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2025-03-22 06:32:59

阁楼外, 雪还在下,像是要一直下到天黑似的。

王喜家的已经烧了炭和热水送进来,屋子里很温暖。

两人一同躺着, 小桌上放着茶水和一些点心。

虞冷月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 白大氅搭在被子外面,只她露出一颗乌溜溜的脑袋。

张着嘴,说想吃这个,想吃那个。

就是不想伸手,嫌冷。

使唤人的气势,倒是赶得上文人指点江山了。

周临渊冷嗤:你不去沙场秋点兵,真是可惜了。

起身, 就要穿衣裳走。

原是抽空来这里一趟,没工夫久留。

虞冷月就这样趴着,看着他不疾不徐穿好衣裳,哼了一声。

周临渊穿好所有的衣裳,就差那件大氅。

弯腰从虞冷月身上拿起来,身上微微发过汗, 一段淡淡的冷香。

他一面睨着她, 一面披上大氅, 系上雪白的丝带,再从容漠然不过。

一座千年不融的雪山似的, 迈入风雪里, 丝毫没有违和感。

虞冷月仰脸欣赏。

她最喜欢他这幅岿然不动心的模样。

走了。

周临渊转身要走。

虞冷月也没挽留。

可临到周临渊真要走了,却多了一道阻碍。

虞冷月抓着他脖子上垂下来的大氅丝带, 轻笑着绕在指尖, 想往桌腿上系。

周临渊抓住她的手腕, 拧眉道:别闹。

虞冷月不松手, 眨着眼问:就这样走了?周临渊瞧她一眼,没开口,意思却明显——你还待怎样?虞冷月嘟哝:不生气了?周临渊没答,脸色却比来时好看多了。

显然是不气了。

总不能,再把她往风雪里赶吧!他眼睛往她胳膊上一扫,雪白如玉藕一样,夏日晒黑的地方,早就都白回来了。

再往下……那风光就过分旖旎了。

虞冷月轻哼一声:你难道没瞧出,我生气了?丝毫不觉,他眼神已经偏了。

周临渊收回目光,嗤笑:你生什么气?虞冷月对上他的眼睛,紧紧逼问:那你生的什么气?周临渊嗓子眼儿一堵,深深地看了回去。

合着,她在套他话?虞冷月吟吟笑,鼻尖小痣总是在笑的时候,格外动人。

周临渊倒也看出来了,她如今是越发地有底气。

他俯身,掐着她下巴,微扬冷淡的唇角,声音清冷低沉:还说不使小心思了?这才刚过多久,又拐着弯套话。

虞冷月很是理直气壮: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他还是有些耿耿于怀,她在他面前,越发游刃有余,冷脸道:你倒笃定,我会心软。

周临渊淡淡一笑,含着些讥讽,挑着眉,徐徐吐出两字评价她:轻狂。

虞冷月笑意越深:不知谁轻狂。

周临渊脸上笑意淡下去。

从小桌上,捡了一块儿糕点,不由分说塞入她嘴巴里。

临走前,撂下话:你常常同人调笑,难保不再遇到第二个楚武,离那个童生远些——我不会每次都刚好在你身边。

虞冷月含着糕点,愣了愣。

还真是因为小谭先生?口中点心明明是甜味儿的,她偏偏吃出一股酸味儿。

说是酸味儿的吧,末了还有些沁入肺腑的甜。

细嚼慢咽下那块糕点,穿起衣服要走时,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她怎么就是同人调笑了?分明只是正常的交谈。

这是淫者见淫,和莫须有的罪名。

可冤死她了。

临近年底,周临渊分身乏术。

除开翰林院里的公务很忙,周府里也很忙,他作为三房唯一弱冠的嫡子,当然抽不开身。

加上他母亲留下的产业,外省各地的大掌柜,京中的大小掌柜,他一年总要亲自见一次,查查他们的账。

还有许许多多的繁杂事务,都缠得他脱不开身。

再见虞冷月,已经是冬月底的时候了。

虞冷月也分身乏术。

换了大铺子之后,她和雪书趁着年关,给三必茶铺里添了许多新货品,加上顾则言的照拂,她们如今买茶叶的渠道更多更广,了解的门道也更幽微复杂。

铺子是人家的,本事是自己的。

只要想学,事情无止无尽。

年底本来备年货的人就多。

加上雪书的一手画,铺子里的东西都比从前精致了不少。

价格却没有过分得涨,生意也很是不错。

虞冷月都不得不临时雇了个妇人,帮忙看顾铺子。

这日也是个雪天。

迎来个贵客。

她瞧着一身大氅的周临渊,眼睛亮如星子,丢了笔迎过去:你怎么来了?周临渊走进去,大致扫了一眼,就同她一起去了后院烤火,说:难得空闲,顺路过来看一看。

虞冷月泡茶过来,问他:那……回明苑吗?眼里有明显的期待。

周临渊接过茶杯,没急着松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搭在她柔软的手背上,淡淡地问:你想我回去?虞冷月顺势握住了他的冷手,笑得坦诚:想,很想,十分地想。

不知羞。

周临渊在她脸上刮了一下,拿过茶杯,呷了一口,道:不错的狮口银芽。

又赞她:你倒是舍得。

把他送的簪子都典当拿来做生意,还送不相干的平民老翁许多过冬的物资。

半点没把他的东西当一回事。

虞冷月白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质问:瞧您说的,我何曾有意亏待过您?周临渊喝完了一杯茶,起身道:近日有大批流民进京,你自己多注意,若是不安定了,带着你的丫头去明苑里住一段日子。

住到过完年也不要紧。

虞冷月仰脸问:你来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个?周临渊颔首:腊月里我更忙,不见得有功夫过来。

抬脚,就要走了。

这回虞冷月可没挽留他。

走就走吧。

她只是抱着他,在他脸颊上吧嗒亲了一下。

铜盆里,炭火哔啵,燎起火星,很快又寂灭。

好像要烧着她衣角似的。

周临渊顺势把她往侧面搂了搂,挪了点位置。

本该要松手了,喉结上下一耸,俯身吻了过去——嫌她--------------/依一y?华/方才亲得太轻了。

虞冷月双手扶着他的肩,踮起脚尖迎合。

周临渊舌头长驱直入。

她轻咬他的唇瓣,又跟他的红色游龙,在小小一方天地里斗法。

吻得难舍难分。

喘息间,虞冷月的手指头,在他腹上打圈儿,笑眼里含着依依不舍:真要走?一刻也不能留?周临渊气息是湿沉的,他眸色幽暗:一刻哪里够?对视的静默时分。

虞冷月轻轻推他一把,小声问道:你到底走不走了?周临渊吸了一口冷气。

他捉住虞冷月不安分的手,哑着嗓子问:伶娘,你明不明白什么是女德?她身上真是没有一点端庄的样子。

还惹他白昼宣淫。

虞冷月眼神纯真,恍若无辜稚女:可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夫妻之间的呀。

夫妻?她想同他做夫妻了?周临渊深深地凝视着她,吸进去的冷气,变成热气喷出来,手在她腰上游走,低低地说:回明苑。

久旱逢甘霖。

她化成了一滩水……他从湿润的秘境里探了满指的水,还在她耳畔呵出一道几乎无声的热气:都这样了,怎么不让人传话给我?明苑的下人,明明都供她差遣。

虞冷月脸颊透红,却是咬着唇,没有服软。

抓皱了他的衣角。

她越忍耐,越是克制眼里的渴求,他反倒失了冷静自持,喉间吞咽一下,眼里升腾起滚滚浓烟般的念头,比她的更加灼人。

则言……则言……周临渊猛然滞了片刻。

随即捂住她的嘴,敛眸沉声命令:不准喊。

她只能皱着眉,咬着唇,将他的名字变成其他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

周临渊看着她唇瓣上的齿痕,忽然间产生悔意。

如果,她叫的不是则言,而是……事后。

虞冷月疲倦地趴在床边,眼睛闭着,胳膊吊在被子外。

周临渊又给她盖了进去,顺手再揽了揽她的腰丈量,不满地蹙眉说:瘦了。

虞冷月睁眼,懒懒地望他一眼,叹道:谁让你不常来看我,我害相思病害的。

周临渊顿了顿,低首忖量,似乎在入神地斟酌这话的分量,幽声道:是吗,也难怪……虞冷月:……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刚才被他探幽的情景。

还不等她踹去一脚,周临渊已经起来穿衣,这回是真没跟她闹,得速速离去了。

虞冷月拨开帐幔,脑袋探出去,没头没脑地问:则言,那些流民,朝廷会安置好吗?周临渊穿衣的动作慢下来,只能看着她的眼睛说: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流民北上,朝廷会尽量安置。

虞冷月拉着他的衣角,像是问了个很要紧的问题,甚至关乎到他们之间的亲疏:则言,你是个好官吧?周临渊与她对视许久,淡勾唇角,反问她:什么是好官?什么是坏官?贪污与否?虞冷月正色道: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

她眉目间不复轻佻,反倒有一种……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悲天悯人。

周临渊怔了怔,许久之后,才缓缓道:好不好,不由自己说了算。

回到周家。

周临渊与周文怀一起见了家里的要紧客人,为自己的迟到而致歉。

陪客的时候,心思却不全在客人身上。

夜里,他在书房中挑灯。

墙上悬了一幅狂草,上书的正是虞冷月说的那句话。

这是他年幼发蒙时,外祖父在世时,赠给他的箴言,也是他外祖父做官的原则。

他没有想到,同一句话,会从这样的两个人口中说出来。

极妙。

周临渊回忆起她白日那个认真劲儿,想起她在市井艰难求生,和她对老翁的照拂。

握拳抵额,淡淡一笑。

微弱的火光映在他清瘦冷淡的颊边。

眉宇间,是罕见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