霞光中,高大的小胖哥抱着瘦弱的妈妈慢慢走上了楼梯。
一缕淡淡的霞光轻轻吻在妈妈微微仰着的脸上以及那微微戚着眉上,美得让人感动。
微风起时,一匹乌黑的锦缎自小胖哥的胳膊间飘飘而下,在红霞的映照中更是熠熠生辉。
小胖哥的脸上写满神圣和虔诚――他专注地低着头,仔细地看着路,小心地迈着步――仿佛他怀里抱的不是妈妈,而是他全部的世界、他所有的梦想。
晚饭时,妈妈吃了点粥。
喂妈妈吃粥的依然是小胖哥。
晚饭后,小胖哥依照吴嬷嬷的吩咐,把妈妈扶到那边大床上。
晚上,虽然妈妈一再要我跟小胖哥去睡觉,而我却怎么也不肯离开妈妈,小胖哥也没说要走的话。
不知什么时候,妈妈闭上眼睛发出均匀轻微的呼吸。
我心头的重压顿时减轻了许多,一个字没说,倒头就睡了。
……早上睁开眼睛时,发觉身边贴着一个人,揉揉眼睛再看时,原来是小胖哥。
我正要张嘴,却被一只慌张的大手捂住了。
接着,小胖哥飞速地却小心地翻下了床,再接着,他同样飞速地却小心地将我拖到门外,咬牙切齿地警告我:不准跟姑姑说我睡这里!我点头。
不准跟我爸妈说我睡这里!我再点头。
不准跟任何人说我睡这里!我第三次点头。
那么大个床,以前我跟妈妈睡时都嫌宽,现在加个小胖哥,也不是太窄。
只要小胖哥不怕挤,不嫌热,只管去睡,我为什么要跟别人说呢?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没有操心的习惯,何况此时我的心事全在妈妈身上。
大概一星期之后吧,妈妈终于恢复了以前的模样。
我也恢复了以前的模样――我的世界里只有妈妈、小胖哥、吴嬷嬷、老校长,我们生活得温馨而幸福。
吴嬷嬷、老校长依旧在忙着他们永远也忙不完的事,因忙碌而充实,因充实而幸福。
只有小胖哥,莫名其妙地偷偷摸摸地痛苦起来――白天,他总是无比地高兴,一搞就大笑;而一到晚上一上床,他就盯着我叹气,好几次,半夜搂着我叫姑姑。
当我掐醒他质问为什么叫我妈妈时,他却死活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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