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瑟去办完住院手续后,便给程绍仲打了个电话。
自从分手之后她没主动联系过他,可这回已经是迫不得已。
还有,她很想问问,他的母亲伤重危难的时刻,他在哪儿呢?如果不是她偶然去到碰见了,后果是什么样,他能预料到吗?只是很可惜,电话并没有接通,无论她打了多少遍,对方都是无应答。
沈瑟说起来性子软好说话,但很多时候,她也是个挺倔的人。
这次她也是犯了执拗,她非得当面好好问问程绍仲,问问他到底要把老人逼到什么地步。
非得死了,永远回不来了,他才甘心吗?沈瑟离开医院的时候跟护士交待了下,让她帮忙多照看着老人,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
而她自己则是跑出医院打了辆车,报出了程绍仲家的地址。
御阖苑的保安大叔还认识沈瑟,因而她走进去没费什么力气,就是大叔说话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她因为赶得及也没顾及去问什么。
来到程绍仲家门口,沈瑟深吸了一口气,使劲摁了两下门铃。
里面似是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忍着焦躁等待着,等着门被人打开。
过了会儿,终于双目交接。
只是她看到的这个人,却并不是她意想的那个人。
罗潇抱着手臂站在屋内,一脸浅淡笑意地看着她:沈小姐,来找绍仲吗?这句话,曾经作为噩梦缠绕了沈瑟许久许久,她永远都记得,在她孤独无援的时候,打电话找程绍仲,得到的就是这样一句。
时至今日,它居然又来了。
只是那种绞痛又憋屈的滋味儿,已经没有了。
沈瑟比什么时候都庆幸,她是真的没想象中那么在意程绍仲了。
她闻言笑了笑,平和地反问:是啊,他在吗?罗潇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侧了下身,示意她可以进去。
而屋内,程绍仲似是听见动静从里面走出来,见到沈瑟,他停住了脚步。
沈瑟也看到了他,她鞋也没换,就直接走到了他面前。
看着穿着一身睡袍的男人,她轻扯了下唇角,开口道:程律师,我打扰到你休息了吗?程绍仲的眉眼有些冷淡和沉色:你怎么会来这?沈瑟的嘴角慢慢放平,语气也像他一样,有些冷:因为我想来告诉你,你的母亲又割腕住院了,还想来看看,到底你有多么重要的事,无论我打了多少个电话,你也不接。
说完,她转过头瞥了旁边的罗潇一眼,后者也正看着她。
两个女人之间的眼神交错,如若不是为了一个男人,那便是各自的较量。
以前沈瑟还把罗潇看做是洪水猛兽一般的人物,觉得只要有后者存在,她跟程绍仲就没办法真心在一起。
可现在她总算懂了,就算没有罗潇,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而此时此刻,罗潇的心里同样不平静。
先前那个看到她,或者仅仅听到她的声音,都会发抖躲闪的小女孩,已经能够像现在这样平静无波地看着她了。
难道她已经把程绍仲都放下了吗?真的能放下他吗?沈瑟很快收回目光,又看向程绍仲,她轻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波澜:我是真的不明白,你过得这么好,有钱又有势,为什么不能善待一下自己的母亲。
别的人你看不上,你讨厌你不喜欢,我能理解,可对于生你养你的母亲,你怎么也能这么绝情……她死了吗?程绍仲突然开口问她。
什么?沈瑟睁大了眼睛。
程绍仲的神情和声音比方才还要沉冷:如果没死,你就闭嘴。
如果死了,再跟我说这些话也不迟。
沈瑟听完居然已经不觉得讶异了,对他说的这些话,她是真的不觉得意外了。
她点了点头,还蓦地有些失笑:好,好,这是程律师的家事,本来也跟我没什么关系,是我多管闲事了。
我这就走,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她转身离去,没有半分的停顿迟疑。
经过罗潇身边时,她也不顾前者探究的目光,直接走到门口,关上门离开。
屋内很快只剩下两个人,罗潇轻轻咬住嘴唇站在一边,有些不太敢看向程绍仲。
但该面对的还是逃不过。
手机怎么回事?程绍仲问她。
罗潇闭了闭眼睛,干脆兜底说了实话:今晚……今晚我想好好跟你在一起,不想你被别的事情打扰。
绍仲,我们都重新在一起这么久了,你从来不碰我,是嫌弃我结过婚,觉得我脏吗?程绍仲听完没说话,而是走到罗潇面前,抬起手,看似温柔地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罗潇的心顿时安了,醉了,这原本就是他们之间本来的面貌,想当初他们在一块多快乐,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改变。
但程绍仲一开口,她编织的假象和美梦,一瞬间就被戳碎了。
我不喜欢女人算计我,你回来找我的目的,我也很清楚。
罗潇,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再不听话,就别让我再看见你。
绍仲……罗潇的眼泪顿时浸满无措的眼泪。
眼前的男人是这么低缓地跟她说话,是这么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可他的眼睛,他的心,怎么能这么冷淡,这么绝情呢?程绍仲触到她的眼泪,皱着眉头收回了手,接着一言不发走回卧室。
方才罗潇不小心弄脏了他的衬衣,现在想来,也不过是处心积虑的把戏。
只可惜,在他面前玩的伎俩,总会适得其反。
……沈瑟走出御阖苑,没有立刻打车回家,而是在街上徘徊了会儿,之后便坐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去到了医院。
程绍仲母亲那里还得有人守着,他不去,她就再帮他一回。
到此为止,这真的是她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曾经的真心倾付、真情所托,她是真的放弃了,再也不会找回来。
就连先前存的那些若有若无的依赖不舍,也都碾碎了,飞走了。
沈瑟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侧脸,上面并没有遗憾,也没有痛苦。
只有平静。
她早就准备好迎接这一天的到来,早一天,晚一天,总归还是来了。
51、第51章 你已经不是代表正义的那一方春天乘风而去,夏天已经悄然而至。
南城的温度已经到了20多度,不过律所里还是提倡自然风,几个窗户大开,但大家还是热的厉害,尤其到了中午背后都是一层的汗。
林德钟每每听到大家的抱怨都采取呵呵一笑泯恩仇的方式,他摸着自己半秃的头,还煞有其事地告诉他们,发量少更凉快。
几个男律师对此嗤之以鼻,学法律的不掉头发已经是万幸了,谁爱为了凉快就秃头去吧,他们才不秃头。
沈瑟每次旁观看戏都觉得乐趣无穷,不过男人的火气是盛,出汗也很多,不像她一年四季身上都凉凉爽爽的,于是她就自费去买了几个小风扇,还有几个小喷壶,等他们觉得热了就吹一吹、喷一喷,总能消消暑。
不过变化的不仅仅是季节,还有其他。
沈瑟现在接的案子越来越多了,虽然法律援助依旧占大部分,可她现在上庭已经能够做到应付自如、泰然以对。
有次林德钟跟相熟的检察官聊天,还说到了沈瑟。
小姑娘身上有种温婉刚强并存的气质,每每检方已经觉得能将她的防线击破,可她低下头沉默片刻,稍作调整,再开口还是条理清晰、自信从容。
检察官还开玩笑地说,沈瑟可比林德钟这个师父强多了,有种青出于蓝的潜力。
林德钟听到了没有半点生气,依旧是摸着肚皮乐呵呵地直笑。
沈瑟的变化他也看在眼里,小姑娘刚来所里的时候,他还担心过一阵子,觉得女孩子干这行压力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顶不住了,哪天跟他提辞职也有可能。
开始起步的时候确实也不简单,可沈瑟硬是一点点地扛了下来,熬夜奔波从来不说苦,比大多数的男律师都抗造。
有段时间林德钟甚至觉得她成长地过快,还怀疑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别说,这点他还真是猜对了,沈瑟的确是受了刺激。
而让她受刺激的对象,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的确是程绍仲。
前一阵子,他们曾经见过一面,依旧是在法院。
不过他们并没有正面遇上,她只站在不远处,看到程绍仲被几个人纠缠着。
听旁边的人说,好像是他的当事人胜诉,而原告觉得不甘心,才来围堵他这个律师。
不过混乱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那两三个哭喊着黑心律师还我救命钱的头发花白的人被带走,程绍仲则是根本不受什么影响一般,打算在助手的陪同下离开。
沈瑟正好是站在他的正后方,他一走过来,两个人还是这样碰上了。
因为上回他的母亲的事,彼此心里都还有芥蒂。
沈瑟也没办法像往常一样,没心没肺地喊他一声程律师。
不过就这么直接走开好像也不太礼貌,她想了想,还是走上前,温和地打了声招呼:程律师,刚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程绍仲看着她,还没说什么,他旁边的小助理却是开口了。
还不是程律师太厉害了,原告要求一百万的赔偿款,程律师一出手,非但一分钱不用出,还反诉他们欺诈。
嘿嘿,真是大快人心!这个助理沈瑟也认识,叫孟汇,名牌大学的硕士生,早前是冲着程绍仲的名声才投在远程所,而程绍仲这个从来不收徒弟的人,居然也同意将他留在手下任用,也让很多人疑惑了许久。
此时沈瑟看着他们的两个的模样,忍不住想到了一个词,臭味相投。
可是我看到原告都是很朴素穷苦的人,刚才他们说的救命钱,应该就是你口中的赔偿款。
不管真相如何,谁对谁错,看着别人为了这笔钱痛哭流涕,你反而觉得痛快吗?这句话虽然是对孟汇说的,可沈瑟和程绍仲都清楚,这些是来质问他的。
孟汇还在想着怎么反驳,一直静默着的程绍仲突然开口了:你还是习惯用眼睛去分辨弱者,但眼睛其实是最具欺骗性的。
沈瑟,你想当个合格的律师,但还差的太远。
沈瑟听到这些也不觉得恼怒,她咬了下唇,想了想答道:或许眼睛会欺骗我,但心总不会。
程律师,在我的眼里,你已经不是代表正义那一方的存在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程绍仲听完扯了下唇角:那又怎么样,法律是保护胜者的,无论我代表的是哪一方,他们就是法律承认的正义,你怎么看,根本不重要。
沈瑟握紧了拳头,有些气愤,也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因为他说的这些话,不管是从法律层面还是真实意义上来讲,都是对的。
可就是这些真话,在她听来,却还是刺耳。
程绍仲也能看透她的心思,临走之前,他不忘再刺激她一回:真要是觉得不服气,那就变得比我强,在法庭上赢了我,到那时候,你说的话才有人听,别人也都会认为你说的才是对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会表现出一身正气,在这里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程绍仲走后,沈瑟在原地站了好久。
她并非只是被方才那些话激怒,她只是在想,程绍仲这个人做的事不地道,说的话不中听,可有些时候,还是能从他的话里明白一些道理的。
有句话他说的没错,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胜者为王,哪一行哪一业都是极少数走到顶峰的人掌握着真理。
总有一天,她也要做这样的人。
不过不是像他那样,为了名利什么都做的出来,而是用自己的能力去帮助她认为需要和值得帮助的人。
还有,真到了那个时候,她会再告诉他,程律师,你是错的,你做的是错的。
这个世界有真情和善良存在,你不能总将它们践踏丢弃。
很多东西没有了,是再也找不回来的。
比如良心,比如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