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木地放下听筒,萧佑城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夜已经深了,书房里没有开灯,厚厚的窗帘将薄薄的月光挡在了屋外。
想点一支烟,却因为手指的颤抖而久久未着,借由火焰燃烧带来的微弱光亮,可以看见书桌上放有一份报纸,是今天的早报,因为刚从印刷机上取下来就被送到了这里,还飘有淡淡的油墨香。
他本想在昨晚将一切都告诉她,面对面地告诉她,竟是不能,他说不出口,在面对她时,他说不出口。
想当初,爱便爱了,管你是谁。
他是那样的自信,自信到几乎狂妄,以为只要他愿意,只要她愿意,什么都阻挡不了。
现在才知道,他的坚持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可以在转瞬间,轰然倒塌。
烟在手指间燃尽,续上一根。
从前为了她,花了大力气戒烟,重拾起来却轻而易举。
什么事什么人,一旦成了瘾,放弃总是比较难,他得花多大的力气,才能从心里,放弃她?随即为自己的想法笑出来,黑暗中,没人能看到这抹痛苦到扭曲的笑,放弃她?他竟然妄想能放弃她?她是最烈的毒,是最甜的蜜,是最深的瘾,早已植入他的心,渗入他的血,蚀入他的骨。
永远,永远,永远都休想......忘了她......忘了自己,还爱着她。
清晨的微光,穿过窗帘,隐隐约约透进书房,房外有人敲门,在得不到回应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少帅,代小姐想见您。
孙辅在门外,先是听到咣当一声响,不知是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房门很快被拉开,看见萧佑城一张脸,憔悴苍白,声音嘶哑,急促慌乱,她在哪?孙辅垂下眼皮,代小姐就在府外。
片刻的沉默,只听见萧佑城粗重又紊乱的呼吸,请她进来。
复又道:带她去南书房。
这间屋子里,太重的烟味,她不喜欢。
代黎跟着孙辅走进大帅府,她的烧热非但没退,又重了几分,恍恍惚惚的,看不清府里任何的景物,终于停下,孙辅敲敲门,轻唤:少帅。
似乎是有人应声,孙辅推开门,代黎径自走进去,看见萧佑城负手立于窗前,只给她背影。
她站在门口,看他沉默的背影,渐渐变得有些模糊,她退后两步,借助墙壁的力量支撑自己的身体。
她开口,问,为什么?她不明白,明明是好好的,一切都是好好的,昨天他还陪她去看家具,分离时还因为讨吻而向她撒娇,为什么可以短短几个小时之后,说对不起,说,他要娶别人......他以前曾对她说,万一再有误会,希望能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所以她现在来找他,给他解释的机会,等他告诉她,这一切,只是一场误会。
会不会,只是一场误会?他沉默了半晌,没有回头,说,黎,你知道她的身份,她的家世。
娶了她,不费一兵一卒,我就能统了这天下。
她双手撑住墙壁,撑住不让自己的身体滑下去,指尖在微微地颤抖,全身都在微微地颤抖,微弱的声音从颤抖的双唇间溢出,一字一顿,我、不、信。
他恍惚是笑了,还有没有回头,黎,我是爱你的,很爱......所以我曾经犹豫过,在你与江山之间犹豫过,曾经想过选择你......可是,黎,这一份诱惑,真的是太大......虽是旧式屋子,墙壁上却糊有法式漆皮印花纸,但依然冷,寒意一波一波,侵心入肺,扣在墙纸上的指尖一点点泛白,原本因烧热而潮红的脸色也煞白,完全失了血色,她快要撑不住,身体撑不住,意识也撑不住,脑中的胀痛将要炸开了一般,迷了她的视线,他冷冽的背景,越飘越远......越飘越远......就在代黎的意识将要涣散的时刻,房门被推开,伴随着柔美清脆的女子声音,佑城,约好了今天去看礼服,你......话语骤然停顿,大约是看见了屋里的两人,改口道:打扰了,你们聊。
随着沉闷的落锁声响,代黎一个激灵直起了身子,萧佑城终于回身,却不看她,低着头往门口踱了两步,在离她几米开外处又停下,闷声开口:我今天还有事......让孙辅送你回去......代黎缓缓挪了挪身体,原来,不依赖墙壁的支撑,她自己也可以站稳,些许的冷静后,许多疑问瞬间涌上心头,她问他:你并不是刚认识她,为什么现在做这个决定?萧佑城沉默了半刻,道:她的父亲,昨天,许诺给我一些条件......声音越来越低,难以启齿般。
代黎盯看着地毯上那一朵华贵的紫红色牡丹花,盯看了半晌,有些茫茫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会很难,也知道或许不会有结果......只是没想到,放弃的人,会是他......既然是他要放弃,那么,连争取的必要也没有了......不知怎样出了大帅府,代黎盲目地走在街上,全身都是虚汗,身体也虚浮,随时都要飘起来一样,已经到了入夏的季节,阳光早早就烈起来,白晃晃的,直直照在人身上,不留一点喘息的余地,路边的人,街边的景,喧嚣繁华,像是与她隔了一层罩,生在另一个世界里。
大帅府的南书房里,萧佑城紧闭了双眼跌坐于椅中,仿佛已是筋疲力尽,孙辅匆匆忙进屋禀报:代小姐不让我送,自己离开了。
萧佑城皱眉,却没有睁眼,跟上去,别让她出事。
代黎恍惚地走着,一台车子险些撞上她!堪堪在身边停了下来,尖锐的刹车声刺得人牙酸,代黎浑然不知危险,麻木地看着司机探出头来大骂,又突然噤了声,她依旧盲目地往前走,并不知道,要走向哪里。
不知何时起了风,吹着她那短碎的发,恣意飞扬。
路边的行人们俱是神色匆匆,只有她,慢慢地走着。
狂风卷起一张报纸,恰好落在她的脚下,她突然顿住,那密密麻麻的字,她一个都读不懂,只看见两张笑颜,男的俊,女的美。
她盯住他的笑颜,紧紧盯住他的笑颜,耳边响起,他说过的话。
他说,爱便爱了,管你是谁。
他说,我萧佑城娶妻,新娘一定是你。
他说,说好了一起。
他说,我只是想宠你。
他说,......他说他他灿烂的笑颜突然被打湿,她茫然去摸脸颊,没有泪,只一层湿腻的虚汗。
一滴,一滴,又一滴,笑颜渐渐湿透了,原来是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密,街上瞬间没了人影,只剩她自己,在这一片滂沱大雨中,孤寂而立。
她就站在那里,不躲不避,任由雨水冲击她单薄的身体,孱弱地如同一片秋叶,摇摇欲坠......雨水渐渐扭曲了他的笑颜,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再有雨点打落在身上,她是过了很久才发现的,原来头顶早遮过一把伞,为她撑起一方小小的天地。
她回头,在看见一张俊美容颜的同时,眼前一黑......容庭轩站在床前,看着家庭医生史密斯为代黎做身体检查,一通仔细认真的检查过后,史密斯医生道:没什么大问题,病人只是高烧。
护士给代黎打了一针退烧剂,容庭轩放心不下,让史密斯医生在客房里住下。
代黎却一直昏迷,褪了血色的脸庞苍白得叫人心疼,嘴角下沉,眉头轻蹙,像是最脆弱的水晶娃娃,容庭轩守在她身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只觉得一个不小心,她就要碎了。
代黎突然呻吟了一声,容庭轩一惊,以为她醒了,护士也急忙过来看,原来只是梦呓,容庭轩倾下身子,听见她微弱细碎的声音,似乎唤的是,佑城......午后,助手小林敲门进屋,在容庭轩耳边说了句什么,容庭轩微皱了眉,来到窗前,挑开丝绒窗帘往下看,刻意观察了许久,果然发现有许多哨岗在楼下徘徊,虽然着了便衣,眼中的精光与紧靠腰侧的手却泄露了秘密。
容庭轩放下窗帘,淡淡道:没事。
黄昏时分,楼前悄无声息地驶来一辆黑色林肯,助手小林又进屋耳语,容庭轩并不讶异,出了房间下楼,萧佑城已经进了客厅,大概是赶得急,神色颇为匆忙,见了容庭轩便道:我要见她。
容庭轩并没有立即回应,直到下了楼,在萧佑城面前站定,这才缓缓点了点头,萧佑城疾步就往楼上赶,容庭轩在他身后道:我只是为了她,她在昏迷时,唤了你的名字。
萧佑城的脚步有一瞬的停滞,很快上了楼。
护士也离开了房间,只在打针的时候才进屋,容庭轩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看他坐在床沿,不时用唇试她额上的温度,拿沾了水的棉签润泽她干枯的唇瓣,她轻轻呻吟了两声,他俯下身子抱住她,柔声哄了几句什么,直到她渐渐安静,更多的时间是握着她的手,静静地凝望她。
当夜,容庭轩在床上辗转了很久,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刚睡了不多时又听见敲门声,原来是萧佑城要离开。
萧佑城的脸色也是极差,透着深深的疲惫憔悴,眼眶异样的红肿,哑着声对容庭轩道:她的烧已经退了,大概很快就会醒。
谢谢你......照顾她。
容庭轩并没有说话,一路将萧佑城送至门外,在他上车前才开口,告诉她你来过吗?萧佑城重重闭一下眼,沉声道:不要让她知道。
代黎果然很快醒了过来,在弄明白自己因何故身处何地之后,向容庭轩客气道谢,脸色虽然仍是差,昏睡时那无助受伤的神情,却已尽数被藏起。
容庭轩只觉得心口钝钝的疼,她的孱弱让他心疼,她的坚强更让他心疼。
她道谢后表示要离开,容庭轩自是不允,希望她能留下来养病,代黎浅浅地笑,不是在与容先生客气,只是发烧这样的小病,况且已经退了热。
她苍白面容上转瞬即逝的笑,依旧那样美丽。
最终让护士又给她打了一针,并且留下来吃早饭,她虽然一整天滴水未进,但因为病体初愈,胃口仍是弱,只想吃清粥小菜,厨房其实随时都备着这样的吃食,代黎简单的梳洗过后,由仆人领到餐厅,饭菜已经端了上来。
容庭轩陪着她一起用餐,刚吃到一半,门房禀报有客人,找代小姐。
代黎与容庭轩都很意外,只见一名青年男子匆匆进了屋,仿佛眼中只看见代黎,几步上前,轻揽她入怀,黎黎,我来接你回家。
代黎微红了眼,略略低下头掩饰。
出了容府,先是去了趟南郊,萧佑城自然是不在的,默婶虽然不识字,看不懂报纸,少帅订婚这样的大新闻还是知道的,并没有多问,默默帮着代黎收拾行李,在北平这一个多月,虽然添置了许多东西,代黎一件也没拿,依旧一只小皮箱,只她从上海带来的一些衣物零碎。
陈小引买的是第二天回上海的车票,找了家旅馆住下来,代黎精神还是不济,一整天仍是睡觉,快到黄昏时才起身,终于感到肚子饿,陈小引于是陪她去街对面的西餐馆吃饭。
西餐馆里客人的话题难得的一致,俱是谈论少帅明日的订婚礼,萧薛两家的联姻。
他们的位置虽然在角落,仍有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过来。
陈小引不放心,不时去看代黎,桌旁有一扇窗,玻璃是彩绘的,夕阳光透过窗玻璃,斜斜射进来,在她脸上留下或深或浅的影,构成一种异样的恬静,陈小引心里突然一慌,禁不住就轻唤出声,黎黎。
代黎抬头看他,清清透透的眸光,漾着水一般,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她,就是叫这样一双纯净的眼眸吸去了魂魄,过去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样多事,彼此都已经长大,只她的双眸,清澈依旧。
他原本想说的是,你没事吧?开口却变成,怎么教训那小子?胳膊?腿?还是干脆要了他的命?只要你高兴。
代黎微微一愣,竟是笑了,光影如同在她脸庞缓缓流泻,变换着模样,变幻着色彩,她轻轻摇头,答非所问,我们回家。
陈小引这一晚,还是去了大帅府,以他海天帮第一杀手的能耐,再加上大帅府并没有防备,躲过哨岗轻而易举,悄悄摸进了萧佑城的房间。
时值午夜,萧佑城却还没睡,坐在窗前,屋里没有开灯,只他指尖一根烟,燃着微弱的火星。
陈小引进屋,萧佑城是察觉的,当枪口抵上额头时,没有丝毫的惊诧,仍是徐徐吸一口烟。
陈小引的声音,在黑暗里,特别沉闷,取消明天的订婚礼。
萧佑城似乎笑了一声,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悲切,声音却轻得飘渺,不可能。
陈小引眯了眼,狠狠咬牙,啪地一声扣动扳机,将枪口重重摁下去,他真想一枪蹦了他!真想!纵然他权势滔天,他不怕!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可是不能,黎黎舍不得,他知道,这小子这样伤她,她依旧舍不得。
胸口无尽的烦闷无处发泄,陈小引一手揪起萧佑城的衣领,另一手变掌为拳狠狠击上他的脸!萧佑城不躲不避,接下这一拳,闷闷哼了一声,一击过后,陈小引再难抑制冲动,铁拳暴风雨一般落下,萧佑城并不反击,任由他发泄,哼都不哼。
萧佑城到底被打得撑不住身体,往后踉跄了几步,一个不小心,将椅子踢到,警卫员在门外小声探问:少帅?没事。
警卫员退了下去,陈小引也累了,停下攻势,粗声地喘气,萧佑城将身体倚靠在窗台,问:她还好吗?陈小引没好气,不关你的事。
顿了一会儿,萧佑城又问:几时走?陈小引依旧嗤道:不关你的事。
萧佑城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下去,天气虽然热,她病刚好,出门时还是劝她多加件衣裳,她若是不肯听就哄哄,这种小事,哄了她会听;在车上也不要开窗,别再着了凉,她虽然看起来坚强,其实是害怕生病的,打针吃药都害怕;我知道她正把海天帮交接给你,虽然现在不需要了,我仍希望你能接过这个担子;她喜欢睡懒觉,早上经常不吃饭,请提醒伯母看着她;她爱喝苦咖啡,总喝对身体不好,偷偷在杯子里加块糖,她是不会倒掉的。
清清喉咙,吐出一口血水,萧佑城继续道:她讨厌烟味,虽然不会讲出来,在她面前不要抽烟;她酒量并不好,喝多了还喜欢说话,那些大佬们的应酬,别让她去;她喜欢收集唱片,送她这个她会高兴;她喜欢在傍晚的时候弹钢琴;养动物喜欢猫;养植物喜欢仙人掌;吃饭时尽量不要与她讲话,睡觉时不要扰她......够了!陈小引终于低吼出声,打断萧佑城仿佛无尽的交代,我与她相识十八年,与她一同长大,对于她的事情,知道得比你清楚!萧佑城恍然般哦了一声,不再说话,房间里突然沉寂下来,银色月光穿过窗,笼在他身上,像是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肃冷,又孤寂。
隔了许久,萧佑城方道:你也好,容庭轩也好,还是其他什么人也好......深深吸一口气,咳嗽几声,又吐出一口血水,最重要的是,要宠她,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不管她是对是错,要宠她,哄她,要让她开心,让她高兴......他的声音有些哽,低下头,身体在微微地抖,虽然只有朦胧的月光,陈小引清楚地看见,他在抖......下面的话,他终究没能说出口。
第二天中午的火车,草草在旅馆吃了点东西,两人都没什么行李,本想叫一辆黄包车,出了旅馆才发现,容庭轩亲自开了车在等。
容庭轩在北平还有事,并不与他们一起回上海,只是送到了车站。
代黎今日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一件浅粉色衬衣,还罩了件白色外套,衬得面容也娇嫩,她其实并不想穿外套,只是出门时,陈小引坚持让她多穿点。
今天是萧佑城与薛飞瑶订婚的日子,此刻,他却坐在车子里,隐在月台的一处拐角,偷偷看着他的爱人,看着她上车,找到位置坐下,想拉开窗,却被对面的男人阻止,于是将额头抵靠在窗边,似乎想睡觉。
他贪婪地看着,虽然看得并不清楚,只模糊一个影......渐渐地,思绪就回到了四天前那个晚上......他去翡翠园给她买千层糕,却被告之点心师傅因为老家里死了娘,回乡下奔丧去了,他即时就想到去天津的分店给她买,车子没开出多久,被路口的哨岗拦了下来,他的车子哨岗是认识的,说是出了大事,大帅让他回府。
回了大帅府他才知道,果然是出了大事!日本人宣称,他们一个士兵在东北边境被北军杀害,借此发兵,日本人其实早在东北边境大肆屯兵,现突然发动战事,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萧佑城并不慌乱,参加父亲主持的军事会议,有条不紊地布置,萧权见他回来,却将他带进书房。
点上一根雪茄,萧权对他说:刚刚收到密报,薛家在南方边界增兵。
萧佑城怔了半晌,他们想做什么?萧权冷笑,你说他们想做什么?萧佑城不置信地摇头,不可能!别人不好说,薛长复这只老狐狸,你我最了解不过了。
萧佑城紧紧握拳,太阳穴突突地跳,心中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却不能想,不敢想,借由深呼吸平复下心情,道:兵分两路,也不是不可行。
萧权深深看了萧佑权一眼,他能觉出,儿子在紧张,在得知日本人发兵,在刚刚的军事会议上,萧佑城都没有紧张。
但是,该说的,还得说,就算是兵分两路,哪怕我们放弃南方几个省,可军需怎么办?这一场仗来得仓促,北方虽然有储备,坚持不了一个月,南方一旦开zhan,军队调不过来不用说,军需跟不上,还怎么跟日本人打?萧佑城站在那里,动不得一下,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顶直泻而下,将心都冻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开口,如果我与薛飞瑶结婚,薛家就不出兵?萧权竟是不敢再去看他,薛长复是这么保证的。
萧佑城的声音也结成了冰,如果我说不呢?似乎早已预料到似的,萧权吸一口雪茄,道:那也没有办法,你将父亲辛苦了半辈子打下来的江山,就这样拱手让给日本人,父亲没法怨你,谁让你是我儿子。
可千千万亡沦为亡国奴的平民百姓,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原谅你?失了这一切,你还可以带着你的女人去国外,萧家的家业足够你们挥霍上一辈子,只要你在想到那些,那些因你们而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国人,还能安心,还能安心享受你所谓的爱情。
萧佑城的身体猛地晃了晃,几乎要支撑不住,那股由周身散发而出的浓重的悲凉,让萧权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肩膀,你再想想吧,今夜还有反悔的余地,否则,明天的早报会登出你们订婚的消息。
在萧权跨出书房同时,听见萧佑城的声音,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请,再给我一天时间。
萧权以一声长叹,做了回答。
思绪被月台上的汽笛声所打断,火车就要开动了,代黎似乎也被吵醒,微微直起身子,面向窗外看了一圈,萧佑城下意识就想躲开,随即自嘲,隔得这样远,他又隐在角落,坐在车子里,她怎么可能看见......她到底还是脱了外衣,大概是车厢里热,那一抹娇嫩的粉色,随着火车的开动,渐渐地、渐渐地,远离他的视线......直到,消失,再也不见......就这样,带走他生命里,所有的色彩......握住方向盘的双手抑制不住地在颤抖,他茫然去看空空的天际,空空的......黎,你会恨我吗?会厌恶我吧?我这个没有担当的男人,我这个出尔反尔的男人,为了江山抛弃你,你会觉得,爱上我,是一个错误吧?如果你能这样想......最好......黎,既然我给不了你婚姻,那么,我宁愿你把爱情也收回,不要将它留在我这里,否则的话,即便是嫁给了别人,你也得不到真正的幸福......真相也好, 谎言也罢,都会让你痛......我宁愿选择欺骗你......这道伤,伤得或许更重一些,却能好得更快一些......而另一道伤......会永远留在心底......稍稍一点触碰,都能痛彻心扉......这样的痛,该由我一个人承受......黎,你应该拥有这世上最幸福的笑颜......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你笑的样子......就像是......春天里......最明媚的光......天空是灰色的,无穷无尽的灰,就像萧佑城的人生,从此,只剩下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