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寿辰，普天同庆。
从将军府到皇宫，一路上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胡小柒到了皇帝宴请众宾客的金殿，宾客分左右两列落座。
胡小柒身着华服，伴沈吟年身侧，端正跪坐在案几之后。
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当今的皇帝。
胡小柒一落座，皇帝威严的目光便时不时向她瞟来，而胡小柒也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这位皇帝。
这位皇帝在当年她与赤露的婚宴上见过她，可她着实对这位皇帝没什么印象。
她当时心如死灰，别说去打量凡间贵宾，她连自己的师兄都不敢看一眼。
皇帝扬首轻睨胡小柒，眼里是无法言说的复杂神色。
二十五年，恍如隔世，这女子的模样却几乎未变一分一毫。
只不过，他清楚地记得，这女子当年那嫁给前朝国师时，眼里无光，整个婚礼过程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而如今，女子坐在沈吟年身旁，面容虽憔悴，但眼里熠熠生辉。
胡小柒刚与沈吟年闲话几句，一转头恰巧撞上皇帝威严的目光。
胡小柒直视着皇帝，轻轻颔首，回以礼貌的一笑。
这一笑，倒是从容大方。
皇帝虚眯起眼睛，挑动了一下眉毛，沉声唤道：沈爱卿。
沈吟年连忙起身行礼：臣在。
你不是说，将军夫人重病缠身，无法来参加朕的寿辰吗？怎么今日竟让将军夫人拖着病体前来？皇帝虽是再与沈吟年问话，尖锐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胡小柒身上。
胡小柒眸光闪动一下，心道这皇帝真是会阴阳怪气，竟在众臣面前薄他夫君的颜面。
胡小柒便缓缓起身，脸上依旧扬着端庄的笑容：回禀陛下，是臣妾执意要来。
今日臣妾来此，不仅是为了给陛下祝寿，更是为了向陛下道谢。
哦？皇帝拖长了话音，迟疑道，道谢？胡小柒垂下眉眼，看起来谦卑顺从。
臣妾要感谢陛下这些年来对沈将军的照顾。
胡小柒说得恳切，若没有陛下的赏识，臣妾过往的一番良苦用心便只算是徒劳。
这话是她的真心话。
皇帝沉下眸子，他自然知道胡小柒是什么意思。
可是台下众宾客并不知道其中缘由，皆是一言不发的面面相觑。
他们并不知道，面前这个端庄貌美的将军夫人就是沈将军的师傅，更不知道她还曾是前朝国师的妻子。
文武百官当时知道沈将军低调娶妻，只以为她身份低微，凭借姿色嫁入将军府，配不上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现在看来，这仓促的婚仪倒是另有隐情。
沈吟年讷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胡小柒，只听正襟危坐的皇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皇帝笑声爽朗，响彻整个宫殿，让台下众人不明所以。
直到胡小柒假装身体虚弱，轻咳几声，皇帝才收起笑意，一挥衣袖示意两人坐下。
两人一坐下，沈吟年就赶紧帮胡小柒拍了拍后背，为她斟上温茶递到唇边，毫不掩饰对夫人的关切之情。
台下百官看呆了眼，却又不敢多言，只得偷偷去瞧皇帝的神色。
皇帝亦是看着两人，嘴角扬起一丝微妙的笑容。
寿宴开始，鸣钟击磬，乐声悠扬。
带着轻纱半掩面部的乐师怀抱琵琶，坐在金殿角落，指尖起落间琴声流淌，西域舞女在台下舞姿翩跹，衣袖浮动。
满朝文武纷纷向皇帝献上寿词及其寿礼。
胡小柒轻抿茶水，捏紧了指尖，努力压制心里的不安。
她不敢去看沈吟年，便看西域舞女的舞姿。
西域舞女舞姿轻盈灵动，个个腰肢纤细，肤白如玉，胡小柒的目光穿过舞女腰肢间的缝隙，正好装上对她坐在对角上的琴师的目光。
琴师是个男子，他虽然遮面，只露出两只丹凤眼，却还是让胡小柒觉得隐隐熟悉。
在和胡小柒对视上的那一霎，只听琴声有微微的颤动。
沈吟年拉了拉胡小柒的袖子，在她耳畔轻道：等下，该轮到我们去给皇帝献寿词。
闻言，胡小柒收回目光，以为自己是太过紧张，认错了人。
时机已到。
她垂了垂眸子，只轻答一个好字，她的手指伸入袖间，捏住那枚袖间的小药丸，藏入手心。
她挽袖为沈吟年斟满一盏酒，又为自己斟上茶水，指尖轻轻触了下沈吟年的手背：夫君，我一茶代酒，敬你一杯。
沈吟年讷住，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是夫人，第一次唤他夫君。
只见胡小柒已经执起杯盏，沈吟年便双手拿起酒杯，与胡小柒手中杯轻轻一碰。
吟年，人生不过几十载，胡小柒顿了顿，浅浅道，你莫要虚度光阴。
说完，她宽袖掩面，手心的药丸被茶水顺入咽喉。
她心虚地看一眼沈吟年，男人眉头轻蹙，似是不明白她说的话，却还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胡小柒放下杯盏，心头思绪万千。
她浅弯起唇角，捏了捏沈吟年的手腕道：走，我们去给陛下说祝词。
她牵着沈吟年起身，刚站起来便觉得头晕目眩，差点没站稳，摔倒在案前。
常青给的药，果真药效强劲，立竿见影。
你可有事？沈吟年惊慌地搀扶住她，眼里满是担忧。
胡小柒摇摇头，牵着他就往皇帝面前走。
她脚下轻飘飘的，步伐也是疲软乏力。
胡小柒感觉自己的眼皮有些重。
两人跪在皇帝面前，沈吟年行礼，正色向皇帝贺寿。
胡小柒的脑袋无力的下垂，上身轻轻晃动。
她身上的血液犹如被抽干，朱唇瞬间变得苍白，睫毛结霜，周身散发出阵阵寒气。
周围一切的声音都开始变得微弱渺远，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她与世隔绝。
她最后转头，努力地睁开眼睛再看了沈吟年一眼。
胡小柒对他粲然一笑，在他惊诧的目光中，忽然两眼一黑，彻底瘫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