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每个人的大学时代谱成一曲西式歌剧,那么,充斥在陈墨的组曲中最多重复的咏叹调就是我的口袋有三十三块。
所以,即使陈墨想通了问题点燃希望之火准备站起来告辞兄嫂面对挑战之际,不小心朝口袋里看了看之后,又安安份份地坐下来了,而且这一坐又混过了N天。
从客观上造成了其有意无意在躲着文涛的效果了。
文涛被陈墨那一下非礼,整个人也呆掉了一半,傻笑着回到寝室,可是接下来的几天,陈墨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上天入地全不见。
就连她寝室的姐妹,在文涛问起时也是一脸的惊讶,咦,真的,陈墨呢?上完课就不见她人了。
文涛是做大事的人,只当是清早从鸽群里放出了一只鸽子一般自然,自自在在做着自己的事,这天正在宿舍里整理着书本,乒乒乓乓地听到门口一阵乱响,原来是贺延平回来了。
贺延平看见文涛,一边从腋下抽出一份体坛周报一边开口汇报,对了,刚才在图书馆碰到你家陈墨了。
文涛微笑,陈墨在图书馆很稀罕么?某人笑得诡异,陈墨在图书馆当然不是新闻,和什么人在图书馆才是新闻。
文涛不动声色地摇了笔杆,一边只听得凳子脚嘎嘎地响了一下,贺延平好整以暇地边看体坛边补充,对了,日本不是有种说法,失恋的女人要换发型的是不是?身后没有动静,再等到贺延平翻完报纸去倒开水的时候,文涛已经不见了。
在图书馆第三层的小说借阅区,文涛果然看到了陈墨。
陈墨躲在很隐蔽的一个书架旁边,之所以说是躲,因为她又明显违反了图书室的规定,拿了一大张报纸垫着盘腿坐在地上。
但是除了这一点,她比图书室里最专心的人还要专心,头埋在手里捧着的书里,她剪了头发,一层层削得薄薄的短发老实地趴在脑后,耳畔露出一对圆润的耳垂来,她的眼睛贪婪地扫过书本,手指轻巧地翻着书页,面上的表情随着书中的内容不停地改变,就在那一霎间,文涛心里突然安定了下来,面前的一切如同穿越了时光隧道一般,他顿时忆起了数年之前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一幕情形来。
陈墨看书看得很快,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带着胜利的喜悦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了懒散散站在书架前的文涛。
陈墨马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一边就要翻身站起来。
谁想她坐得久了,双脚麻木,这一猛然起身,唉哟一声,差点又摔倒在地。
文涛忙伸手扶住,陈墨站定了左右扫了一眼,响动并没有招来什么人,她忙蹲下身去收拾地上那张揉得象咸菜一般的人民日报。
因为知道文涛的正义观一向是和他的职位很相配的,有点心虚地解释,我本来是站着看书的,腿酸了就蹲下来,最后发现只有坐着脚才舒服一点。
文涛的眼色不是没有责备之意的,终于还是说道,这么冷的天,坐在水泥地上,小心将来得病。
陈墨只是憨憨地笑,可是拿到了书就根本不想再走了。
有时候她总是这样笨笨的幼儿园小朋友做错事等待责罚的表情,可越是这样,文涛就越说不出第二句重话来,终于他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笑问,怎么想着剪了头发,麦琪的礼物?陈墨双眼一亮,颇有些知遇之感,你怎么知道我把头发卖掉了?又得意洋洋地炫耀,我头发卖了50块呢,省着点够吃到我妈寄伙食费来了。
文涛反而吓了一跳,没想到心有灵犀了之后就连随便说句玩笑话都是一语中矢啊,惊讶过后脸色自然不会好看,无论哪个男生看到女朋友宁可沦落到靠卖头发吃饭也不向自己求助的时候,只怕心里都不会舒服,只是他还是笑吟吟地等陈墨把书插上书架,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图书馆。
陈墨此时却偏偏又十三点起来,左顾右盼,插科打诨,山不来就文涛,也只有文涛去就山了,他终于开口,我准备寄申请去美国了。
陈墨愣了一愣,本来想很轻松地应一声哦的,她甚至还能带着调笑的音调问出了一句,然后呢?嗓子却出卖了她,声音有一点点干有一点点涩意,象是杀人犯在听最后的判决。
应该是我问你的吧?陈墨的嗓子还是有点干,她一切的准备――不管是心理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似乎都是白做了一般,不是说最后的摊牌总是在一个圆圆月亮的晚上的么,这么大白天人来人往的路上是不是太不慎重?她只甩出硬帮帮象块石头似的一句话,我无权干涉你的人生。
文涛的唇边有一丝意味深长,哦,我以为你这句话的潜意思应该是你并没有喜欢过我。
你他妈的你要出国追求远大前程甩了我就如同你的前辈陈世美丽甩秦香莲一般,你竟然还敢反过来赖我不喜欢你,陈墨心头雄雄的怒火已经燃烧起来了,把她的脑子烧成了一锅浆糊。
这样平白加诸于她身上的罪名,她如果能安静下来的话就不该叫陈墨而应该改名叫小白菜了。
陈墨象只撞懵了的蜜蜂,也不抬头看看四面方向,眼看着哪条路僻静往哪条路上走,而那种横冲直撞扫我者死的气势又实在象一部载重十吨的东风汽车,偶然碰上的途人都是忙不迭地主动避开。
而文涛不紧不慢悠悠哉跟在开路的伙计身后,如果陈墨够冷静的话,实在可以从他脸上找出几分可以称之为得意的神色的。
最后她冲到了一个四下无人的死角了。
陈墨站定了正欲发泄愤怒的力量,一阵寒风吹过,一下子冻结住她的怒火,他人都已经要走了,说这些还有些什么意义呢?于是陈墨站定,背对着文涛,很简短地说,恭喜你。
文涛的声音仍然是先前那样没有什么温度的,不客气,你有什么打算?陈墨努力地控制住自已的情绪,我就这样啊,混张文凭,回家混个工作,结婚生子,这辈子足够了。
文涛突然发现他的耐性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尤其是听到某人轻描淡写地说到结婚生子四个字,本来真真假假的冷漠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我问你,你缺钱的时候找刘鹏程甚至找凌风,如果真把我当成男朋友,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你什么都比我强,我在你面前起码还要自尊的啊!两个人都有点情绪过激的迹象,开始各自抬头互不相看自说自话。
一个人说,你自已都不相信我们俩有将来的是不是?所以一听到我要走,就马上做好了分手后的打算,你要我怎么想?另一个人说,你什么都比我强,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凭什么开口留你?如果过了几年你突然发现你这么多年的时间都浪费在我身上了,准备甩我的时候,我再来说我没有在你身上下降头你会信不?一个总括,你既不相信我又不相信你自已的感情。
一个结论,我是不想你后悔也不想我自已受伤害。
各位看官,话说到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再往下说的必要了,陈墨固然是咬了牙齿红了眼睛挺直脖子全身抖得象只斗鸡,文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再无声响,陈墨恨恨地想,走了么?走了最好,这样不识好歹的混蛋。
但是她还是不敢回头看上一看,内心深处她还是知道他肯定是站在那里的,风呼呼从领子里、裤脚里朝陈墨身上灌,她的全身冻得象只冰棒,上下两排牙齿禁不住发出咯的一声响声。
终于,身后那人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伸手揽住陈墨。
一点点的温暖传了过来,冰棒开始解冻,陈墨的牙齿却开始连声咯咯地响成一片。
文涛这时候的声音是很温柔的,异常的温柔,带着一点点诱哄,象一块厚厚的丝棉把陈墨裹在当中,陈墨就算是颗敲不烂,捶不碎,蒸不熟的铜豌豆,在这种声音之下,也只有深深但是你是陈墨,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陈墨啊,你不甩我已经是我的运气了,你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想法?在这样的语气之中,陈墨却显得越发的软弱,很弱很小很容易伤害的那一种,而文涛,语气虽然维持不变,姿势却显得越发的强势,一步步地逼上来一边你要我说喜欢你,转过脸你又说,感情这种东西你从头到尾都不相信,那么,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他安安静静地补充,陈墨……我这个人没什么情趣,固执守旧,不喜欢改变。
也许永恒单一的幸福现在对其他人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但它一直就是我的追求。
我不喜欢对自已做不到的事许诺,但我相信我们能够在一起,所以请你也相信我。
陈墨嘴角的笑容就象一颗刚刚解开冰冻状态的种子,花朵在空气中慢慢舒展绽放。
她的眼睛突然之间注满了生机,可是陈墨就是陈墨,飞出了太阳系也还是陈墨,她还是梗直了脖子和他争论,可是,感情本来就是世界上最不可信的东西嘛。
当然这个声音更多的象是撒娇而不是别的,一边她已经把手伸向文涛向她递过来的手掌。
文涛唇干舌燥有情有理做了半天政治老师之余,看到陈墨这个劣等差生思想上已经产生了根本的转变,自然换了一种方式恩威并重,于是他板了脸说,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那就算了好不好?陈墨吐吐舌头,也知道穷寇勿追,这样一个家伙能说出这么琼瑶的话来已经纯属不易。
文涛一侧揽着她,把靠她这边的大衣领子竖起来,做出了一堵扫风的墙的模样。
陈墨从他大衣领下偷偷向上望去,那对曾经在她心头留下了巨大阴影的酒窝,此刻好心情地显现在脸上,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席卷了她的全身。
文涛很快知道了什么叫做聚九州之铁难铸一个错字,陈墨借着此番对话,蹬鼻子上脸,再无顾忌,你说东她说西,眨巴了眼睛大段大段的古文歪理背将出来,文涛再也拿她不下,贺延平满含笑意还没开口,文涛已经知道了他要说的话,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
不过客观地说,陈墨虽然精神上更为放纵无忌,但是实际行动上却收敛了许多,程琳第一次发现陈墨乖乖地坐在教室里上了早上第一节课的时候,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过了几天,又发现她拿了个笔记本认真在做笔记的时候,也只能击节赞叹道,文涛就是文涛啊,果然是柔能克刚,不战而屈人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