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的时间定在腊月二十八,农历新年的前一天。
睡到半夜的时候,佳音让一阵噼啪的声音惊醒,还以为是下雨。
到得早上正睡得迷糊,听见母亲在屋外叫她:音音,快起来啊,好大的雪。
佳音一时怔忡,不知今昔是何昔,好像仍是少年时,喜欢赖在床上不起,韩母揭了她的被子,她就跑到韩父床上和父亲挤在一个被窝。
谁叫爸爸有特权呢?佳音暗恼,他赖床就没见妈妈骂过。
她躲在父亲的臂弯里,睡得正酣,却模模糊糊地听到母亲在屋外惊喜在叫:哎呀,下雪了!那时候她多喜欢雪,喜欢那种耀眼的纯白和照进人心里的明亮纯净,喜欢和父亲在下雪的时候拿一个大铲子堆雪人,也喜欢踩在雪地里那咯吱咯吱的清脆响声。
她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是雪里的奔跑,她围着大红的围巾,穿明黄的衣服,跑在纯白的世界里笑得阳光灿烂,像一只欢快明丽的小鹿。
韩父看到照片时忍不住夸她:我们家的音音就是阳光照人!音音,音音。
好像又是父亲在叫她:快起床啊,下雪了。
蓦地睁开眼睛,并不是在父亲怀里,佳音醒转过来,微微叹气。
天气很冷,这已经是入冬的第三场雪了。
韩母站在院子里扫檐下的积雪,看见佳音出来笑了笑说:都下几次雪了,劲头还这么大,回房多穿点衣服,小心感冒。
佳音只好转回房再披了件羽绒衣,出来时韩母已经将雪扫尽,放好扫帚,在廊上擦了擦鞋说:这么厚的雪,这么多年了很少见呢。
是啊,我在外面一直就没见过雪样子。
佳音上前,替母亲轻扫去发梢的雪沫,看来老天是知道我想了,所以一下子送好几场雪过来呢。
韩母给说得笑起来,望了望天说:不知道中午能不能化掉,你今天还得出门呢。
佳音本想说雪大就改期好了,话到嘴边却改口:只怕是不容易,昨晚上的雪豆子好像下得很大。
是啊。
韩母叹气,要是能改期就好了。
要不打个电话试试?算了吧?人家初三就得走,哪里还有时间?要不到了那边我们也可以联系啊。
就你那性格啊,只怕你有好远躲好远!韩母怜惜地点了点佳音的额头,脸皮子吧,比谁都薄。
佳音笑,把头支在母亲肩上:妈妈还是最了解我呢。
我生的女儿嘛。
妈妈。
佳音轻唤,如幼儿低语。
嗯?你和我一起去那边好不好?韩母沉默,半晌才说:音音,我怕你爸爸一个人在这,太寂寞呢。
妈妈,我一个人在那,也寂寞。
佳音眩然,她显然最自私。
可父亲已经去了,她不能也不忍心留着母亲一人在家。
爸爸肯定不喜欢我一个人寂寞地过日子。
妈妈想想吧。
韩母有点黯然,你到底是要结婚的,妈妈不想影响你。
妈妈,要是有谁因为我要奉养你在身边而不要我,这样的人还值得吗?佳音看着母亲他连生我的妈妈都不能容忍,我哪里还敢嫁他啊。
韩母还想再说什么,佳音轻轻摇头,说:妈妈,我只有你了。
终是露了心里的悲怆,佳音差点就落泪。
不想把气氛弄得太伤感,她很快转了话题:就这样说定了,妈妈,我以后会努力地多多相亲,直到找到那个愿意养我和你的男人,好不好?还多多相亲呢,傻姑娘,要说这一次就能成。
佳音笑,心里却不以为然。
谁知道结果会怎样?她没有把握,可是为了母亲,她一定很努力地去做,然后努力地过上她希望自己过的生活。
如果嫁一个男人,就是幸福的终点,她希望自己还能登上那个站台,到达终点。
不管此间经历什么,不管她要付出什么。
佳音提前了两个钟出发,到达城里的红豆茶馆时仍然迟了十五分钟。
快要过年了,车少人多,再加上下雪,就更难坐到车了。
佳音在路上给冻得四肢冰凉,都快麻木,脚更是生疼生疼的,在茶馆里给热气一烘,痛得像要骨折。
所以好半天就坐在那里暗抽凉气,也没认真听对方说什么。
介绍他们认识的阿姨坐在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聊,佳音像一尾还没缓过气来的游鱼,几次都是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所幸介绍人的目的也是想让他们单独聊聊,并不介意,聊了会就说:我去看看雪化得怎么样了,你们先坐坐。
很冷吧?那个她今天相亲的对象介绍人说了名字佳音这会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的男人问。
佳音抬起头,这才有时间去看他,和她预料的样子差不多,板寸头,中等偏胖,模样普通,属于一走进人群就被忽视得很彻底的那种。
回过神来就淡笑说:是啊,车也难等。
所以迟到。
没有关系,我要不是住得近,只怕也要你等。
佳音笑笑,在桌子底下搓冻得通红的手,一时冷了场。
她并不着意打破,眼睛落在桌上的玫瑰花茶上,玫瑰花散开铺满杯面,犹如刚盛放,一阵香气随之扑鼻而来。
这个地方都喜欢喝这种茶,韩父也是,冬天的时候泡一大杯,无事就坐在书桌边看书,佳音坐另一头写作业,母亲在边上纳鞋底,屋外是风吹树叶沙沙的响声,或者路人走过踢踏的脚步声。
那是一种让人回想起来只有芬芳与淡薄的安宁,如一缎温暖而柔软的围巾,极舒服细致的慰贴。
韩小姐也是在A城上班吧?男人轻咳,打破沉默。
是。
什么公司呢?一家广告公司。
哦,很时兴的行业。
混口饭吃罢,也是给人打工。
又是沉默。
好像韩小姐回家好久了?有几个月了吧。
那你可知道方略集团?当然,可能不知道的人也少。
前阵子有一件事很轰动,是方略新上任的总经理的婚姻八卦,韩小姐不知道听没听说过。
哦,那时我回家了。
佳音回应得很平淡,她一直看着那舒展的玫瑰花茶,连头都没抬起,对话到这里,大略也知道对方心思,却只装作不知。
那位弄错的绯闻前妻和你长得很像呢。
中年男人显然不惯察别人眼色,仍是接着问,把它当做一个最有趣的话题。
是吧?佳音抬起眼睛,笑:不是你一个人这么说,我公司同事打电话来也说是像。
修练成精了,撒谎都可以不眨眼睛。
佳音心里叹气,多少知道这次相亲是失败的了。
她没法努力,她绝望地想,这种场合让她想起自己在酒桌前谈生意,成与不成,好或者坏,但凭眼光和本事。
可婚姻怎能与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