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四海堂里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如果四小姐的琴技传承与乔烟若，而乔烟若是乐游馆这些年里栽培的最有天赋的嫡传弟子。
这样就很容易理解了。
四小姐能够演奏如此高深磅礴的古琴曲，还不是得了乔烟若的指导？如此，乐游馆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万众瞩目的曲艺中心。
而四小姐能够习得如此难度的乐府古曲，自然也是乐游馆的功劳。
想到这里，年轻的琴师们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说到底，四小姐的琴技，也是从乐游馆中流传出去的。
他们并不比四小姐差劲，同出一脉，四小姐有如此出色的琴技才华，似乎也都是乐游馆的弟子教导有方，启发了四小姐的才智。
望着庞秋燕激动期待的眼神，乔惜言淡定地笑道：不是。
我擅长琴技，都是跟萧哥哥学的，与你们乐游馆无关。
功劳都在萧御身上。
跟你们乐游馆有屁个关系？庞秋燕愣了愣，误以为她在刻意掩饰，笑道：刚才确是我无礼了，没想到你的天赋如此出色，跟烟儿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呢。
她嘴上说着无礼，实则还是在暗中评估对方的潜力。
是否值得她看中，能否替乐游馆出份力。
乔惜言故意拔高嗓门：现在我赢了比试，那你们乐游馆是不是应该当众给萧公子道歉？话音刚落，庞秋燕就露出一记尴尬愤怒的神色，不甘心地问道：你就非要跟乐游馆作对？那输了比赛的于楠，满心嫉妒，冷笑道：庞大家，兴许她有意为之也说不定呢？此话何意？庞秋燕脸色阴沉，口气也一扫刚才的恭维，变得尖锐带刺。
于楠开始脑补，井井有条分析道：她刚才弹奏的出征，是宋国流芳百世的十大古曲之一，难度可想而知，就凭她一个门外汉，没有接受过乐游馆的专业训练，怎么可能演奏出其中的精髓？庞秋燕有惜才之意，虽然被乔惜言当众落了面子，却还是维护自己的音乐品鉴能力：于楠，别说了，她刚才弹奏的出征，确实深得古曲气势恢宏的意境，技艺高超，绝非弄虚作假。
曲子是好的，但眼前这个人，庞秋燕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也有可能先入为主。
庞秋燕是乔烟若的授业恩师，也是手把手亲自教导乔烟若的江东第一琴师名家，对乔府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私也是颇为了解。
她心疼自己的嫡传弟子，对乔家四小姐自然没有什么好感。
于楠讽刺地笑道：师傅，她没有作弊，但也作弊了。
哦？她今日故意挑了出征这首古曲，而且来之前，肯定练习千遍不止，为的就是来乐游馆踢馆，好让江南一带的乐师注意到她……庞秋燕终于听懂了，冷哼一声：如此说来，四小姐有备而来，这是打定主意要跟咱们乐游馆作对了？踢馆？她也配？萧御微微蹙眉，听到乔惜言的要求，他才知道她是有意替自己出头。
赢了比赛，她不求名利，也没有趁机打压乔家最痛恨的乔烟若。
而是……让乐游馆那些出言不逊的弟子给自己赔罪道歉？萧御蓦地心口一暖，扬起冷艳的丹凤眼：既然你们有异议，不如再挑一首古曲，让惜言演绎一遍，先说好，如果你们这次输了比试，就把京都教坊司的名额送一个给惜言，怎么样？他在替她争取机会？乔惜言凤眸中陡地闪过一丝感激，笑盈盈地凑到他身边：你对我太有信心了，就没有预想过其他结局？萧御斜睨她一下，嗓音清靡：没有，我教出来的徒弟，没道理会比乔烟若那种女人逊色。
庞秋燕耳尖地听到了，顿时勃然大怒：萧公子慎言！于楠也是气得不轻：竖子无耻！乔烟若可是咱们乐游馆的天才弟子，你一个门外汉，有什么资格妄加评论，瞧不起乔烟若那样的天才？萧御不屑一顾地笑道：我就是瞧不上她，怎么样？这一招激将法，果然激得这些年轻琴师义愤填膺。
于楠冷笑道：先前比赛，我可没有尽全力，这一次，我定要将你们打得灰头土脸，跪在乐游馆门口磕三个响头。
乔惜言冷漠地笑道：来啊！谁怕，谁就是小狗。
紧接着，于楠坐在琴凳上，开始抚琴。
上次比试，她确实有些轻视对方，选了比较保守的古曲。
这一次她挑了宋国十大乐府古曲之中的凤泣。
这首凤泣，格局极大，描述的是上古时期一个类似于娥皇女英的传奇女子，甘愿站在身为人皇的丈夫背后，替他打理家业和俗务，让丈夫安心无忧地伐挞六国，革除弊政，一统天下，问鼎九州。
凤泣的女主角，一生风云跌宕，风华绝代，经历波涛汹涌的征程，与心爱的丈夫相伴相守，最终完成一个女人能够抵达的高光使命。
于楠极有自信，指尖从最基础的挑勾剔打，到难度较大的打圆双弹和如一滚拂，还有难得一见的高超技艺，退复带起爪起和索铃……极富欣赏价值，尤其是各种高难度技艺信手拈来，游刃有余。
饶是胸有成竹的乔惜言，欣赏完于楠技惊四座的演奏，也忍不住赞叹道：不错，配得上乐游馆的赫赫声望。
于楠一曲结束，起身福了福：庞大家！这次我没有让你失望吧？庞秋燕身为一个热衷音乐的琴痴，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苗子，笑道：好！好得很！于楠得意地挑了挑秀眉，看向身姿挺拔宛如空谷幽兰的乔惜言：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输了比试就必须磕头认错，咱们乐游馆不会惧怕任何人来这里踢馆，尤其是你这种……行了！别逼逼叨。
乔惜言不耐烦地打断她，径直来到琴几跟前，落了座。
于楠一句话吊在半空中，气得够呛，艳丽的脸上凝着一丝敌意。
庞秋燕倒是挺有高人风范，神色清高地笑道：于楠，不必气恼，跟这种井底之蛙一般见识，没得辱没了乐游馆的身份。
于楠一愣，故意大声讽刺道：就是！还是庞大家慧眼识珠！就凭你怎么跟乔烟若那样的天才攀比？不就是一个偷奸耍滑的市井女子？我就不信你的音乐品位，能够比得上烟儿妹妹！乔惜言没有搭理她的冷嘲热讽，身姿笔挺，手势优雅。
泠泠七弦遍，万木澄幽阴。
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
她娴熟地拂动琴弦，起手极为游润，开始弹奏宋国十大传世古曲之中排名第一的广陵散。
萧御只听了几个音符，便脸色微变，低声嘉许地笑道：广陵散？早就失散了，没想到小狐狸居然可以补足那些残缺的曲谱……了不起。
就连庞秋燕这个琴痴音痴，也足足听了三段前调，才终于辨认出来。
不可能！庞秋燕听着磅礴汹涌而来的广陵散古曲，激动不已地尖叫道：这首曲子早就失传了！这世上，没人可以补缺！以于楠为首的几个年轻琴师侧耳细听，越听越是震撼，越听越是惊艳。
于楠喃喃自语道：难道我又输了，不可能的，就连凤泣这种难度的古曲都比不上她？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一旁擅长谱曲的琴师情不自禁唏嘘道：师姐，天要变了。
另一个琴师附和道：嗯，广陵散的残缺谱子，被四小姐补齐了，这其中的创造力，想象力，还有对古曲的精湛掌控能力，绝非你我这些普通琴师可以媲美的……于楠深受刺激，脸色颓然，几乎不敢抬起头来看人。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似乎可以从四小姐补全的广陵散曲谱之中获得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开阔视野，与某种直直抵达心灵的慧悟。
萧御不知从哪里取来一支玉笛，横笛玉手，轻盈地吹响了。
配合乔惜言补全的广陵散古曲，每个音符都对得上，起承转合，简直就是绝配。
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