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2025-03-22 06:32:59

三必茶铺搬新铺子, 原是一桩喜事。

顾豫嘴上说着要过来喝一杯喜酒,周临渊虽未说,他人却回了明苑, 摆明了也是同样的意思。

可这喜酒到底没有喝成。

周临渊是回了明苑, 却并未让人请虞冷月过去。

而虞冷月更是没有过去问他在不在,甚至连差人去打听一句都没有。

顾豫眼瞧着周临渊在书房里,从白天等到天黑,试探着问:三爷,想必姑娘忙坏了,不如我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这样她也好早些过来。

免得您等。

周临渊玉白的手中握笔, 马不停蹄地在纸上落墨,冷淡地说:她的忙,谁能帮得上?顾豫很有眼色地不再劝了。

那日海岩跪在廊下的场景他可还记着,大约就是现在的情形。

他摸了摸鼻子,抱着手臂,暗暗嘀咕着退开了。

往日三爷也有喜怒无常的时候, 但却不是这样子带酸味儿的。

宣南坊离衙门远, 每日都得赶早过去, 委实辛苦,他很少在这边忙公务。

周临渊今日却在明苑忙到深夜。

三必茶铺那头, 虞冷月与雪书也是累得腰酸腿软。

两人今夜还住在旧铺子里, 这里面的东西才搬去了一半,另一半要不亲自守着, 心里不踏实。

夜深人静时分, 等洗漱过了, 虞冷月和雪书才有功夫躺一处说些闲话。

诸如, 新铺子的院墙真高,房屋真宽敞。

雪书还提起了老金:你病的时候,他来过,见你不在,留了些菜就走了,那些菜我吃了。

搬铺子的事,我也同他说过,他说等再进城的时候,再过来瞧瞧我们……虞冷月笑了笑:那正好,留他吃一桌喜酒。

雪书忧心道:也不知他孙子的亲事说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心情吃咱们的喜酒。

虞冷月道:有你做的那一身衣裳,老金家的诚意好歹摆在那里,万一有好消息,咱们还要去吃老金的喜酒。

雪书又问道:伶娘,那两位爷,你看要不要请他们?不过她忧心,自己家里做的菜,他们瞧不上。

虞冷月脸颊枕在手掌上,睁开眼睛,出了会儿神,才低低地笑出声,说:等忙完了,我问问他。

他近日也没派人过来。

料想是马上要到年底,衙门里忙起来,他也分身乏术。

再者,他去衙门点卯的日子里,天不亮就起来,着实辛苦,天儿越发冷,起早床格外的痛苦。

她也并非不体谅。

只当是容他也好好休息些日子。

一眨眼,虞冷月就忙到了十一月。

京城的天儿,猛地冷了下来,闲坐在家里,都得穿厚厚的夹棉衣裳,否则双脚冻得像铁坨一样。

虞冷月布置完新铺子,还买了几箩筐的炭、干木柴,和阿胶、鸡蛋。

炭和柴都是她们自己用的,阿胶、鸡蛋还有一些是给老金备的。

这日,她们等来了老金的乔迁礼,两只老母鸡,一只大鹅。

这礼,重得叫人不忍收。

寒风刮骨,老金提着咕咕叫的鸡跟鹅,看着气派的新牌匾,站在门口踌躇着不敢进。

他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许多年的农户,原本就干瘦。

这些日子又消瘦了很多,陡然苍老了七分。

抬头看牌匾的姿态,如一捆瘦削单薄的干柴,仰望高山。

两人蓦地心软,一人接了老金一只手的东西,迎了他进后院。

雪书问道:老金,孩子亲事可还顺利?老金在后院厢房里烤火,低着头看柴火焰:女孩儿她娘对那套衣裳很满意,要等翻过年再说。

女孩儿家都是不愁嫁的。

虞冷月心细眼尖,问道:您今儿怎么没驾马车过来?老金摇头叹气,说:天冷,老马死了,正好卖了。

往年家里欠下的债和今年缴赋税欠的债,刚刚够还。

死了一匹马。

不知怎的,大家心情都很沉重。

老金内疚自己说错话,又许是马的死,让他不似往日那般言语活络,显得有些无措。

虞冷月跟雪书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好一阵,才把老金哄得暂且忘了马死的事情。

京城初雪的日子。

三人一起吃了热闹的一顿饭,喝了些薄酒。

老金趁醉说,想看一看她们的铺子。

雪书带着他从前厅看到后院的倒座房,老金一个劲儿说:好,真好,真好。

走时,虞冷月和雪书送了一半的阿胶跟鸡蛋给他,还有一捆柴。

老金当然也不会那么快知道,装鸡蛋的篮子里,还有虞冷月当掉周临渊送的簪子之后,余下的一些碎银子。

他连驴车都不肯坐。

背着一捆柴,一路往城外走去。

京城正好落了的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花飘落在他花白的头发和灰扑扑的粗布衣服上,一点点消融。

他也渐渐消失在风雪里。

像一幅寂静风雪画里,最不起眼的一笔。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也的确是,滚滚长河之中,无人铭记的一笔。

雪书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湿哒哒的。

晚上,她提笔,画下了脑海中烙印般的那一幕。

-虞冷月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些异常。

顾则言太久没来找她了。

等她抽空去一趟明苑的时候,巧了,他竟然在院子里。

她可就奇了,竟然人在,为何不去找她?难道见她一面也不成?周临渊才来的明苑,肩上一件白色大氅,在风雪中翻飞,似雪中一片飞云。

脖上一圈雪白狐狸毛,拢着冷白的脸颊,清瘦的下颌,淡漠又贵气无边。

他快步往阁楼走去。

没搭理虞冷月。

他腿长,步子大。

虞冷月只好小跑着追上去,拽他大氅的一角。

又不敢用力拽,怕给他拽坏了。

只拉皱了一点,就松了手,跑他跟前去,拽他的胳膊,叽叽喳喳问道:你待在明苑几日了?怎么不来找我?周临渊淡淡地睨她一眼,绕过她身边,与她擦肩而过。

这摆明是生气了。

虞冷月却不知,如何惹恼了他,走上前去,继续弯着眉眼说:我的铺子重新布置了,你要不要去看一看?好歹你也是房主。

我的院子里还养了两只鸡,一只大鹅,雪书说等开春腾出手了,再自己种点菜。

他还是不买账。

径直地往前走。

虞冷月一把抱住他的腰,拦下他,仰面笑问:莫不是嫌我太久没来见你?周临渊低头凝视着虞冷月。

瞧了半晌,才冷淡道:伶娘,你生来就是这般喜欢在人前欢笑?抬手拨开她贴在自己胸膛前的面颊,继续往前走。

虞冷月在雪里站了会儿,搜肠刮肚地想,却什么都想不到。

……也就是半个月前,与小谭先生谈过退租的事。

做生意讲究个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况小谭先生也没有坑害过她,她不过是和颜悦色同他说过几句话而已。

莫不是又被他瞧见了?……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虞冷月咬牙跟上去,在他背后哎呦一声,假装摔了。

这点小伎俩,周临渊早在她手里见惯了。

头都没回地往阁楼去了。

虞冷月默默跟上,走到阁楼廊下,却没进去。

她倚着墙壁,吹着冷风。

这一场雪,渐渐下大了,在地面堆出了厚度,松松软软一层。

雪花从屋檐外飘到她乌黑的发顶,一点两点……像轻软的柳絮浮在黑色的软缎里。

柳絮可没这么冷。

虞冷月搓了搓手,低着头,用脚尖在雪面上写字。

里面外面都没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

虞冷月都快掺瞌睡了,眼皮子正打架,一件暖和的大氅围过来,包裹着她的身体,绒绒白毛围着她冻白的面颊,毛尖儿轻扫通红的鼻尖,和眼睑。

怪痒,怪刺眼的。

她一抬眼,周临渊还是神色淡漠地看着她,波澜不惊地说:进来。

说罢,他就先转身进去了。

虞冷月抱着怀里的大氅,免得掉到地上。

仍旧站在门槛外,不肯进去。

周临渊转身,直直地看着她。

两人隔着门槛。

周临渊皱了眉,冷声问道:不想进来?虞冷月低着头嘟哝:反正在里面在外面都是受冷,在哪里不都一样。

周临渊冷笑:你这是在埋怨我了?从前在我跟前使心思的劲儿呢?虞冷月缓缓抬起脸颊,语气分外诚恳:我没有埋怨你。

她垂下眼睫说:倒也不是不能使点小心思,你待我好,总会心软的。

只是……没什么意思。

周临渊低眸看去。

虞冷月红的可不止是鼻头。

她这样,他难道就不心软了吗?周临渊不由分说拽着人进屋,砰地一声,狠狠关上门。

把冰冷的风雪也关在了外面。

虞冷月的身子,很快就被他身上的热意烘暖了。

他灼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脸颊上,连鼻尖、唇瓣都不冷了。

两人倒在榻上……被他揉捏得发痛。

期间,是他断断续续的声音:铺子装饰得很好,你哪里来的银子?嗯?虞冷月蹙着眉,倒是老实:把你送的簪子……卖了。

他便用力了几分,她的眉头也拧得更紧。

周临渊声音冷幽幽的:还有什么卖了?说。

虞冷月摇头。

都卖了?周临渊眸色阴沉了些。

虞冷月连连求饶:没……了,没卖了。

嗓音娇得不得了。

周临渊还是不肯放过她。

虞冷月从脖子里,摸出那块玉佩,手都软地说:这个……一直贴身戴着。

周临渊才终于温柔了些,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

随后,他脸色就变了。

你……松开。

嗓子里透出喑哑的一声。

虞冷月睁开水雾迷蒙的双眼,得意一笑,唇色潋滟。

小羊盲肠制成的那东西,又薄又滑又软。

果然好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