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过吗?林秋意轻声说,你所谓的刺激,代表的是一条无辜的生命。
我被你们沈家看入眼里,恨入骨髓,命该如此,我认,可她,可我姐姐,她做错了什么,她凭什么就被你们玩弄?蓝沁笑得开怀,林秋意,你应该庆幸。
如果不是你那个和你流着相同血,眉目有几分像你的姐姐,被占了身子毁了人生的人就是你!有人为你挡了灾抵了命,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事业、名气,走到哪儿都有人毕恭毕敬的称呼一声林老师,这些,你如今拥有的一切,要不是沈家,就凭你?说到这里,蓝沁精致的面庞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鄙夷,也是,生得一张好皮囊,哄得了人,骗得住心,就算没有沈家,也有杜家,也有其他的什么人将你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林秋意听得笑了。
因为我穷,因为我出身不好,所以你们将我的努力我的付出全盘否定,我靠自己能力得来的前程,在你们看来,都是出卖色相出卖肉体,那么沈夫人,这样一个不堪的女人,你为什么就不能阻止你的儿子靠近呢?林秋意指指一边已然听得麻木的沈黎风,又指了指自己,就是我这样的女人,不愿意和你儿子在一起,就是我这样的女人,你的儿子强 奸了近七年不够,还想和我结婚,还想纠缠我一辈子!林秋意笑着脱了身上的外套,露出青青紫紫的痕迹,旧的未消,新的覆盖,全部掩藏在薄薄的一件外套底下。
痕迹的主人经历了什么,一目了然。
还有更刺激的,要看吗?林秋意的手指触上上半身仅剩的那件内衣扣子,丝毫不在意在场几人的目光,就要解开。
阿秋!失神的沈黎风骤然大喊一声,冲上前去将林秋意抱在怀里。
你别说,别说了……沈黎风哽咽着,颤抖着,哀求着说,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对不起,阿秋,是我错了,阿秋,对不起,是我错了……沈黎风反反复复的说对不起,说他错了,用卑微的言语,僵直的身体,表达着他的歉意。
沈黎风啊,高傲的自负的沈黎风,自出生以来,活了快三十年,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这么无助过。
林秋意等了很多很多年的真心诚意的道歉,终于等到了。
在血淋淋的现实之下,即便沈黎风的骨头是钢做的铁打的,也得断。
她感受到了,沈黎风手心的冰凉,也感受到了,沈黎风心中的乱与绝望。
可她经历的那些苦楚,那些羞辱,不是他几句对不起就能抹去的。
我姐姐肚子里的孩子要是生下来,早会喊人了吧,你说,他喊我小姨,喊你哥哥,是不是乱了辈分?沈黎风轻拍林秋意后背的手顿住。
往后退了一步,两步,再看着林秋意,目露惊恐,像是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真相。
林秋意觉得好笑。
他总说爱她,满眼满心只看着她装着她,却一点儿不清楚她遭遇了什么。
他只会说她不爱他,只看得到她不爱他,却从来不问问她为什么不爱他。
蹉跎那么多年,被他逼迫那么多年,她不是没有想过爱他。
穿着他亲手设计的婚纱,戴着他亲手捧来的戒指,有那么一刹那,她想着,算了吧,就这么样吧,纠缠也好,怨怼也好,既然他放不开,既然他想方设法都要得到,既然她跑不了逃不掉,既然一辈子都被攥在手里,不如就放过自己,也成全他。
直到……直到接到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去到那个莫名其妙的废弃工厂,看着那道多年不见的身影。
那一天,那一刻,她的笑刚爬上嘴脸,打招呼的手刚扬起,一声阿姐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看着人从高处坠落。
砰的一声。
鲜血溅了她满身。
她惊讶,害怕,鼓足了勇气,瞪大了眼睛,才敢看过去。
从高高隆起的肚子看过,目光终于定格在那张熟悉的带了为人母的幸福与依旧孩子气稚嫩的脸庞上,隐约间,她像看见了自己。
身上沾染的血失了温度,一点一点,凉到了她心里。
他们说,那是个见钱眼开的女人,出身卑贱,肮脏到了骨子里。
为了钱,出卖了肉体,如愿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却不知道满足,还想借着肚子里的孩子打个翻身仗,想要更多的钱,想挤开正室自己上位。
那一天的报纸头条,洋洋洒洒写了大篇幅的林姓女子的卑劣无耻行径。
没有一个人问上一问,怀孕六个月的女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郊外的工厂。
没有一个人提一提,现场出现的林秋意与坠楼处站着的蓝沁。
一具尸体,两条命,经历过口诛笔伐之后,轻轻一揭,就过去了。
林秋意至今记得,在林眉尸体旁边,蓝沁心平气和面不改色对她说的一番话。
——她跟沈山河的七年里,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全都是最好的。
——她说,她最大的梦想就是你家盖全村最大的房,你爸妈有了一份安稳的工作,你弟弟娶全村最漂亮的女人。
——她说,要是这些都实现了,她死了也愿意。
——她的梦想,我帮她实现了,所以,你信吗,她是心甘情愿的来赴约,心甘情愿死的?林秋意信,当然信。
穷乡僻壤长大的孩子,自幼被钱折磨惯了的孩子,只要给她钱,只要承诺她钱,哪怕面前是火坑,是死路,她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去跳去走。
工作,房子,弟弟的人生大事,那是那一对夫妻在她们跟前耳提面命了无数次,对着神佛祈求了无数次的话,扎进了心里,如何躲避得开。
穷人的可怜可悲可恨之处罢了。
不信,又能怎么样呢?没有证据。
翻遍了,踏破了,也找不到一点能证明她姐姐被害的证据。
这就是命。
蓝沁嗤笑着说,不然,为什么人会有三六九等之分呢?林秋意也笑。
听听,不愧是母子,金口里吐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
第83章 她习以为常的相处方式,其实是比肉体折磨更残忍的冷暴力是啊,人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像沈家这样的上等人,她可没那福气打交道。
林秋意弯腰捡起外套,不疾不徐的套在身上穿好。
她看着蓝沁,不悲不喜的模样,眼里一点儿愤怒讥笑都无。
静静的看了几秒,淡淡的说,沈家总说我如今的一切都是沈家给的,是我欠沈家的。
到今天,钱也好,人情也好,能还的,我都还了,该还的,我都还了,算是两清了。
蓝沁勾唇,所以呢?林秋意还是那般表情,她知道蓝沁算计这么多年怕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不惜在沈黎风面前扯下慈爱良母面具的目的是什么,眸子里的情绪越发沉寂了。
您视我为猛虎,我亦当沈家是蛇蝎,您大可放心,从今天开始,就算沈黎风求我,我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抛弃一切都要还沈黎风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好良缘,蓝沁的这份良苦用心,林秋意来成全。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蓝沁抿抿唇,笑了。
谢谢。
发自内心的谢意。
林秋意轻笑,我也谢谢您。
谢谢她十年如一日的见不得她,谢谢她时至今日仍然坚持着要她滚得远远的,谢谢他们,从来看不起她,从来没有想过把她放到沈黎风的世界里,因为他们,她才能得到今天的解脱。
这场戏终于终于散场了。
人也该散了。
林秋意来沈家时,孤身一人,只有怀里紧紧抱着的舍不得撒手的一个破烂布包,临走,孑然一身,只一个无论到了何时何地都不忘握在掌心的手机。
一个破包一个手机而已,像是她的命,而他沈黎风,活生生的一个人,一个强硬的闯进她生活一年又一年的人,她从来从来不愿意主动看上一眼。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沈黎风站到林秋意跟前,将人挡得死死的,寸步不让。
他们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你都能原谅,为什么……为什么到了我这里,你就不能?沈黎风的声音渐渐哑了沉了,阿秋,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
你行行好,也原谅我好不好,我错了,我错了,我做错的事情,我会弥补你的,真的,我会改的,我求求你,你原谅我吧。
林秋意抬眸与沈黎风对视,唇角高高翘起,一如梅湾村初见那一眼,粲然到了骨子里。
我原谅你了。
林秋意看着沈黎风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沈黎风,我原谅你了。
你撒谎!你这个骗子!沈黎风一把拽过林秋意的手腕,把林秋意掌中的手机高高举起。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手机里装了什么吗?布包里装着安徒生童话,装着她心心念念的周文宇。
手机里装着周文宇各个时期的各种画作,包括被他毁掉的,被周文宇撕烂的,一张一张,她全部拼凑回来了,一张一张,从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方式,全部拍摄下来,用一个秘密的文件夹堂而皇之的藏着。
手机壳取下,一张照片翩然落下。
那是她大学时候和周文宇的合照,他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撕碎的,再也拼凑不回来的照片,她缝缝补补,即便面目全非日夜带在身边。
她不止一次的偷摸的去看周文宇,不止一次的偷摸的去帮周文宇,他都知道,全部都知道。
她出国的两年,他没有碰周文宇一个手指头,知道她在意,他违背本心去帮周文宇在偌大的锦城站稳脚跟。
从前的事,他有错,让周文宇声名狼藉,确实有他的推波助澜,可他没有赶尽杀绝,他只是在事情逐渐失控的时候选择了漠视。
她找证据还周文宇清白,他没有阻拦,嘴上说着不准,到底是放任她放开手去做了。
这么多年,他嘴硬而已,何曾真的插手什么?所有的事,不能全算在他的头上。
那不公平。
林秋意倒是有些意外沈黎风知道这么多,忍了那么久。
难怪会说她撒谎,说她是骗子。
既然知道相册的存在,定然也知道她手机里他强迫她的无数照片以及能指证他强 奸的录音。
哄哄自己罢了,她还真能凭借那点儿东西让沈黎风锒铛入狱吗?那得多硬的手腕多大的本事。
沈黎风问,你会告我吗?他说,你去告我吧,我束手就擒,绝不反抗。
又问,我进去了,你会不会去看我?蓝沁听得怒从心起,哐当砸了把玩许久的茶杯。
沈黎风置若罔闻,笑呵呵的,继续说,去吧。
我都那样了,就去看看我吧。
冷清的声音,不乏哀求。
林秋意挣开沈黎风的手,静静的看了沈黎风许久,久得蓝沁不耐烦的站起身来想要催促她滚了,才抬起手,狠狠将手机砸在地上,直砸得四分五裂。
然后,越过沈黎风往外走。
一秒钟的功夫,沈黎风面上的淡定荡然无存,掐了林秋意的肩膀把人按到地上,手脚并用制着。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也在改的,一直在改的!我唱了十七年的独角戏,十七年啊,林秋意,我把心掏出来给你,一次又一次的,坚持了十七年,被漠视了十七年,被无视了十七年,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个机会?我没有要求你爱我,我允许你恨我,我甚至等着你哪天把我的恶劣与罪行公之于众,亲手送我下十八层地狱,为什么?为什么你连对我的恨也淡薄得能轻易的撒开手!沈黎风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忽地砸下来,砸落在林秋意眼中,顺着眼泪流淌下去。
我没有办法了,既讨好不了你,又勾不起你的爱恨,我也不想折磨得你遍体鳞伤,可是怎么办,只有在痛得挨不过的时候,你才会看看我,好好生生同我说句话。
我太想了,太想你像对待正常人哪怕像对待陌生人那样对待我。
林秋意愣了愣,突然说,对不起。
她竟然从没发觉她用在沈黎风身上的疏离与冷漠,那些她习以为常的相处方式,其实是比肉体折磨残忍百倍的冷暴力。
第84章 你怀孕了,阿秋,你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我不要对不起,不要对不起。
沈黎风的头埋在林秋意颈窝里,声音更是委屈了,你还是要走的对不对,哪怕我认错我求饶我跪下来忏悔你也是要走的对不对?林秋意看着一边面色铁青的蓝沁,点点头,回答道,是。
一定要走的。
你做梦!沈黎风死死扣住林秋意的腰,咬牙切齿的警告,你要是敢走,我会打断你的腿,把你关起来,让你这辈子再不能离开我视线一步!林秋意笑了笑,并不把沈黎风的话放在眼里。
只懒懒的抬眸,瞥向蓝沁。
蓝沁的唇抿得很紧,对沈黎风的纠缠很是失望,却不意外。
真的不懂。
林秋意就那么好,就值得他卑微如此?一个普普通通寻寻常常的女人罢了,怎么就割舍不掉,怎么就要低声下气去求着?眼见着蓝沁拿起手机,徐子婧轻轻喊了一声阿姨。
既心疼遭受太多的林秋意,也心疼被蒙在鼓里那么多年的沈黎风。
她不懂,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子的母亲。
既然儿子真心喜欢,就成全了又如何?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不管好歹,总归是十多二十年的感情。
如果不是她从中作梗,制造那么多误会,结婚不说,孩子应该都会打酱油了。
总说林秋意配不上,可林秋意有才有貌,多的是人想尽办法而求不得一颗芳心,站在沈黎风身边,也不至于辱没了人,又何必,非要把两个人逼得反目。
林秋意本就无心于此,说是要走,转个身也就走了。
到头来,为难的是沈黎风,折磨的还是沈黎风。
蓝沁冷哼一声,我蓝沁的儿子,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爱着的,作贱他?也看那人配不配!五六个保镖从别墅外边跑进来,目标直指沈黎风。
拉的拉,拽的拽,愣是没能把沈黎风从林秋意身上扯开。
沈黎风死拽着林秋意的衣服不撒手,说,我会给你交代的,从前的事,你姐姐的事,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我做错的,他们做错的,我会给你交代!事情已经发生,毁的毁了,死的死了,什么样的交代也于事无补。
丢了的前程或许能找回来,那么死去的人呢,也能活过来吗?沈黎风显然也是清楚有些伤害是弥补不了的,故而在刚知道真相的时候开不了口,直到这一刻,才将这番话说出来。
身子被一点点往后拉扯,攥着林秋意衣服的手,指尖泛白,手背上青筋迭起,即便这样,还是不甘心就此放开。
阿秋,你原谅我,你再原谅我这一次,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你要我做什么都行!阿秋,阿秋……沈黎风红了眼睛,掉了泪,在他最好的年纪,沧桑得像个在长途跋涉过程中迷失了方向再也找不到归路的旅人。
林秋意想,怪不得蓝沁恨她,这么一个天之骄子,睥睨众生还不够,不该入凡尘的。
瞧他,可怜巴巴的,把自己逼成了什么样儿。
林秋意叹了一口气,轻轻握住沈黎风冰凉的手指,一个一个,从她衣服上掰开。
压在身上的人刚被人拉开,她就站了起来。
无视蓝沁的得偿所愿和徐子婧的欲言又止,没有看沈黎风对几个保镖拳打脚踢,狠得想把人结果在这里,她将乱了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就这么从容的迈开了步子。
林秋意!你不能走!沈黎风发了疯的冲过去,活像谁要剐了他的心头血,悲壮的,竭尽全力的,挣脱几人对他的束缚,一时之间竟没人拦得住他,终于又一次抓住林秋意的衣领。
给杜行知造成的损失,我还给他,欠了周文宇的,我补给他,我可以给他们道歉,他们要我怎么做都可以。
阿秋,行不行,我随他们处置行不行?我还对不起谁,你说,只要你说,我都还。
林秋意不为所动。
眼见着林秋意还是要走,沈黎风急得没了主意。
他说,我怕你生气,一直没有告诉你,你怀孕了,阿秋,你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
沈黎风想要孩子,早就想得快疯了,凡是能让林秋意受孕的法子,他试了无数次。
从前怕林秋意生气,他固然再想,也只得小心翼翼照顾着林秋意的情绪,只敢私底下用些无关痛痒的方式。
后来,林秋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冷漠刺激了他,自打那次摔了避孕药以来,他多是无所顾忌。
再后来的这段日子,他豁出去了,满心都是让林秋意给他生个孩子,不分昼夜的与林秋意厮磨,滋补的药灌了林秋意一碗又一碗,如果他在佛前许的愿望灵验,如果佛祖垂怜,林秋意肚子里应该是有了一条生命的。
注定了要和我在一起的,你可以不要我,但你不能让她没有爸爸。
沈黎风说,晋陵是你噩梦的开始,锦城是你噩梦的延续,我们都不要,等我解决了余下的事,给了你交代,我就带你离开。
南北东西,你想去哪儿,我和孩子就陪你去哪儿。
沈黎风说得很郑重,提及孩子的时候,眼睛带着光,那些他承诺的他期待的美好日子,就跟真的一样。
他做好了准备,天下之大,林秋意的去处就是他的家。
林秋意沉默。
半晌了才说,我不可能怀孕。
因为太过笃定,反而让沈黎风愣了一愣,愣过之后,下意识的去理解林秋意话中的深意。
不可能怀孕,不可能有孩子。
是身体出了问题,没办法怀孕,没办法有孩子。
沈黎风发现,他犯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错,他肖想了那么多年的孩子,只知林秋意不愿意给他生,却从没想过林秋意能不能生。
不过,没关系,如果林秋意想要,他会联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给她医,如果林秋意不想,那就算了,他只要林秋意,有没有孩子不重要,他并不是那么在意的。
没有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可以把全部的爱给她,全部全部的爱,全部全部都给她。
林秋意的眼里浮现一抹不忍,但那不忍,终是残忍的。
我不可能怀孕,因为……林秋意轻轻的说,回国之前,我上了环。
什么避孕药,什么欲盖弥彰,是她掌控了他的脾性,陪他做的戏。
第85章 大约,往后余生也不会再有爱人的能力了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沈黎风低声喃喃,紧攥着不放的手松开了。
这一次,不需要别人来拦,他自己主动往后退开了,同林秋意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对不起啊,把你逼到这个份儿上。
双眼通红,红得快要滴血,他仍然选择了微笑,尽管那笑又苦又涩。
林秋意摇摇头,说,没关系。
故事的开头是对不起,结尾是没关系,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千帆过尽,到底是给了这个故事一个结局。
林秋意继续她未做完的事,一步一步朝着门外走去,走进透过落地窗撒进来的光圈里。
光圈是金色的,暖暖的一层,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屋外一片光明,背后全是阴暗,整个世界被这个光圈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万丈光芒,一部分万丈深渊。
他们从来都不在一起。
哪怕,曾经的无数个日夜,他都把她抱在怀里,哪怕,昨天晚上,他的耳朵还贴在她的心口,听着她的呼吸,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没有得到她,黄粱一梦都算不得的过往,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她。
你杀了我吧。
沈黎风说,还不如杀了我。
十九岁那年钓鱼的时候,她站在他背后,思忖了很久,只要她轻轻一推,他就会跌进水里,绝不挣扎。
二十岁那年蹦极的时候,拥抱之际,她的手搭上了安全系扣,只要她轻轻一拨,他会如她所愿,乖乖坠落。
二十一岁失控的马,二十二岁失灵的刹车,还有二十五岁差一点和他撞上的赛车。
她想要他死,到最后一步,又下不了手。
一次次的放过他,一次次的拯救他,却没有一次因为那人是他。
她天性纯良,害不得人命,受尽苦楚,还因为自己的诛心之举跟他说对不起。
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但凡她狠一点,决绝一点,即便他留有一条命在,也会死心。
多悲哀啊,他唯一的一次命悬一线,都不是她的手笔,而因为这次车祸,她经受无妄之灾,无端被斥责羞辱。
因为一次欲加之罪,他们之间的隔阂鸿沟被和盘托出。
我恨你!沈黎风对着林秋意的背影,嘶声力竭的喊,林秋意,我恨你!我恨你!字字恨入骨髓,如锥子刺入血肉,鲜血泼洒了一地,锥子拔出,血肉模糊,面目狰狞。
他恨她,一面铁了心要走,一面又让他始终放不下她。
他恨她,分明那么好那么好,偏偏不愿爱他,爱不了他。
他恨极了她,他都这么难过了,她却踩着他亲手摘来的花,连头都不愿回一下。
那么瘦的脊背,怎么可以挺得那么直?她那么善良,怎么可以狠心的走掉?林秋意,你回头呀,你回头看看我呀……林秋意!你不准走!你要是敢走,我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你放过我吧,林秋意,我求求你了,你给我留条生路,别走了好不好……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好像是几个保镖把沈黎风按在了地上。
沈黎风竭力挣扎,指甲在地板上划动的声音清晰得很突兀。
他哭了,不是无声低泣,而是毫无形象的像个孩子似的放开嗓子号啕大哭,不用看也知道,哭得那么悲伤那么绝望,应当是流了满面的泪。
林秋意的脚步顿了一下,很短很短的一下。
她凝眸看了一眼被她无意间踩坏的几朵菊花,或许是一秒钟,或许一秒钟不到,她就抬起脚,坚定的走向了光明处。
别墅里的后事如何,无关她。
别墅外边,周文宇和杜行知等在那儿。
见了林秋意,齐齐的迎上去。
还好吗?杜行知问。
林秋意笑了笑,点头,还好。
说完,笑看着周文宇。
周文宇咧着嘴笑,也只是对着林秋意笑,好与不好,一句也不问。
这样的沉默里,又带着旁人无法打扰的默契。
两人是同时收到的这栋别墅的地址,也是差不多时间到的别墅门口。
刚到时,杜行知撩起袖子就要往里面去,是周文宇拦下的。
周文宇只说了一句话。
他们俩的事,只能他们自己解决。
换言之,事到如今,林秋意和沈黎风需必须要有一个了断,这了断,只能是林秋意和沈黎风亲自来,一旦有了外人,尤其是他和杜行知,会让事情变糟,糟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沈黎风看似高傲,其实最是自卑,因为先动心,又是用的强迫的手段,在林秋意跟前,时时提防,时时多疑,一根绷了快二十年的弦断了,已然要命,如果他们再去他跟前晃悠,那人疯魔起来,他们,包括里面所有的人,也别想走出别墅的大门。
何况,林秋意也不会乐意他们插手她和沈黎风的事。
周文宇是对的。
作为沈黎风忌惮了半生的人,周文宇既了解林秋意,也了解沈黎风。
那个……杜行知咳了一嗓子,有些尴尬的问,回去吗?出事之前,林秋意和杜行知住在一起,林秋意一开始就说了的,她需要他的保护,现在,保护不需要了,周文宇也来了,杜行知并不觉得林秋意想跟他走。
周文宇在林秋意心中的份量,任何一个曾试图靠近林秋意的人都知晓。
林秋意没说话,倒是周文宇开了口,说,陆岑还在家,我先回去了,我准备点儿下酒菜,晚上你们一起来家里坐坐。
林秋意满口答应。
周文宇朝杜行知一笑,开车走了。
杜行知见过各种各样的感情,林秋意与周文宇之间的似是而非,他看不懂。
像恋人,又不像恋人那样轰轰烈烈,像亲人,又不只亲人的平平淡淡。
说喜欢,两人说不上几句话,眼神交流也屈指可数。
说不喜欢,即便不说不看,他们也能洞悉对方最真实的想法。
若不是喜欢,那么,是爱吗?爱?林秋意眉心轻蹙,却是抿唇笑了。
天真烂漫的年岁,她还小,不懂什么是爱。
待长大,身边只一个强取豪夺的沈黎风,不能爱,不敢爱。
没了本性,没了胆子,大约,往后余生也不会再有爱人的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