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皇陵刚刚根据钦天监的测算,选好地址不足半年,皇陵地面的宫殿建筑还未修缮完成,只草草挖出了一个地宫,用于播放皇贵妃的棺椁。
宁青时看着荒凉偏僻的皇陵,心中更加为宁青樱觉得不值。
一腔真心,香消玉殒。
入殓之时,自己的夫君不在,心上那个无法忘却的人甚至还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七天停棺,半日入葬。
从今往后,宁青樱的尸身只有这漫天遍野的杂草,和山间冰冷刺骨的寒风相伴。
宁青时陪着皇贵妃的棺椁走入地宫,看着十六个宫人一起将她金丝楠木的棺椁轻轻的放在天圆地方的墓室内。
礼仪官拿腔拿调的念着悼亡皇贵妃的诏书,临时写就的诏书上,只粗粗介绍了皇贵妃的生平,最后再给一个恭顺贤德的称号。
短短半炷香的时间,就说完了宁青樱的一生。
宫人们随着礼仪官的宣诏退出地宫,礼仪官向宁青时请示:王妃,还有一柱香的时间,就是阖宫的吉时,您,可还要在这里,同皇贵妃说说话?宁青时沉眸,对礼仪官说:你们退下吧,一柱香以内,我自会出去,不会耽误你们阖宫。
是。
礼仪官领命退出去,这黝黑阴冷的地宫内,就仅剩宁青时陪着宁青樱了。
皇家地宫,非皇室家族不可入内。
这里,江氏进不来,宁若白也进不来。
宁青时终于可以自己和她的小青樱说说话了。
宁青时抬步,跨过地上代表江河的沟壑,她一路走到宁青樱的棺椁前,抬手抚摸着冰冷的木棺。
良久后,宁青时只问了一句:青樱,你如今见到自己腹中的孩子了吗?这一路上,有个人陪着,倒也不会太孤单。
无人回答。
宁青时自顾自的说:如果,你知道人死了之后,会入葬到如此阴冷幽暗的地宫里,你还会不会那样奋不顾身的替他挡着?宁青时笑了笑,说:我想你会的……青樱啊,你才是宁安王府里,最痴情的姑娘。
你曾经问我,有没有找到心上人,有没有找到一个无怨无悔为他付出生命的人……曾经我不屑一顾,如今,自己爱了,痛了,才知道,你说的没错……只是,阿母说的也没错。
情之一字,太过伤人。
宁青时看着棺椁里安详睡着的宁青樱,笑着说:青樱,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等到来世,如果你还愿意找我做阿姐,我一定会好好护着你,不会再说你矫情……也不会再对你没有耐心了。
一炷香。
这是宁青时和宁青樱最像姐妹的辰光。
地宫的石门缓缓关上,那一盏石门之后的长明灯忽明忽暗,仿佛是宁青樱在跟这个世界道别。
你放心,等陛下醒来,我会告诉他,你有多爱他……宁青时看着闭合的石门,缓缓闭上眼睛。
回城时,宁青时不想乘坐在闭塞的马车之内,方才幽暗的封闭的地宫,让她觉得残忍。
宁青时让车马先行,自己换上便装,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宫中车马走的快,不消一会,车马队伍就消失在宁青时的视线里。
她眸色沉稳,仿佛在等着什么人。
果然,皇宫的车马刚刚消失,她身后就出现了脚步声。
你还要骗我多久?宁青时脚步悠悠的,也未曾回头,只听脚步声,就知道来人是宇文祐。
我没骗你。
宇文祐不急不缓的走到她身边,语气轻松的说:我以为,你第一句话应该问我怎么从皇宫逃出来的。
宁青时没有看他,她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口中说着:如果景阳王不想你出宫,那你无论有什么办法,也不可能站在这里。
宇文祐挑眉,笑了笑说:是吗?你竟然以为是景阳王放了我?不是吗?宁青时侧头看他,语气仿佛是在聊家常。
就当是吧。
宇文祐笑着看向宁青时说:你成婚那日,我没去道喜,都没见过你当新娘子的样子。
宁青时说:去了你也看不到,我盖着红盖头呢,只给夫君一个人看。
宇文祐笑了笑说:是啊,新娘子是只给夫君一个人看的……他语气淡淡的,问她:你恨我吗?宁青时也笑着说:我为什么要恨你?因为你害了我妹妹?还是你毒害了北周的皇帝?宇文祐收起笑容,他不看宁青时,只陪着她缓步走着,因为我骗了你。
宁青时笑着看他,说道:七王子?宇文祐侧眸看着宁青时,嘴角扯上一丝无奈的笑: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土匪头子。
可是你不是。
宁青时回过头来,继续走路。
我可以是,只要你肯做我的压寨夫人。
宇文祐语气温柔,带着毫不掩饰的真心。
七王子,宁青时笑着说:你既然是西凉未来的王,那你的身边就应该有百姓,应该有良田牲畜,不应该只有一个已经嫁作人妇的压寨夫人。
宇文祐嗤笑道:怎么才几日不见,你如今说话的语气就像极了李景修?嫁鸡随鸡,嫁夫随夫。
宁青时说话的态度,仿佛还是和当年的宇文祐一样,并不设防。
宇文祐笑了,你就知道我的软肋,说话每个字就是冲着我的心口去的,不愧是你。
宁青时站定,回身看他,笑着说:七王子,我们到此为止吧。
宇文祐也笑着,垂眸看着面前只隔着半步的宁青时,问她:怎么为止?从前,你帮我开药房,我帮你打野狼、剥狼皮;你帮我训练杀手,我给你研制药方……一桩桩,一件件,我这几日算起来,实在难以全部都记得清楚,但是大体上,我们可以互不相欠。
宁青时抬眸看着他,后退一步,说道:从此,宁青时和宇文祐,再无瓜葛。
宇文祐站在原地,看着宁青时,眸子里闪过一丝难过,他沉声说:青时,我和你,从一开始就不是算得清楚的关系……如果非要算,那你至少还欠我一个真心,一个喜欢,还有后半辈子的陪伴。
宁青时耸耸肩,有些怅然的笑笑。
谈崩了……那,以后见面,只能是仇人了。
宁青时向宇文祐拱手道:七皇子,今日一别,你我再见,只有两国的交情。
如果西凉和北周交好,你我就是友邦,如果西凉和北周再起纷争,那我,一定会站在我阿父和夫君的身后,护卫大周。
告辞。
宇文祐看着宁青时离去的背影,低低的笑着说:不愧是你,又给我下了套,等着我钻进去……你既然用我对你的情义来制衡西凉和北周的战争……宁青时,你什么时候如此心怀天下,如此正义凛然了?宇文祐笑了笑,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宇文祐的偏执,让他没有见到宁青时转身离开时眼里的落寞和难过。
宇文祐未必失去了自己的爱人,但宁青时知道,她从今日起,真真切切的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