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研喝水的手蓦地一顿。
她惊讶地抬起头，盯着黎欣桐看了两秒：难怪刚刚你看到受伤的消防员，脸色看着十分古怪。
我还以为你第一次处理烧伤，吓的呢。
我是挺害怕。
黎欣桐挨着楚研旁边，也靠在了墙上。
我明白，你是怕下一次受伤的人，就变成了你老公。
楚研轻轻拍了一下黎欣桐的肩膀，走到饮水机旁边，拿了新的纸杯接了一杯热水递给黎欣桐。
黎欣桐愣了一秒，然后重重点头。
眼圈，肉眼可见地红了。
楚研盯着她看了三秒，突然问：你做护士多久了？一年，半年还是几个月？快三年了。
不过来这边到咱们医院，还不到三个月。
嫁到南京的？黎欣桐点点头。
做了三年的护士，看过很多生老病死吧？自然死亡的，突发状况的都有吧？黎欣桐又点点头。
就说今晚脑梗和心梗患者吧，那个心梗突发死亡的患者，只有二十五岁。
楚研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但是偏偏从她的声音中，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沉重感，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
黎欣桐伤感的情绪又加深了几分：是啊，很年轻，也很可惜。
是啊，很可惜。
楚研话顿了一下，突然扭头看向黎欣桐，你看人活着，不管做什么都会有意外发生。
哪怕是坐办公室的工作，风吹不着日晒不着，也有可能会因为压力过大而引发心梗。
就算没有这些事，生活里也有其他的意外。
在急诊室真的什么意外突发状况都能遇到，车祸这种算是常见的。
上周，我还遇见一个和老公亲吻的时候，结果压到颈动脉窒息而死的呢。
我们总不能因为这些意外，就整日提心吊胆，甚至不敢活下去了吧？黎欣桐明白楚研的意思，人不能因噎废食。
但是明白道理和不害怕，是两回事。
消防员的工作辛苦又充满了危险，以及各种突发状况，她怎么能不担心呢？每次一有火灾报道，她就害怕电视里出现张彦平的脸，怕他为了救人不顾自身安全而牺牲。
我都明白，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胡思乱想，不去担心。
黎欣桐还没说完，泪水就不受控制掉下来。
她愣了一下，压抑的情绪彻底爆发，捂着脸蹲下来失声痛哭。
楚研没有劝说什么，让黎欣桐安安静静哭了五分钟。
发泄出来就好了。
五分钟后，楚研递给黎欣桐一张纸巾，哭完了擦干泪水，你就会发现其实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担心，日子也是这样过。
你不担心，日子反而过得舒心。
消防员的工作的确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当初我也一直为我爸爸，还有我老公担心。
尤其是一次救火任务，我爸再也没回来后，我和老公彻底吵翻，差点离婚。
最后婚没离成，因为他牺牲了，在一场特大火灾里为了救一个人。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一直恨着的那个被救了的人，也是救人的人。
他是一名放假回家的解放军小战士，火灾发生的时候第一时间冲进去救人。
他救出了两家的人，六七口，最后为了去救一个五岁小女孩，被困在火海。
然后我老公去救他和小女孩，自己却再也没能出来。
黎欣桐直愣愣看着楚研，忘记了哭。
那个小战士养了大半年的伤，伤好后不知道向谁打听的，跑到我家里给我道歉，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还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他亲嫂子，他替我老公照顾我一辈子。
他那一股子倔劲儿，和我老公一样一样的。
以前我不懂他们为什么不畏惧生死，哪里有危险就冲到哪里去，但是看到小战士哭得稀里哗啦向我道歉的瞬间，我忽然就懂了。
因为他们有想要保护和珍爱的人。
我何其有幸，正是他们想要保护的那个人。
你也是。
我们都是被这些无名英雄保护着的人。
楚研眼窝有一些泛红：难过肯定是有的，担心也不会消失。
你要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累了崩溃了就痛痛快快哭出来。
哭完了，休息好了，继续和他并肩作战。
黎欣桐哭不出来了，还因为过于震惊打了几个嗝。
楚医生，我……都过去几年的事情了。
走吧，去吃早饭。
楚研把空纸杯捏瘪，扔进垃圾桶里。
黎欣桐发呆了一秒，急忙跟了上去。
急诊室清闲的时候少之又少，匆匆吃了早饭，又渐渐忙碌起来。
黎欣桐一忙起来就顾不上想早上的事，好不容易忙完回头想找楚研，却被告知急诊室的医生都去开会了。
她只好回到自己的科室，找护士长交班。
护士长看到黎欣桐进来让她坐下：急诊室那边累吧？你这脸色看着跟大病初愈似的，有点吓人。
你先在休息室待会儿，我抽屉里有巧克力还有其他零食，你挑喜欢的吃补充一些糖分。
我把这个病历拿给赵医生，一会儿回来。
说着，护士长拿着病历急急忙忙出去了。
黎欣桐本来想走结果转身眼前一黑，有点低血糖。
她稳了稳身体，走过来打开抽屉拿起一颗巧克力塞进嘴里。
有东西下肚，胃好像活了过来，她把巧克力的包装纸扔进垃圾箱，去关抽屉的时候这才注意到桌子上的申调表格。
黎欣桐目光落在表格上，直勾勾盯着失了神。
护士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黎欣桐站在桌边发呆的样子。
她愣了一下，笑着问：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感觉魂不守舍的，和你老公吵架了？啊，不是。
黎欣桐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把表格拿了起来，问护士长：这个……急诊室那边缺人手，最近都是从各科室抽调过去帮忙的。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怎么，你想过去？护士长难掩意外之色。
嗯。
黎欣桐没有解释，只是点头。
护士长以为她有什么隐情，也没追问：刚刚急诊室那边说昨晚过去帮忙的护士表现都不错，尤其是你因为表现突出被那边表扬了。
既然你想调过去，就把表格填了给我。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旦申调过去后，再苦再累也只能坚持，可没有调回来的机会了。
所以你先回家休息，睡醒了和家人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不用商量。
黎欣桐想到张彦平集训半个月不回家，从桌子上拿起笔，刷刷几笔就把表格填好递给了护士长，我的事情，我自己决定。
护士长拿着表格看着黎欣桐离开，半晌后喃喃自语：看来是真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