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淼是入夜之后,独自提着灯笼出门的。
陈氏问他要去哪儿,他也只是冷着脸说不要过问。
从陆辰安回来的那一天起,陆淼便没想过一个养在丰郡的病秧子能掀起什么波澜来。
如今看来,是他太自信了。
再如何不成大器,终归也是陆家的子孙,与他血脉同源,想来也不该差到哪里去。
事情闹成这样,就算他不忌惮陆辰安,也不得不忌惮着上头那位的猜疑,有些话是该当面说一说,也算是尽一次叔侄间的情分。
到沧澜苑院儿外时,陆淼看见有人在前方站着。
同样孤身提着一盏灯笼,微光落在那人脸上,隔得有些距离,陆淼依旧能感觉到那人正笑着,是在等他。
待到陆淼走到近前,才看清楚这人是陆辰安带来的那个年轻管事,陆青玥被他气得够呛,回去以后多次念起,陆淼有所耳闻,仿佛是姓沈。
沈瑜抬手示意,领着他往里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坐在院中椅上,点着几盏烛台等他的只有陆辰安一人。
四周黑漆漆的,融在夜色之中,便更显得陆辰安坐在光明处格外惹眼。
见陆淼驻足原地,陆辰安抬起眼帘来,眸中倒影出烛光的光影晃动着:三叔既来了,便坐下说话吧。
他们都知道,今夜陆淼一定会来,而陆辰安也一定会在这里等他。
多年未见的叔侄两人,哪怕是同在一片屋檐下,也从来没有真正的坐在一起说过话。
陆淼将手中提着的灯笼递给沈瑜,等沈瑜离开之后,才走到陆辰安面前坐下,很轻的笑了一声:贤侄这幅身子,看起来已经好很多了。
陆辰安给陆淼倒了一杯茶,见他没有要喝的意思,也不在意,自顾自喝了一杯:三叔真是十年如一日的记挂我的身子,劳心劳神,实在辛苦了。
陆淼冷笑:记挂又能如何呢,还不是被你骗了过去,我如今是老了,眼拙得很啊。
三叔这时候过来,应该不是为了关怀我的身子吧?陆辰安抬眸,镇静自若的样子实在让陆淼恼火,可这是在陆辰安的院中,四周黑漆漆的阴霾里,谁知道藏了多少把刀子正指着他呢。
你今日闹这一出,想要什么便直说吧。
陆淼深吸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一家人,何必一定要闹个你死我活呢。
这话从陆淼口中说出来,陆辰安觉得可笑,可笑之余,又觉得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计较的必要,他想要尽快抽身,不能少了这位三叔的相助:三叔言重了,今日之事现下还没传到祖母那里,没传到皇城各处,正是我想要与三叔促膝长谈的诚意,若我真想闹什么,三叔现在恐怕不能坐在我面前了。
这是实话,从一个小辈嘴里说出来,让陆淼感到不爽,他没应声,只定神看着陆辰安。
我知道三叔不喜欢我。
陆辰安扯了扯披在身上的外衫,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他动一下便会扯着肩膀发疼,但陆辰安忍得很好,细微的表情变化被昏黄的烛光掩盖住,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三叔为何不喜欢我,这么多年了,三叔能给我个答案么?陆淼闻言笑起来,他笑得很压抑,大概是觉得陆辰安的话有些可笑:你竟在意这个?也不是十分在意,只是下回祭奠父母的时候,想把这个缘故也讲给他们听听看。
陆辰安扬眉,来日三叔在地下见到我父亲,我父亲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提到陆焱,陆淼才终于收了笑意,目光阴沉的看向陆辰安:贤侄,你若要掌权,还要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行么?他想要权势,想要勋爵,想要独享。
为此不择手段,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么?陆辰安沉默片刻,微微颔首:三叔所言有理。
有些事不一定非要喜欢或憎恶,倒是他多虑了。
我在这里等三叔过来,是想请三叔帮我一个忙。
陆辰安点到正事,把手中的茶杯搁下了,当年我一路被送到丰郡,侥幸活下来之后,派人前来暗杀的那一次,是三叔的意思吧?陆淼眯眼,没有回答。
我和三叔自然都心知肚明。
没等到陆淼的回答,陆辰安自顾自往下说,只要我还在一天,这个爵位就是我的,如今我成了婚,将来有了嫡子,这个爵位便是我儿子的,怎么轮也轮不到三房去,除非……除非他死了,或是品行大损,不堪袭爵。
陆辰安,这可都是你自己说的疯话。
陆淼皱眉,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三叔放心,这里没有旁人。
陆辰安笑得淡然,落在陆淼眼里,自然是半点可信度都没有的,我跟三叔说这些,也并非是要从三叔嘴里套什么话出来,我是想告诉三叔,这个爵位你若是想要,还有旁的法子可行。
陆淼闻言起身,他有点看不透陆辰安的想法,只觉得今夜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你怕是伤糊涂了,今夜便说到此处吧,等过几日你脑子清楚了,再来看你。
说着,陆淼转身便要离开,他刚踏出去两步,陆辰安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三叔,你真以为,我答应祖母回来成婚是为了这个位置么?陆淼脚步一顿,他在暗处回身,看不清楚神色。
今日只有我们两人,我愿意跟三叔说一句实话,那三叔你呢,你敢相信么?陆辰安的表情带着一丝轻蔑的笑,陆淼置身黑暗中,更是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为何,这一瞬间陆淼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陆辰安是真的坦然于光明之下,若是此刻走了,便再也无法在黑暗中看清楚这一处的光亮了。
到了那个时候,他还会有比此时此刻更好的选择和机会么?陆淼不确定,但留下来再听他一言,也不是不可以。
思忖片刻,陆淼还是重新走了回来坐下: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