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洗了澡,云栀朵撒了好半天娇都没能让陈烟答应和她一起睡,陈烟推搡着她出房门,指尖在她脑门上轻点:你爷爷奶奶已经睡下了,别吵着他们,多大个人了总想着跟妈一起睡!云栀朵扶着门板搓了搓鼻子,不情愿地挪回自己的房间。
孰不知,那台被自己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已经响了无数遍。
宋狌始终是不放心她,每隔二十分钟相继给她发微信,半天不见回信,便打了几通电话。
崔琳琳说,云家目前的情况不适合外人过多的关注和打扰,宋狌便只能守着一台手机死等。
十一点四十七分,在床上躺得五仰八叉的宋狌在感知到手机的第一声震动后立马翻了个身,按下手机接听键。
先是窸窸窣窣的电流声传过来,才隐隐听清云栀朵的声音。
想我了?云栀朵铺好被子,钻进去后将自己裹紧,手机被她开了免提甩在枕边,只露出了一颗浑圆的脑袋。
宋狌整个人一僵。
铺被子使了点力,她说话时呼吸带着细微的轻喘,加上躺床后的满足,又似在喟叹。
仿若这句想我了是在他耳边说的。
滚了滚喉咙,宋狌摸了把鼻子,嗤了一声:提醒你吃个药。
云栀朵满不在意地回:不用吃,肚子早不疼了。
是药三分毒,她又天生的喉咙小,吞咽能力比一般人都差,回回吃药都得一颗一颗吞,备受煎熬。
下次再敢大冬天吃冰的,脖子都给你拧断。
宋狌语气又立马严肃起来,本来今天应该将她狠狠批斗一遍,但各方面都不允许。
他不能做第二个伤害她的人。
理智告诉他,今天他得把她当祖宗。
那我还是很惜命的。
云栀朵打了个哈欠,随之想起什么,立马喊了一声,我那四百块呢?不是说给我送过来?约莫是被她的哈欠传染,宋狌也跟着打了一个:忘了,明早给你拿。
行,明天见。
云栀朵声线轻快,不难发现还带了点小雀跃。
宋狌:?你说什么?宋狌将手机再靠近耳朵,怀疑自己听错。
我说,明天见。
云栀朵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
宋狌再次晃了下神,才欲开口回应她,却在下一刻,云栀朵笑嘻嘻地把话补充完整——明天见,我的四百块。
哦,是和那四百块说的明天见。
宋狌整个人无语住,看了眼被掐掉通话而亮起来的手机屏幕,无奈地笑了一声。
都说高考是人生很重要的一个转折点,可是云栀朵爸妈离婚,对云栀朵来说何尝不是又一个转折点。
不止是对云栀朵,对他也是。
次日六点,天还未亮,隐隐听见雨打窗户的声音,稀稀疏疏。
云栀朵睁眼的时候,这雨来得更大了些。
天气预报说,今日冷空气降临,整个汀陵将迎来寒潮。
云栀朵开了盏床头灯,看了下时间,才六点十二分。
她没再继续睡,坐起来抱着膝盖发了会儿呆,昨晚忘记关窗帘,现在借着灯光能轻易看见雨点从窗上滑落。
可窗外还是黑漆漆一片。
门外好像有一点动静,隐约听见说话的声音。
云栀朵知道爷爷奶奶有早起的习惯,直到听到他们两个人里又掺了另外一道声音,才浑然一惊。
你还知道回来?云雄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里透着威严与震怒。
爸!云炜淋得半身湿,被云雄拦在门口。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最后是韩英于心不忍,让人进来把衣服擦干。
你还让他进来做什么?难不成还想原谅这抛妻弃女的畜生?云雄压着火气,大门口的门被他用拐杖抵住,时不时敲击几声,你走!马上滚出去!你冲他吼什么!把陈烟和栀子吵醒了怎么办?人都进来了,让他把话说完。
韩英捂着心口,呼吸不匀。
明知道云炜做了天理不容的错事,可作为一个母亲,她又能怎样。
她也就这么一个孩子。
你们不接电话,我只能这个时间来。
云炜接过韩英递过来的毛巾,只随意地擦了几下,便道,生意场上出了点事,钱没了,不得已我只能把房子抵出去。
说完,他将目光看向云雄:爸,我不能让他们跟着我风餐露宿,小故还要上学,阿岚如今肚子里还有一个,我……啪——呼到他脸上的,是一声比说话音量还要响亮的巴掌声。
你这个畜生不如的狗东西!云雄整只手微微发颤,举着巴掌,你什么意思?天没亮你就过来跟我和你妈说这个?云炜甘愿受了这一掌,撑起身来,眼神透着股败类的坚定:爸,妈,求您!云炜!你在干什么你知道么!韩英红了眼站起身去扶云炜,恨铁不成钢,即使你和陈烟已经没了感情,即使你们离了婚,但你让整个戈蓝怎么看我们云家?且不说陈烟没搬走,就是她搬了,你也不能后脚就把其他女人领回来!云炜沉默着不说话,神色复杂。
半晌,像是跟自己打了一个心理战,云炜道:我可以过段时间带他们回来。
你混账!云雄冲着他吼,我还在一天,你就休想把人领进门!我有什么办法!爸,我没有办法!我破产了,我没钱啊!陈烟她该庆幸和我离婚离得早,要不然她也一分钱拿不到!现在的云炜,像个疯子,像个失了分寸的疯子。
离婚是昨天早上九点钟的事,而公司宣布破产,是在离婚后的不久。
他或许懂得这是天道轮回,懂得是自己遭了报应。
可即使破了产,他爱的女人和孩子仍对他不离不弃。
他还剩那么一点良心。
他爱那个女人,爱那个孩子。
这点仅剩的良心告诉他不能让他们跟着他受苦。
云栀朵的屋里不知道怎么就传出很大一声响,云炜听到那刻神经都紧绷着。
他差点就要忘记,云栀朵还在屋里睡觉。
云雄扶着拐杖,呼吸一下比一下沉,压着声音骂道:好一个没有办法!你可真对得起陈烟和云栀朵!云炜痛苦地跌落在沙发上,握起拳头,狰狞着闭上眼。
最靠边的那间屋子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了,陈烟一头长发散下,眼神里除了淡漠疏离,什么也没有,她就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而后,用很轻的声音说:我和栀子很快就搬走。
有那么一瞬间,云炜觉得现在的陈烟和十八年前陈烟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云栀朵房间里,她仓促捡起的那只被摔断一角的瓷娃娃又重新从手心滑落,滚进了床底。
她和陈烟一样,什么都听得见。
只是在大人眼中,她是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是不该管大人的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