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胡子老大夫在村里总算是找到玩伴了，白天老先生去私塾他就上山采药，晚上老哥俩秉烛下棋。
这天晚上其他人回屋睡觉了，两人正杀得起劲，陆大叔火急火燎哐哐敲门。
老二，你家是不是有个大夫？快跟我去看看你婶，她好像不行了。
烛光摇曳，一屋子人全部擎着蜡烛披上衣裳。
孩子只管闭着闭着眼睛哇哇大哭，文歆婉和丁一殊一人抱一个跑出来。
老大夫丢下半盘棋去拿药箱，跟着陆大叔借着月光一路小跑在夜间的小路上。
我跟去看看，你在家等着。
丁一殊把孩子塞给文歆婉，顾不上拿蜡烛便追出去。
直到四更时分人才回来，步履蹒跚，眼睛红红的坐在堂屋。
陆大婶人没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皮都不抬一下。
文歆婉差点没扶住桌子，呆呆的把手挪到椅背上撑着： 今天见着她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得了急病，大夫到的时候就没了。
丁一殊有气无力的说。
文歆婉叫他去睡一会儿，明日天亮去陆家帮忙料理后事。
陆家在村里同样没有本家亲人，这时候全靠村里人帮衬。
陆大叔受不了打击病倒了，后事我来料理，我得理一理该办的事儿。
你去睡吧，熬夜伤身子。
丁一殊起身拿笔墨。
文歆婉缓过神想起陆家两个孙子，便要去把娃接过来。
她要奶两个年幼的儿女没法帮忙料理后事，但是可以搭把手照顾陆家两个娃。
……丁一殊近几日一直在陆家，几天几夜没合眼。
待到后事料理完毕，他顾不上换衣裳便倒在床上，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才起来。
陆大叔依然卧床起不来，铁蛋和老大夫在那照顾着，小翠天天给送饭过去。
文歆婉喂完孩子便过去看看，劝大叔千万别想不开，大婶走的时候没受罪，再说还有孙子孙女要养活。
小文，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孙子孙女就托付给你了。
陆大叔强撑着坐起来小声告诉她藏银子的地方。
呸呸呸，刚才的话不做数。
什么就把孙子托付给我了？孩子得跟着亲人长大，否则一辈子心里不得劲。
文歆婉往旁边啐了几口。
我怕是熬不住了……刚把徒弟带出来，该是享福的时候了。
把身子养好带大孙子孙女等着抱曾孙，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文歆婉把他被子掀开，硬架起来扶他到屋檐下坐着。
她来之前已经跟老大夫打听过，老人家就是心里难受过不去这个坎。
院里七八个徒弟在忙碌，瞧见师傅起了床，一窝蜂围过来七嘴八舌问候老人家有没有好点。
都忙去吧，一点新鲜空气都被你们吸光了。
文歆婉赶忙把人驱散。
瞧这些徒弟多好，没爹没娘在你这儿能挣口饱饭活得像个人样。
你若是一撒手走了，他们又没着没落受人白眼。
她一句接着一句劝着。
陆大叔大喘气，这些话都听进去了，可是不受用。
跟老太婆生活了几十年，她走了就跟割心头肉一样，实在活不下去。
要不是有人拦着，他想一直老太婆坟前直到随她而去。
大叔，你怎么还钻牛角尖。
甭想甩点银子就把孙子孙女丢给我，我家里一大堆事顾不过来。
自己的血脉至亲自己看着，别只顾着自己图清净。
不行了……陆大叔慢慢吐出几个字。
老头太倔了，文歆婉感觉到深深得挫败……老大夫在堂屋摆起棋盘等着教书先生下课，等得不耐烦随口问陆大叔会不会下棋。
陆大叔一辈子没轻松过，下棋这种需要雅兴的事的确来不了。
活那么大岁数还跟孩子似的寻死觅活，文姑娘家养着一堆人，哪有心思帮你管孙子。
你这个老头就是自私，把包袱丢给别人。
老大夫手里玩着棋子，嘴上数落他两句。
自己比他年纪大没白天没黑夜的瞧病熬药，他还来劲了。
你们不用管我……陆大叔身体颤抖。
老大夫不怕他生气，继续往下说：一只鸟受伤了都得给它上点药，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日子太好过反倒不想活了，你对得起谁？他说完把棋盘搬到屋檐下，把黑白棋子放上去，一步一步告诉陆大叔怎么走棋。
陆大叔犟脾气，把头撇到一边不肯多看一眼，一个将死之人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文歆婉倒看上瘾了，她试着跟老大夫下一把，才开局就输了，再来……被虐得体无完肤她还要再来一次，陆大叔忍不住悄悄转过脑袋看她下棋。
或者文歆婉根本不是下棋的料，笨手笨脚总是自寻死路。
哎呀，忘了家里的娃饿了。
可是刚开局又不甘心，我觉得自己这一把能翻盘。
文歆婉迷之自信的口气。
让陆老头帮你把这一把下完，反正不出七步准输。
老大夫对新手说话毫不客气。
不下！文姑娘和丁一殊帮你做了多少事，请你帮下一盘棋竟然推三阻四。
反正是个输，你随便下便是了。
老大夫没好气的催促。
陆大叔无法反驳，扭头一张臭脸过来，捻起一颗白子放在黑子旁边。
老大夫直摇头：文姑娘赶紧回去吧，看来这老头还不如你。
陆大叔气不打一处来，这一步棋肯定比文歆婉下的好，老大夫不信便让他看看自己能不能比文歆婉多下几步。
经过一番短暂的毫无威胁的厮杀，老大夫不出意外又赢了。
得，回屋躺着去吧。
教书先生都下不赢我，更何况你一个病恹恹的老头。
老大夫端起棋盘准备放回屋里慢着……你下了几十年水平也不怎么样，比镇上的瞎子差那么一点点。
只要给我三天时间，定能下赢你。
陆大叔不服气的摁住棋盘，把自己呛得直咳。
三天？就你这副模样三天后你只能托梦给我，咱们在梦里下去。
老大夫毫不费力把棋盘抽出来，棋子撒了一地。
一颗一颗在屋檐下的地面上弹跳翻滚，甚至有一些钻进木刨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