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胡小柒连忙转头去瞧,一看是自己的两位师兄,不禁疑惑道:你们怎么在这?还未等两人说话,胡小柒便快步折返,走到他们身边,连声问道:师傅可是将仙鲤族长老带回去了?自你昏迷后没多久,常青便请师傅去天衡山解开了赤露设下的结界。
你醒来后,我们还没和你交代此事,你就匆匆下凡,尔成有些不明所以,你问这个做什么?尔成仔细打量胡小柒,发现她眼圈红红,神情严肃,皱眉道:你在凡间受欺负了?胡小柒没有回答尔成,只是咬牙问道:那此刻长老在哪?应该还暂住在天山上。
师兄,帮我给师傅捎句话,就说千万把这位长老留在天山,莫要让他跑了。
说罢,胡小柒转身要走,却一把被尔言拉住手臂。
你这回不能独自去见赤露,尔言一脸严肃,你忘了你上次去见他,落得何等下场。
胡小柒一边掰尔言的手,一边强扯出一丝笑:上次是我自作孽,这次绝不会了。
尔言张了张嘴,正要反驳,谁知胡小柒给那把门的天兵使了个眼色,一溜烟钻进牢门。
尔成尔言刚要去追,就被门口的天兵拦下。
虽然胡小柒在九重天上未有名号,可六界之中无人不晓她身份,天帝与西荒女君的金枝玉叶,就算是南极仙尊来,也要给她几分薄面,更别说是九重天上的天兵。
此刻胡小柒要进监牢,天兵无人敢拦。
她要那天兵拦住两位仙君,亦是无人敢怠慢。
尔成和尔言和面面相觑,看着胡小柒的背影沉沉叹了一口气。
胡小柒冲进监牢,却在赤露的牢房前站了许久,她踟蹰片刻,终究还是推门进入。
赤露的牢房,还是一如既往的黑。
之前胡小柒给赤露留下的那个火团,也早因为她昏迷过去而熄灭。
丝丝寒意袭来,胡小柒仿佛又嗅到天衡山中阴潮的腐气,原本已经平复的心情又再起波澜。
只听黑暗中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二位仙君请回吧,我体内的血真是再抽不出一分一毫了。
胡小柒愣了愣,并未说话,只是在手心燃起一团火球。
漆黑的空间里有了光源,瞬间照亮盘腿坐在牢房中央的男人。
男人眉心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他顺着光源看去,只见红衣少女正把那火球缓缓送上半空。
她一身红衣,衣诀轻摇,火光映照下更显明艳。
少女的脸庞是微微的红,樱唇微抿,火光为她镀上一层浅黄的光泽。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半空中的火团,眼中有光芒在盈盈闪烁。
赤露揉了揉眼睛,恍惚间,那少女好似也变成了一团火。
少女瞥了他一眼,目光很快又移开。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脑袋轻垂,咬唇盯着自己的脚尖。
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赤露浑然不知自己的唇角轻轻弯起,他看着胡小柒,打趣道: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忘恩负义的罪人?胡小柒闻言依旧是默不作声,咬唇的力度却深了几分。
还是来责难我的?赤露一挑眉梢,你的那两位师兄每日叨扰我,已让我心烦意乱。
你若不想再吃痛一回,就请赶紧离开吧。
胡小柒提起一口气,被他这番话说得愈发羞愧,她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赤露见她难得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眯起眼睛,开口道:你今日倒是反常。
若是有话要说,赤露拍了拍身前的地面,倒也不必站得那么远。
胡小柒默默地咽了下口水,朝着赤露的位置缓慢挪动。
她在赤露身前坐下,心虚地抬眼瞧他,却碰巧与他四目相对。
刚刚她站得远,赤露没看清楚她的神情,此刻对上她红红的眼睛,赤露蓦地一怔,皱眉道:你方才哭过?胡小柒慌乱地眨动眼睛,讪讪答道:没……没啊。
赤露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样,自顾自地说道:这刚哭完就来找我,该不是……你这眼泪是为我流的?怎么,上方吟亏待你,让你后悔与我和离了?闻言,胡小柒心里的愧疚霎时间烟消云散,她嗤笑一声,只辩驳了后半句话:与你和离,是我近些日子来最高兴的一件事。
哦?赤露托住下巴,眯眼道,那你是为何而哭?今日又为何来找我?胡小柒轻咳一声,收起情绪,认真道:我就是来问问你,若我将至阳真修练至六成,有几分把握可以解你体内寒毒?赤露一怔,低头思索几秒,却没直接回答胡小柒的问题,只反问道:你有把握在这几十年间把至阳真火修炼至六层?我会尽我所能,胡小柒说得郑重,所以你最好多活几年。
赤露轻笑一声:你若是不来见我,我说不准确实能多活几年。
言外之意,上次毒发,责任在她。
胡小柒抬眼看向赤露。
赤露面容疲惫憔悴,唇角轻弯,双唇是失血的惨白,他目光淡淡,眼里并无恼意。
他上次那般生气,此刻却像是已经把事抛到脑后,说这些话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她愧疚。
他成功了,胡小柒想起在木屋里看见的词句,鼻尖又开始微微发酸。
对不起,胡小柒垂下眼睛,顿了顿道,我上次话说得太重。
赤露怔住,他是没想到胡小柒真的会向他道歉。
他眨动两下眼睛,有些不可置信道:太阳打西边出来。
我背负的骂名太多,你说得话还不算最难听的,赤露强颜欢笑着,不必为此道歉。
背负的骂名太多。
胡小柒在心里默默重复一遍他的话。
其实真正该背负骂名的,本应不是他。
若他愿意将自己的身世和她说清楚,她根本不会说出那番伤人的话。
若他愿意将仙鲤族长老的恶行昭告天下,想必也会有不少人替他说话。
你为何不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我?胡小柒眼眸低垂,手指捏住袖角。
什么真相?赤露脸上的笑容骤然滞住,心里隐隐有了猜想。
胡小柒抿了抿唇,抬眼道:你身中寒毒的真相。
赤露再也笑不出来,他身子颤抖了一下,眸光闪烁。
他心里清楚,胡小柒大概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你应该早些告诉我,胡小柒顿了顿,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把话说出口,她轻叹道,你体内寒毒是积年累月的试药所致。
在看到幼年赤露在木屋中写下的文字后,一切都真相大白。
仙鲤族长老将她和常青骗得团团转。
长老在把赤露捡回来的第一天,就从未想过要好好抚养他。
赤露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和他孙儿年纪相仿的,上好的试药容器。
长老为了治好自己孙儿的隐疾,竟给一只健康的小蛇妖灌药,测试药物的毒性和剂量。
说来可笑,在人间颇负美誉的仙鲤族,代表着康泰吉祥的仙鲤族,其族长却成了赤露一生的厄运之始。
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卑劣。
第132章 以为别人给他的,就是他想要的胡小柒想着,牙关咬得越来越紧:你应该告诉所有人事情的真相。
告诉世人,你拜在魔尊门下认他做义父,亦有自己的苦衷。
赤露沉默着,眼睛里蒙上一层灰雾。
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偏着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半空中的火球。
漆黑的牢房里陷入良久的寂静,直到赤露口中吐出一口白雾,他微微抬首,哑声道:告诉你有用吗?告诉天下人亦有何用?有谁会相信我,一个来路不明的蛇妖?赤露语气淡淡,似乎是对此已经释然。
胡小柒刚想反驳,却蓦地被赤露打断:就连你,仅凭长老的一面之词,就跑来向我兴师问罪。
你说,我该如何叫世人相信我。
胡小柒讷住,他说得没错。
若不是她亲眼看到,她或许也不会相信仙鲤族长老会对赤露做出如此下贱之事。
赤露垂下眼睛,冰霜将他的睫毛染白。
他看起来疲惫,却还是故作轻松道: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他们不在乎真相如何。
与其声嘶力竭地解释,还不如任他们责难来得轻松。
可是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胡小柒哽咽,眼睛微微发红。
你怎么知道我没试过。
赤露看向胡小柒的眼睛,挂霜的睫毛缓慢眨动,像两只沾染冰雪的蝴蝶。
当时我体内寒毒已经无法压制,我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价值,长老便把我丢出天衡山让我自生自灭,赤露轻笑一声,我向路人救助,大家却都把我当疯子。
只有一个人帮助了我,相信我所说的话。
赤露嘴角扬起一丝苦笑,自嘲道:可惜唯一相信我的人,已经死去了。
胡小柒垂眸沉默半晌,心里隐隐地难过,她知道赤露口中的人是谁。
胡小柒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赤露,她只是低声开口道:无论你是否愿意解开你我之间的生死咒,这毒我都会帮你解。
赤露冷下一双眼睛,面上透着彻骨的寒意:我无需你可怜我。
我不是在可怜你,胡小柒抬眼看他,眼中眸光闪烁,正色道,我只是在惋惜。
若我们立场相同,说不定可以做朋友。
-胡小柒走后,赤露终于展露出彻底的疲态。
他瘫坐在地上,精疲力竭地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想起多年以前,自己遇见义父的那段往事。
自他被关入天衡山,几千年来,便从未见过日月星辰。
那日他寒毒发作,长老将他丢在天衡山脚下。
那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见到太阳。
他直视太阳,太阳一如他想象中那般温暖。
可太阳太过明亮,将他的眼睛灼伤。
他的身体很痛,眼睛也睁不开,只能闭着眼睛漫无目的地爬行。
他感觉到自己的掌心被路面的石子割破,血液流了又干,干了又流。
他不知爬了多久,听到周遭有人的声音,便慌忙拽住周围人的裤角,祈求他们救救自己。
然而,这些人无一不是踹开他的手,尖叫着跑开,一边咒骂他,一边避他如蛇蝎。
他忍着身体的剧痛,躲入一个墙角。
他能感受到,阳光正在渐渐消散,黑夜的寒冷正在侵蚀着他。
他知道活不过这个夜晚,心里却还是不甘,自己活了这么久,竟还没见过月亮。
就在他快要昏死过去时,他隐隐地听到一阵脚步。
随后那脚步声在他身旁停下,他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
那男人问他:少年,你为何不回家。
他费尽全身的力气去回答:我没有家。
说完,他感觉男人的指尖抵在他额头,凉丝丝的灵气从他眉心进入,游走至全身,他体内的疼痛渐渐褪去,眼睛也不再感到灼烧。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俊朗的男人半蹲在他身前。
男人头顶上的天空,高挂着一个明亮的圆球。
他猜,那便是月亮。
他说,月亮正好看啊,好想以后日日都能见到月亮。
男人往后便把他带在身边,将他认作义子。
男人教他辨认周遭的事物,花,草,树木,山川,湖泊。
他是认得字的,他也见过这些词汇,只是从未见过。
他明明已经几千岁,眼界却还不如一个几岁的孩童。
后来,男人给他带来一块糖。
他不愿意吃,只说糖不好吃,是苦的。
他以前天天吃糖,才把身子给吃坏了。
男人笑他,没有说话,只是把糖塞进他嘴里。
当糖块在他口中融化,他讷了许久。
这糖和他以前吃的不一样,这块东西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从前长老骗他,说糖是全天下小孩子都爱吃的东西。
他还好奇,为何会有人爱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那时他才知道,自己以前吃的不是糖,是药。
往后的几百年里,他每一天都在颠覆曾经的认知。
他没吃过糖,以为药就是糖。
他没和朋友相处过,以为挨打就是友谊。
他没被疼爱过,以为责罚就是疼爱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以为别人给他的,就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