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内声音繁闹, 夹杂着悠扬的钢琴曲。
洛城的名流大多汇聚在此,三五人聚在一起推杯换盏,侃侃而谈。
偶尔有人会将目光投到他们这边, 但也不会久留。
傅执的名声太过响亮, 无人敢上前来招惹。
辛悦环视了一眼宴会厅, 最终将目光落在月白色的地砖上,心里的话已经涌到嘴边,但她还是没能说出口。
即便傅执将她强行留在身边, 她也还是会找办法离开。
没有人可以阻止她。
就在他们僵持着的时候,有位年轻男人向他们走来。
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穿着一身浅色西装, 他的眉眼与傅执有几分相似, 但是细看却又能发现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他在离傅执几步远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傅执,你过来。
他语气中似乎带着不情愿。
傅执侧过脸,抬眸看去, 他并未言语, 而是等着男人自己将话说清楚。
男人见傅执不应声,表情有一丝烦躁, 却还是老老实实说道:爸回来了,让你去见他。
男人正是陆知闻和苏薇的孩子,陆之瑜。
陆之瑜还在上大学,他偷懒好玩,心思也不在学业上, 原本是考不上大学的, 老爷子气他不学无术, 但也没办法看着这孩子自甘堕落,就花了不少钱,在洛城找了个民办大学,把孩子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盯着。
陆之瑜以往最怕的人就是陆老爷子,如今又多了一个傅执。
起初傅执回到陆家的时候,陆之瑜总是找他麻烦,直到他不小心摔了傅执的手机,傅执眼里的怒火和杀意浓烈得叫他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太恐怖了!他真的觉得自己死定了。
自那时候开始,他就再也不敢找傅执麻烦了,甚至见了他都绕道走。
若非必要,他连话都不敢和傅执说。
要不是父亲答应给他加零花钱,他才不愿意来传话。
将话带到,陆之瑜便打算找个角落窝着打游戏,至于傅执有没有去见父亲,那可就不管他的事了。
父亲只说带话,又没说要把人带到他面前。
话我已经告诉你了,去不去随你。
陆之瑜拿出手机,正要给父亲发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圆满完成任务,不经意间抬眼,看到了傅执身边的女人。
他吓得屏住了呼吸。
这不就是傅执找了六年的女人吗!六年来几乎没有任何消息,他都以为这女人死了,居然真的被找到了。
陆之瑜心里不由得再次对傅执升起一股敬意,就这份执着,一般人谁能有。
怪不得连父亲都只能退居下位,把陆氏集团交到他的手上。
他的视线很快就被傅执挡住,他听见傅执冷漠的声音,他人在哪?陆之瑜指了一个方向。
傅执顺着他的指向,看到了正在和人攀谈的陆知闻。
陆知闻找他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他不是非得应约,但今天是老爷子的生日宴,有些场面该应付的还是要应付,他不想陆知闻搞出什么事端。
傅执冷冷看了一眼易言深,说道:帮我照顾好辛悦。
易言深虽然和他一样对辛悦有心思,但比起在场的旁人,他反而更信任他。
毕竟他们在同一条船上,有着一样的目的。
目光转向辛悦的时候,柔情得滴水,我等下就回来。
辛悦抿着唇,点点头。
直到傅执的身影远去,辛悦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看着易言深,目光复杂,上一次拜托易言深帮她离开,计划失败,甚至连累了易言深,她心里极为愧疚。
对方沉寂了片刻,问道:你一定要离开吗?是。
宴会厅内热闹的声音仿佛被隔绝在外,她耳畔只能听到自己浅浅的呼吸声。
面前的男人垂眸,睫毛落下,隐藏了他眼中所有的情绪,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帮你。
轻柔而又坚定的声音,让辛悦有一瞬的怔愣。
可是她不想再连累易言深了。
他原本就没有任何理由来帮她。
谢谢你,易言深。
言语上的谢意总是太过浅薄,但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当初她曾答应易言深要给他送个安神的香包,如今她依旧没有做到。
但,不用了。
她不愿意再将他卷进来。
-傅执见到陆知闻的时候,对方似乎是有意晾着他,装作没看见,一心和人交谈。
说话的人有意无意提醒了好几遍,陆知闻也没有任何反应。
最后,那人不得不找了个借口,才彻底脱身。
洛城谁不知道傅执的手段狠绝,惹了他绝对没有好下场。
他可不想做他们父子争斗中的牺牲品。
陆知闻从侍者手里的托盘上取了一杯红酒,顶级的红酒口感香醇,入口是绝妙的享受。
你也来一杯?陆知闻摇晃着酒杯,提议道。
不必。
宴会厅内闷热,对着陆知闻更是让傅执觉得喘不过气。
他径直走到露台上,四月春风微凉,吹得人思绪都清醒不少。
他半靠着扶手,俯视着藏匿在黑夜之中的菱湖。
月色皎洁,倒影在湖面上,似是洒了一层金粉。
傅执开门见山:有话直接说,不必拐弯抹角。
陆知闻并未走进露台,他眼里隐藏着一丝恐惧,似乎是恐高。
他站定在露台内侧,一步也不肯挪动,我们是父子,一定要有事才能说话吗?傅执嗤笑一声:父子?是您把我当成过子,还是我把您当成过父?陆知闻手上用了力,酒杯里的红酒晃动得泼洒到了地面上,傅执,我始终是你父亲,你就是这样和我说话?他试图用父亲的威严来压制傅执。
但傅执并不吃这一套。
他从未把陆知闻当成过父亲。
以前他回到陆家是为了辛悦,可是代价却是辛悦离开了他六年。
如今,他也可以为了辛悦放弃一切,包括陆家。
陆知闻又算得了什么。
真是好笑。
陆家这些人,除了老爷子对他还算有几分真心,旁的人恐怕是希望他早点把权势让出来。
这些人里陆知闻便是首当其冲。
陆总,您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傅执把玩着手腕处的袖扣,目光落在陆知闻的身后,眼里的不耐烦几乎藏匿不住。
辛悦还在里面,和易言深在一起,虽然谈不上不放心,但是他还是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还是把辛悦牢牢守在自己的身边才会让他安心。
他没等陆知闻说话,便迈开脚步,望宴会厅内走去。
凉风吹得他心里的那股烦闷之气消散不少。
路过陆知闻身边的时候,傅执轻声说了一句:陆总,我知道您向说什么,但我劝您一句,别有不该有的心思,就算我不动手,老爷子也不会放任不管的。
今天的寿宴办得如此隆重,并不只是贺寿这么简单。
他能想明白的事情,陆知闻又怎么会不明白。
傅执的身影没在人群之中,陆知闻一双眼睛里满是阴鸷,他仰头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他转过身,看向宴会厅,身体还带着露台晚风的凉意。
这里的一切以后都将是他的,一定是他的。
对于这个多余的儿子,陆知闻恨不得他彻底消失。
他当初被那女人迷了心思,竟然做出私奔这种丢人的事,但好在他醒悟得不算晚,也成功得到了老爷子的原谅,回到了陆家。
老爷子年轻时去当兵,一年到头待在部队里面,极少回来。
陆知闻母亲去得早,他便一直养在二叔膝下,和老爷子并不亲近。
后来二叔勾连外人给陆氏集团捅了大篓子,被赶去了国外不许再回来,而他也就回到了老爷子的身边。
那时候,他已经成年了。
父子之间情淡如纸,现在想来,他和那个女人私奔,何尝不是因为心里对老爷子的怨恨。
他回到陆家八年后,那个女人找上了他,他对她避如蛇蝎,恨不得她从此彻底消失,连带着他的污点也一并消失。
但他还是去了那女人的家。
破旧不堪的房子,甚至比当年他离开的时候还要不堪入目。
他记不得那天跟那个女人争执了什么,他只记得他扔掉的烟头点燃了窗帘……再后来,他就从新闻上看到了那个女人死亡的消息。
心里并没有一丝痛苦愧疚,而是多了不可言说到松快。
这么多年,压在他身上的污点,终于彻底消失在人世间了。
他没再去查过那女人的任何事,只是他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私自生下了他的孩子。
对他来说,那是个活生生的污点。
傅执的存在,不断得提醒着他当初做下的让他颜面尽失的选择。
他更怕傅执知道当年那场大火的真相。
傅执若是知道了,绝对不会放过他,甚至会亲手要了他的命。
红酒味充斥着陆知闻的口腔,也让他的脑子更加清醒。
老爷子把寿宴搞这么大排场,无非是要为傅执铺路。
这路能铺就能断。
陆氏百年企业,怎么可能流落到异姓之人手上,便是老爷子同意,董事会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陆老爷子出现在宴会厅时,原本喧闹的酒宴立刻安静了下来。
老爷子上台致辞,感谢众人到场祝贺,与此同时他还丢了一个重磅炸弹出来。
陆老爷子正式退出董事会,要将陆氏集团交给傅执。
一时间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老爷子还在时,傅执只是执行总裁,上面有个董事长压着,董事会那帮人也不好说什么,如今老爷子退位,那陆氏岂非要交到傅执手里。
傅执就算是商业天才,可到底也不过才25岁,太年轻了,如何挑得起陆氏集团这么重的担子。
老爷子,并不是我质疑傅总的管理能力,可他太年轻了,应当再多历练几年。
是啊,傅总毕竟是外姓,陆氏集团总不能交到外姓人手里。
老爷子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这几个说话的人都与陆知闻交好,也提前得了陆知闻的授意,为的就是逼退老爷子收回成命。
老爷子的性子陆知闻最清楚不过,他本意也并不是让底下人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能改变老爷子的决定。
他是要加深陆氏集团内部的矛盾。
老爷子越是推傅执上位,董事会与傅执之间的矛盾就越是深。
下一次董事会选举的时候,他的胜算就越是大。
这把火还是烧得越旺越好。
陆知闻端着酒杯,心里胜算在握,深红的酒精叫人看一眼都迷醉其中。
……老爷子的话也叫辛悦心里一惊。
虽然她看过小说,知道傅执早晚会彻底接管陆氏集团,但她也没想到会这样快。
她也明白了为何老爷子要举办如此隆重的寿宴。
为的就是给傅执铺路。
她心里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身边站定了一个人,辛悦抬头去看,不经意间就撞入了男人的视线。
傅执。
她轻声喊着对方的名字。
她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叫她看不真切。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黑曜石般的瞳仁里除了她的身影便再无旁人。
周围人潮繁杂,酒杯碰撞,可唯有他们却像是被隔绝在外,眼中只有彼此。
傅执,刚才是有什么事吗?辛悦指的是傅执被陆知闻叫走的事情。
傅执笑了笑:没什么。
他和陆知闻之间的矛盾并不想将辛悦也牵扯其中,也不想让辛悦知道。
辛悦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不远处的陆知闻视线一直紧盯着傅执,直到他看到傅执身边出现了一个女人。
傅执看那个女人时眼中柔情似水。
他突然发现,似乎找到了突破点。
陆知闻拍了一下陆之瑜的头,陆之瑜正在打游戏,忽然被人打断,心里憋了一股气,爸,你干嘛呀。
陆知闻没好气地说:傅执身边跟着那个女人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刚才去叫他的时候看到了吗?陆之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哦,那个呀,她是傅执喜欢的女孩子,就是他找了六年的那个。
老爷子提到过的辛医生?对啊,就是她。
陆之瑜继续打游戏,我还以为她死了呢,没想到真让傅执找到了。
陆知闻看向辛悦的眼神晦暗不明,似乎在打什么主意。
一直到宴会结束,辛悦总觉得一双阴鸷的眼睛在哪一处盯着她,叫她浑身发麻。
傅执也察觉到了辛悦的不自在,他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辛悦摇摇头,不是,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傅执听了她的话,环视了一下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本来就是许多人眼里的眼中钉,有人盯着他并不奇怪,但主意打在辛悦身上却让他无法忍受。
也许是你太累了,我让人先送你回去。
傅执打了一通电话,很快便有保镖上来接人。
辛悦认出了这几个保镖,正是上回陪她一起去逛街的那几个。
傅执是陆家人,老爷子不离开,他也不能离开一步,更何况,老爷子刚刚才将陆氏集团交到他的手上。
辛悦还未来得及和老爷子告别,便离开了。
回到别墅,她进了房间,将门反锁,坐在梳妆台前,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朦朦胧胧,也让她的思绪飘远。
距离下一个月圆之夜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她还有时间可以筹备。
这一次,她不能再从别墅离开,她要想办法到外面去。
她能接触到的人有限,陆老爷子虽说是个很好的帮手,但是她绝不会将老爷子拖进来。
若是她离开了,老爷子就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对傅执真心的人,她绝不能让他们爷孙之间有矛盾。
那还能有谁能帮她找到一个完美的借口,顺利离开别墅。
脑中的画面一闪,她想到了洛园的老板。
那个妩媚至极的女人。
如果她肯帮忙,那么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得多。
……自寿宴后,傅执便忙碌起来,辛悦很少能见到他人。
有时夜里醒来饿了,下楼找点食物的时候,也能发现傅执的房间还是空的。
她可以出去,但必须有保镖陪同。
这正好合了辛悦的意思。
她有时会去逛街,有时去看电影,有时去植物园,不过身边都跟着保镖。
她也去过洛园几次,但很不巧的是,每一次都没见到洛诗。
因为身边跟着保镖,她也并不方便直接跟服务员有接触。
傅执很聪明,即便是从保镖三言两语的汇报之中也会察觉端倪。
她不想赌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她也赌不起。
系统留下的能量支撑不了太久,她必须要在能量消失前回去,否则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这段时间她试图叫醒系统,但始终没有作用。
能量到底还能撑多久,她也把握不准。
总归是越快回去越好。
这天中午,辛悦又带着保镖去了洛园,一进洛园她就看到了洛诗的身影,她眼里一喜,想到身边的保镖,便没有立刻找上去。
她得想个办法支开保镖。
服务员按照惯例,将她领到了包厢内。
这间包厢似乎是为傅执独留的,专属于他。
辛悦随便点了几个菜,她本来想让保镖和她一起吃,但却遭到了拒绝。
其中一位告诉她,他们会轮岗去吃饭,让辛悦不必担心。
大概是他们的职业素养,辛悦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也不是她给他们发工资。
她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单独和洛诗说上话,眼睛不经意间看向落地窗,就见洛诗一身藏青色旗袍,打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柳树下。
她看向洛诗,洛诗也在看她。
辛悦脑子飞速旋转,她嘴巴张合,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洛诗朝她一笑,点了点头。
很快便转身离开了。
辛悦也不知道洛诗究竟有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但愿她明白了。
辛悦站起身,身边的保镖也一拥而上。
我要去洗手间,你们也要一起跟进去吗?几个保镖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走到辛悦身边,我陪您去,会在洗手间外面等您。
辛悦没办法摆脱他们,只能点头答应。
好在这几个都是男人,不能跟到洗手间里面。
辛悦进了洗手间,却并没有看见洛诗,她敲了每一个隔间,但都没有人。
她心里焦急,以为洛诗根本就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门外还有保镖等着,她就算是拖也不能拖太久。
辛悦打开水龙头,掬了一捧水,想泼在脸上,让自己能冷静下来。
女人的脸娇嫩,清洗还是用热水更好。
辛悦手一顿,手里的水顺着她的指缝溜走。
她声音蒙上一层惊喜:洛姐。
洛姐从包里拿出一个烟盒,不介意我抽烟吧。
辛悦抿了抿唇,不介意。
她向来不喜欢烟味,但她也没资格管其他人抽不抽烟。
再说,她现在还有求于人。
洛姐点燃了烟,表情也变得享受,说吧,找我什么事。
洛诗看着并不像是和傅执有关联的人,想来也不会站在傅执那边,即便是不愿意帮她,应该也不会私下告诉傅执。
辛悦也没有弯弯绕绕,洛姐,我有件事想求您帮忙。
她将自己的情况简单明了地告诉了洛诗。
洛诗听得仔细,烟已燃烧了大半都未察觉。
弄明白原委后,她吐了一口烟,缭绕的烟雾朦胧了她的眼神,你是想让我帮你离开?洛诗轻笑一声,眼尾媚意更盛,小美人,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是你未免太小看这位傅总了,他想要的人,哪怕是天涯海角也能抓回来。
我不觉得我能帮上你这个忙。
辛悦抬眸看向洛诗,眼里满是坚定:只要你愿意帮我,我离开后,他绝对找不到我。
洛诗将手里的烟捻灭,她端详着眼前的小女人,带着嘲意笑了一声,就算你平安离开了,那你有没有想过帮你离开的人会有什么下场?我猜,你肯定也不止找了我一个人帮你,而且,这也不是你第一次逃走了。
他会原谅你一次,可不见得会有第二次。
洛诗说的这些,辛悦不是没有想过。
正因为这样,她才会找洛诗这个看起来毫无瓜葛的人帮忙。
只要足够隐蔽,傅执根本不会联想到洛诗也参与了其中。
洛姐,您只需要帮我弄来一样东西,剩下来的事情,我会自己解决。
洛姐眼眸一抬,什么东西?迷药。
洛诗勾唇一笑,眼里晦暗不明。
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有点意思,富贵荣华不要,真情实意也不要,偏偏要独自离开。
傅总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欺负她的人。
怎么就非要离开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