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周临渊还是背着虞冷月上路了。
他也正色说了:只此一次, 下不为例。
虞冷月趴在他背上,说:好,下不为例。
若有下次, 我怎么央求你, 你都不要答应。
周临渊淡淡应了一声。
虞冷月箍着周临渊的脖子,眼圈微红。
有的时候,她竟然真的希望,他对她冷淡一些。
而不是嘴上不近人情,却替她做了那么多事。
此前她并不知道,同他在一起,会是这样的心情。
明明是甜蜜的事, 却有种刚刚得到,就开始害怕失去的落寞。
心口好像无端缺了一块。
日出红霞。
山上几缕袅袅炊烟,已经可以看到寺庙的外墙,听到洪亮的钟声。
虞冷月指着寺庙说:快到了。
同时传来她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周临渊仰头看了一眼,加快了步子。
一刻钟后,两人到了寺庙门口, 外面停了好几座轿子, 还有僧人在门口扫落叶。
周临渊将虞冷月放下来, 两人才一起走进寺庙。
顾豫宝殿的前院等他们好一会儿了。
他走过来说:爷,姑娘, 斋饭在备了, 一盏茶功夫,就能开饭。
知客师傅走过来行礼。
周临渊从腰间摸出一小锭银子, 给了他。
知客师父笑逐颜开, 拿出见人说人话的功夫:二位施主, 本寺的菩萨, 求姻缘、求子和求家人平安康健最灵验不过。
贫僧替二人点几炷香,敬一敬菩萨吧?周临渊素来不拜神佛。
他看着虞冷月。
这座庙里的菩萨都这般神通广大,什么都有庇佑了。
还能不去求个心安吗?虞冷月抬步跟了上去。
知客师父引着虞冷月去主殿。
周临渊先去处理他手背上的伤口了。
小寺庙统共也就一间主殿,两间侧殿。
其余屋子都是僧人厢房和客房了。
知客师父,点了几炷香,送到虞冷月手中。
她虔诚跪下,闭上眼,向菩萨许愿。
她也不信鬼神。
可是如今身在这样的时空,不可谓不奇妙。
就当是真的有神佛,聆听她的心愿。
刚穿来的时候,她祈求能够回去再见一见父母。
后来她知道回不去了,逐渐死心。
在虞父虞母的照料下,她也打心底将他们当做另一对爹娘。
母亲生病、父亲郁郁寡欢时,她再度祈求他们身体无恙。
可惜这些都没有成真。
第二对父母,也离她而去了。
大事她不敢再求上天垂怜。
如今,她还有小小一点薄愿。
以顾则言的身份,日后娶了正妻,想强留住一个女子当妾侍,她怎么都跑不掉。
所以她希望这段如梦幻泡影的露水情缘,能绽在最好的时刻,然后平和凋零。
日后好聚好散。
主殿外,树木枝桠挂着枯叶几片,风拂过,树枝在主殿的红墙上和虞冷月纤薄的后背,落下几道寂寥的影子。
她虔诚拜下,起身,再拜。
光影浮动,落到她的发顶成了明亮的圆。
佛光普渡信徒。
大抵如此。
周临渊静默看着。
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股淡淡的,宁静安详之感,又有些酸涩。
虞冷月起身上香。
香烛的烟雾四处弥散,熏得人眼睛疼。
一转头,他就站在她身后。
她一脚跨出去,问道:开斋饭了?周临渊凝视着虞冷月发红的眼睛,抬手刮了一下她眼睑下方,垂眸问道:怎么哭了?虞冷月伸手摸了一下脸颊。
并没有眼泪。
她道:香熏的,你进去你眼睛也红。
周临渊一颔首,与她比肩往客房去。
路上问她:同菩萨说了什么心愿?虞冷月凑过去,低声笑问:难道顾郎要做我的菩萨,替我实现么?周临渊淡声道:可以。
虞冷月放慢了步伐,笑容渐淡。
强劲秋风吹动她的裙摆和发丝。
山间树木沙沙作响,似悲鸣。
她想了想,随即重新扬起笑脸,走到他的前方,问道:送你的香囊,可还留着?周临渊不忘冷嗤道:里面的虫都死了,你不是让我扔了吗?是她说的,情虫死了。
虞冷月指着自己的心口,道:可是这里死而复生了,那情虫也能再活过来——你真的扔了?周临渊不答。
只傲然地撇开眼,泄出一丝薄笑。
当然没扔。
顾郎可还记得,我送你香囊时,说过的话?有些久远了。
周临渊想了想。
也还是想起来了。
她曾说:如果顾郎肯收,便只许收我这一个。
若要再收别人的,便给我还回来。
意思就是,同她在一起的时候,只许有她一个人。
不可以有妻妾,甚至于通房。
简而言之,她要他身边只有她一个人。
可这话还有另一层意思。
她的心,收放自如。
随时都可以、愿意离开他。
周临渊不往前走了。
他皱起了眉,直直地看着她,道:伶娘,你到底想说什么?虞冷月毫不惧怕地回望回去。
轻松随意地笑说:我最期望顾郎能替我实现的愿望,就是勿忘收下香囊时的承诺。
这番话,原是收他玉佩时,就该说的。
周临渊久久不语,眸色越发冷沉。
两人对视了不知多久。
顾豫都在客房门口高声催了:开斋饭了。
周临渊才冷冷撂下一句话:如你所愿,我不会忘记我的承诺。
迈着大步往厢房去,将虞冷月甩在了后面。
这样一闹,用斋饭的时候,自然是氛围不好。
顾豫都不敢喘大气,端着碗出去吃。
虞冷月跟周临渊对坐着,谁也没搭理谁。
周临渊用膳的仪态始终优雅,只是冷着一张脸,连素斋饭都显得冷冰冰的。
下山途中。
虞冷月去拽了几次周临渊的袖子,却都被他不动声色给拂开了。
拽了几次,她也就不去拽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不似来时亲密。
步伐也慢。
顾豫脚程快,这会儿都快下山了。
恰好没撞到在半山腰上停留了许久的徐昭盈。
徐昭盈站在山崖边,哀伤地俯视着山下的周临渊和他身边的女子。
从他们上山,她就一直跟在后面。
若非亲眼所见,她都不敢相信,周临渊会牵一个女子的手,会那般护着她,还会背着她走路。
原来她光风霁月、高不可攀的三表哥。
也是会疼人的。
只是疼的人,不是她。
现在他们下山了,似乎闹了脾气,表哥不肯理那个女子。
可他即便是恼了,也有意等着她。
估摸着,是怕那女子,下山时又摔了。
可表哥在周家拒绝她的时候,又是怎么样的呢?他冷漠地侮辱她,不顾这些年青梅竹马的情分,没有半点怜惜。
徐昭盈不由自主地潸然泪下。
大抵这就是心里有一个人,和没有一个人的区别。
表哥心里,没有她。
一点都没有。
李妈妈还是跟了出来,她指着周临渊身后的女子,说:姑娘,你瞧见了,也该死心了。
徐昭盈抹去眼泪,抓着李妈妈的手臂,迎风说:奶娘,你看那女子,穿着朴素,身边也没有伺候的下人。
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出身。
表哥就算再喜欢她,也不可能娶她。
李妈妈诧异道:姑娘,你在说什么啊!徐昭盈欣喜道:奶娘,我若同意那女子过门为妾,发誓绝对不与她为难,表哥会不会考虑娶我……李妈妈惊了,她恨不得狠狠给徐昭盈一个巴掌。
她掐着徐昭盈的肩膀,重重地说:姐儿!你清醒点!你祖父曾是帝师,你父亲官至四品,你母亲也出身名门,以徐家的门第,你难道还愁嫁吗?!何必嫁了一个,要让你低一个妾侍一头的男子啊!徐昭盈哽咽道:奶娘,我也不想。
我也不想的……你就当我彻底昏了头吧!她扑进李妈妈的怀里。
李妈妈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
允哥儿见姐姐哭得那么厉害,小跑过来,抱着徐昭盈的腿安慰:姐姐,你别哭。
徐昭盈蹲下摸了摸允哥儿的脸。
允哥儿朝山崖底下一看,也看到了惹哭他姐姐的那个女子。
李妈妈生怕允哥儿摔下去,抱着他回来,口里念道:我的小祖宗,你快回去!允哥儿嘴里说知道了知道了,挣脱了李妈妈的怀抱。
等到大家都放松了警惕,一眨眼他又跑到山崖边,踹了一堆石头下去。
以他的脚力,根本踹不动多大的石头。
但是拳头大的石头,裹着泥,纷纷从高处落下,砸到人也必然头破血流。
徐昭盈和李妈妈吓得赶紧把允哥儿抱回来,瞪大了眼睛,慌慌张张往下看。
完了,要出大事了!一堆石头往虞冷月头顶坠落。
快落下来时,她才瞧见。
心口猛然一坠,马上就捂住了脑袋。
山里秋风大,保不齐也会砸到顾则言。
虞冷月边躲边冲前面的周临渊大喊道:小心!这是段窄路。
左右无所依,不往后就只能往前躲。
她自然就跌撞到了周临渊身上。
电光火石之间。
周临渊被身后的人撞得踉跄两步。
接着,他就听到石头落地滚动的声音,和虞冷月的惨叫声。
等定了神,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惊诧地看着她--她刚才……是怕石头砸到他,所以才不顾自己的死活扑过来?她不要命了吗!虞冷月已往他怀里跌了。
周临渊迅速抱住了受伤的虞冷月。
又抬头往上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迅速缩回去的人影。
虽未看清是谁,足以肯定上面有人。
徐昭盈死死捂着允哥儿的嘴巴,脸色煞白。
李妈妈软了腿,慌慌张张说:姑娘,咱们走,咱们走!隔得远,应该没看清。
徐昭盈点了点头,抱着允哥儿赶紧跑了。
心里却忐忑得不安宁。
表哥应该没看到他们吧!周临渊摸了摸虞冷月的后脑勺。
一手的鲜血,惊红刺目。
虞冷月脑袋晕乎乎的,眼皮子只能半睁,脸色骤然苍白。
周临渊扯了一截袖子,给她脑袋止血。
横抱起她快步下山,冷淡的声音含着慌乱:伶娘,别睡。
我马上带你下山去看大夫。
虞冷月听得很模糊,也未回应。
想到刚才惊险的一幕。
周临渊忍不住又急又气:伶娘,你就那么怕我被砸到?这时候她压根儿没听出周临渊言语里的误会。
只是听到他被砸的话。
勉力睁开眼,紧紧揪着他的衣襟,道:顾则言,你可不能有事……我们的契还没签,等回去了你就跟我签契。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惦记这个!周临渊努力平静地答应她:好,签,下山就立刻签。
虞冷月惨白的脸上挂了个笑。
作者有话说:对不住大家,我还没写到_(:з」∠)_再也不瞎逼逼了……太晚了,眼眶脑袋都写疼了,熬不住了,只好再鸽大家一下。
补更都完成了。
明天见,明天发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