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为了给阿云治病,玄师根本不会允许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进入冰室。
所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他都尽量自己去做事情。
把夜泽霆送到冰室外面,拉响了门外的一个小巧精致的铜铃,寄云很快出现。
依然是不变的膝行姿势,头低垂成同样的角度,看不见表情。
玄师将夜泽霆的身体往地上随意一扔,目光拂过寄云头顶的发旋,冷冷开口照顾好他。
不过是个替身而已,即使名字中也带着一个云字,他们也只能算是他无聊时候的慰藉。
能够在每一个寂寞的时刻,叫出阿云这个名字的时候,能够有人回应。
他不会在他们身上倾注任何感情,他需要的,只是绝对的忠诚。
之前的那个寄云太蠢,没有经过他的允许,竟然敢把他的行踪报告给百里息,当然留不得。
没什么好留恋的,一个不听话,换一个就是。
寄云感受到头顶上方的死亡视线,浑身僵硬。
许久,玄师移开视线,转身回了冰室。
寄云则仍是保持着膝行的姿势,一只手拽住夜泽霆的衣服一角,穿过重重帘幕的阻挡,把他拖到了房间门口。
门外,一队穿着和寄云身上的衣服相同的人等候着。
他们都是玄师这么多年以来收的弟子,只听玄师一个人的吩咐,只为玄师一个人服务。
这一队人从寄云手里接过昏迷的夜泽霆,将他放上担架。
寄云低垂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眼睛不带任何温度地看着领头之人,依样转述玄师的话,照顾好他。
领头的人微微颔首,做了个手势,一队人抬着夜泽霆离开,消失在走廊深处。
冰室之内。
趁着玄师不在的这段时间,沐石观察了冰室的整体构造。
别人不知道,但是他非常熟悉这里。
因为这间冰室,完全是按照他们少年时候在师父座下求学时,每个人都拥有的弟子房的布局一比一复制过来的。
师父从不偏颇任何弟子,不论是男女弟子,他都一视同仁。
所以弟子们的房间,也不因男女性别不同而有任何的差别。
唯一不同的是,这间冰室里面,被人为地挂上了很多红色的幔帐,添置了女性用的梳妆台、铜镜,弟子们睡觉的小木床,也换成了一个足够睡下两个人的梨花木大床。
桌子上的龙凤双烛已经不再燃烧,唯有鲜红的烛泪,凝结在蜡烛的身上,划过百年好合的金色字样。
百年好合。
沐石再次叹了一口气。
自从见了玄师之后,他叹气的次数,就格外地多。
人生尚且不够百年,又怎么可能百年好合?一个人已经死了,另一个人又该怎么合?冰床之上躺着的女子,确实就是他和陈玄共同的小师妹——柔云。
她僵硬、冰冷地躺在冰床上,双手交叠放于胸前,面容安宁祥和——如果忽略掉她嘴唇上那一抹鲜血的嫣红。
玄师把她的身体保存地很好,哪怕早已去世多年,她的肌肤依然柔润,在满室冰色的掩映之下,散发着珍珠一般的光。
是的,柔云已经去世了。
沐石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情。
疯的只有玄师一个人。
他执着地认为柔云只是患了病,无法醒来,只是他还没有找到医治她的方法。
他一方面自欺欺人,给自己编织柔云还活着的幻境,一方面又知道打造冰室,在极低的温度之下保存她的尸体。
游走于梦境与现实之间,玄师疯的彻底。
沐石来这一趟,根本没想过自己能活着回去。
他只是为了安慰楚庭,临行之前,才说了那样的话。
站在冰床旁边,沐石久久地凝视佳人的面孔。
大师兄,你看我戴这个花环好看吗?少女戴着一顶五颜六色的花环,蹦跶到盘膝静坐的沐石面前。
大师兄,陈玄又欺负我,你快帮我教训他!少女故作可怜地嘟着小嘴,小脸气鼓鼓地,美目流转,瞪着身后的陈玄。
大师兄,我就是起晚了一小会儿嘛,你不要告诉师父罚我好不好?我给你做天下最好吃的饭菜!少女举起右手,两指并拢,神情狡黠,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对他公然行贿。
大师兄……大师兄…………一声声或娇俏、或灵动、或委屈的声音,翻起沐石长久沉寂的记忆,涌上他的脑海。
复又全部归于眼前这具死气沉沉的身体。
沐石沉浸在回忆中,直到玄师的声音重新将他拉回现实。
师兄,你查看阿云的情况了吗?怎么样?要救阿云,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我马上派人去准备。
玄师走进门,看见沐石站在冰床之前,微微侧身看着床上沉睡的女子,难掩兴奋神情。
在他看来,只要师兄愿意,阿云就一定有救!很快,他就可以和阿云见面了!沐石眼中一震,又马上掩饰住眼中的追忆和悲伤神色,转头,语气如常,淡淡地道:你急什么?阿云的身躯被你冰封了这么多年,要想完全治好,本来就是一件极为不易的事情。
况且,师父授我本门秘术的时候,曾经警告过,这是逆天之法,一定要万分谨慎,不然,不仅人救不回来,救人者也会遭到反噬。
我需要时间准备,再次将秘术要旨回味一遍,你做好其他辅助工作,最好确保万无一失。
玄师见沐石说的十分详细,不住地点头,恨不得拿出一个笔记本,把沐石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
……一缕霞光突破千难万险,穿过层层乌云,宣示着光明再一次战胜黑暗。
紧随其后,千万缕霞光,争先恐后地穿过云层,跃出海平面,将海面上鸥鸟的翅膀,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窗外的金属层被撤去,阳光,穿过玻璃,映照着屋内相对而坐的两个人。
百里息坐在沐雪对面,看着窗外的日出美景,沐雪只能看到他线条凌厉的侧脸。
晨光熹微,阴影落在百里息的脸上,一半是阴影,一半是光明。
不知坐了多久,久到沐雪都要以为坐在那里的人变成一座雕塑,百里息幽幽开口道:有时候,我真是想要杀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