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没有停止爱你

2025-03-31 13:15:54

程泽送我回到澜春湾,我躺在床上,他去走廊招呼吴姐,你们先生在哪。

先生关机了。

他虚掩房门,有备用号码吗?吴姐说,我不知情。

程泽掏出一张银行卡,吴姐婉拒,我们先生和太太有钱。

他侧身,揭过门缝看了我一眼,先留下,照顾好韩卿,冯斯乾的财产或许冻结了。

我在黑暗中睁开眼。

吴姐吓得不轻,冻结是什么意思啊!程先生,我们先生可是好人。

程泽点了一支烟,不是那个意思。

过道的灯极暗,我注视着跳跃的火苗,许久,我缓缓阖住眼皮。

第二天我亲自开车,直奔湖城见老贺。

他在办公室接待我,目前证据确凿,主犯仇蟒已经毙命,上面加急走完提审流程了,我估计快开庭了。

我要配合口供吗?他站在饮水机前泡茶,不干你事。

我是林宗易的前妻,他父母亡故,王晴娜又在国外,你们引渡她也困难,只剩我了。

老贺提醒我,好不容易择出你,你往自己身上瞎揽什么。

他递给我茶杯,我没接,我想问一问内部情况。

老贺在对面坐下,林宗易这边,我猜测是十五年。

这算是非常乐观的结局了,我神情激动,你有把握吗?老贺说,具体取决于庭审,但你聘请的律师相当不错啊,江城的王牌名律,他出马辩护你还担心什么。

我呼出一口气,我心里总是不安。

他喝着茶,该吃吃,该睡睡,法律在评判上是公正的。

我又问,冯斯乾呢,我找江城的赵凯了,他也关机。

老贺身体一晃。

我不解看着他,怎么了。

老贺搁下杯子,搓了搓手,冯斯乾啊——他眼神闪烁,出差了。

我一动不动,也不搭腔。

他对上我一双固执深沉的眼眸,搓得更用力,真出差了,我在江城开会,听上面特派他到源城公干。

我扯出一丝笑,那赵凯也出差了吗,不是躲我吗?老贺翻脸了,你不信我啊?他指着衣架上的制服,我有光荣的使命和职责,我能诓你吗。

他话音未落,我的电话也通了,我当着他面问程泽,你爸爸在源城吗。

在。

他打趣我,你要去拜年啊?我直白说,程老先生能查一下冯斯乾在源城吗。

老贺当即站起,韩卿你——程威在源城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哪怕冯斯乾被刻意藏起来,程威查下落都轻而易举。

我怀疑他出事了,江城湖城在联手隐瞒我真相。

程泽静默片刻,冯斯乾在源城,昨晚和当地的二把手吃饭,在我父亲包厢的隔壁。

我蹙眉,下意识看老贺,他没那么紧张了,坦然直面我的审视。

程泽漫不经心翻文件,你有任何需要,也可以找我。

我说,没需要,始终联系不上而已。

他很冷静,也许有保密任务,别让他分心了。

程泽不闻不问,压根不像平常对我的关心态度,冷静得很诡异。

我心不在焉挂断,以冯斯乾的身手和决断力,被暗算发生意外的概率确实很低,老贺俯下身,现在安心了?我点头,他劝我,回去带孩子,等信儿。

正式开庭那天,江城下着大雾,我从没见过那样浓烈惨淡的雾,整座城市仿佛笼罩在一片深渊中。

由于仇蟒和林宗易的生意横跨江、滨、云、阑四城,牵扯其中的各界人员甚广,为最大限度降低舆论影响,不公开审理。

蒋芸拿到第一手消息,她交往的新男友是一位离异的部门主任,这方面有门路。

我得知结果在傍晚,客厅里的壁钟正好传来七下钟声,我心口堵得慌,盯着屏幕的来显迟迟没勇气接通。

吴姐听见铃声,从厨房探头,太太,是您的电话。

我回过神,贴在耳边,芸姐。

那端沉默一会儿,韩卿,你有心理准备吗。

我眼前一黑,没有!我大叫,我没有准备!我几乎崩溃,蹲在沙发和茶几中间的空隙里,低头痛哭。

蒋芸也被我传染得哽咽了,韩卿...她啜泣,你别这样,你以前多坚强啊,你亲爹坐牢你都没哭。

我浑身止不住抽搐,吴姐小心翼翼走上来,太太,您不舒服吗?我抬起脸,双眼血红,滚出去!她调头就跑,关严实了厨房门。

我咬牙平复心情,什么结果...蒋芸嘶哑开口,是无期。

我猛地捏紧手机。

她深吸气,林宗易当庭表示放弃上诉,服从判决。

我脸埋进手心,颤抖得更厉害。

起码活下来了,以后也兴许减刑,他对付罪犯有一套手段,出谋划策照样能立功,他不会在里面老死的,韩卿。

我瘫软在地上,大口呜咽着,强烈的窒息感涌入胸腔,不给我丝毫喘息的余地,拼了命地绞烂,疯狂撕扯我的五脏六腑。

我男人说林宗易一点没瘦,反而胖了呢,穿着橙色的号服,很平静。

我蜷缩成一团,抽噎得嗑嗑巴巴,老贺说,他可能十五年。

蒋芸叹息,他安慰你呢。

说实话,我的预计比无期还糟糕。

林宗易是滨城一大半娱乐场所的幕后老板,这是什么概念你懂吗?只要到晚上,凡是唱歌喝酒的地方,全部是他的产业。

我男人说,仇蟒这次绑着炸药打算拉垫背的同归于尽,林宗易拖着他滚下山崖,在半山腰引爆,保住了几名便衣的安危。

我抹了一把脸,打起精神,冯斯乾在旁听席吗。

蒋芸不吭声了。

我察觉不对劲,冯斯乾呢?他去源城出差一百天了,音讯全无。

她还是没反应,我大吼,你说话啊!冯斯乾...有期两年,缓期执行,处罚金三亿。

华京集团一星期前退市了,不过就算没退,证监会也强制他禁止入市,据说禁止五年。

赵凯之前请他回队里,可一旦档案有污点,是绝对回不去了。

这一刻,我反倒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我每晚都做噩梦,反复梦到他死在断崖山,梦到他被炸得面目全非。

我强撑着起身,芸姐,我想睡一觉。

你扛得住吗,冯斯乾恐怕还要几天才能出来,我去陪你。

不了。

我拒绝她,我自己清静。

次日中午,我抵达南区探监,特意避开高峰期,我以为会有大批记者在现场报道,然而门口空空荡荡,没有半点影子。

树倒猢狲散,林宗易的一生风光也潦倒,最终连三言两语都无人记载了。

我把食物和香烟交给工作人员,有人探视吗?他拆开包装检查,一个女人带着四五岁的孩子,半小时前刚离开。

王晴娜和林恒果然回国了。

我坐在椅子上,他见了吗?聊了十分钟。

我嗯了声,他让我稍等。

没多久,另外一名工作人员过来,你走吧,他不见你。

我愣住,我叫韩卿,您提我的名字了吗?他说,韩卿,林宗易的前妻对吗?我们头儿认得你,跟他讲了,他不见,要不提你名字,没准他倒见了。

我拽住他,同志,他为什么不见我?麻烦您说个情,逼他见我行吗?男人说,我不了解他的心思,但你不必再来了,他不会见你的。

我哭着,求您了,我就瞧他一眼,我不放心啊。

我当场要跪下,男人扶住我,韩女士,他知道你来看他,情绪波动很大,尽量不要刺激他了,他越是表现得踏实,后面越有希望。

我瞬间顿住,像摁下了暂停键。

是为他好。

男人说完这句,从接见室离去。

我整个人沿着墙壁无力滑落,没想到午夜酒吧一别,竟是我和林宗易之间的最后一面。

所有的爱恨情仇,恩怨纠葛,伴随那扇铁门关住,彻底烟消云散了。

从此这座城市关于林宗易的一切,将被淡忘,直至消失。

之后两天赵太太她们一直给我打电话,我统统不接,又不敢关机,生怕错过冯斯乾的电话。

冯冬似乎也想他了,凌晨就开始哭闹,哭得嗓子都哑了。

第四天,冯斯乾终于打来电话。

我一听他声音,忍不住带哭腔,你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在下周。

我问他,你挨打了吗。

他淡淡嗯,顺着我玩笑,打得挺狠。

我喊他,冯斯乾。

他再次嗯。

活该,打死你才对。

他笑了一声。

冯冬欺负人。

我委屈清洗着手上的尿,他尿我一身,又臭又黏,洗了几遍还有一股怪味。

他笑声更大。

冯冬这时又哭了,要多嘹亮有多嘹亮,我匆匆往客厅走,弯腰扒开他两条腿,黄乎乎的,我抽出尿布,我才换好的,你又拉!他使劲蹬脚,么。

冯冬比同龄的婴儿脚趾更长,力气也大,剐破了我睡衣领口的蕾丝,我拍打他脚,他咧嘴,口水裹着笑,妈。

我突然怔住。

他一边吐泡,一边看向我,越来越清晰,妈妈。

我鼻子一酸,胡乱擦眼睛,烦死了,故意折腾我,我讨厌你——他挥动小手,浅浅一笑像极了冯斯乾。

我抱起他,从早晨抱到下午,吴姐要接替我,我没同意,冯冬太重了,胳膊都压麻了。

她将一碗南瓜糊撂在桌上,那您还舍不得撒手啊。

我舀了一勺,等冯斯乾回家,我才懒得抱他。

我喂着冯冬,忽然门铃响了,我放下他,过去开门,是一个陌生男人,韩卿女士吗?我打量他,你是。

他取出一束蓝色妖姬,您的花。

我目光落在上面,顿时僵硬住。

随即而来的巨大悲伤,像一场涨潮,完完全全吞噬了我。

只有林宗易知道,我喜欢蓝色妖姬。

我对冯斯乾说,我喜欢百合和茉莉。

在相遇的最初,我就撒谎了。

这两种花很干净,而我需要扮演纯情。

现在回忆,我在冯斯乾面前戴了太久的面具,唯独林宗易,在这场故事的开局,便揭开了我演戏的行头。

——韩助理想认识我吗?——敢欺骗他,你胆子够大。

那时他一定没有预料到,此后的生死和纠缠。

倘若他预料了,他还会选择吗。

男人敲了敲门栓,韩女士?我接过花,对方留话了吗。

男人回答,半月前订的,好像坐着警车,没留话。

我倚着门,花束中央插着一张卡片,我在阳光下打开。

字迹刚劲,却十分潦草,像涂写了满腹心事,思来想去,又不愿为人所知。

——如果那一天你很幸福,将它丢进垃圾。

它不该打扰你安宁的生活。

如果那一天,你落了泪,你并非不幸,因为我在这个世界最孤独的角落里,没有停止爱你。

我哭出声,将信纸捂在脸上。

他怎么会预料不到呢。

只是情难自禁,选择了这段没有善终的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