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争鸣至今,已过去上千年。
诸多学说派门皆消没在历史的烟尘里,能留下的,是懂得据时而变,明哲保身的。
而在这千年的演化间,纵横家揉杂了各种学说,融合了许多不同的声音,鬼谷里的每一个人,或许理念都不尽相同。
我和我的两位师兄,师承上一代掌令,我们要争的,是平定四海。
可还有一些人,争之一字,于他们而言,是权,是利,更是这乱世里,用人命堆出来的敬仰和尊重。
我一直晓得纵横家的旁支有四司、七宿,但我也是在苏信死后,才意识到内部潜藏的暗流。
风君和阳君不明觉厉。
四司,七宿,那又是什么?时月先前打一架闪了腰,这会儿说话说得久了,略感提不上气来,就想让贺北淮尊老爱幼主动当个解说。
哪料到贺北淮这厮不仅不尊老,还一点都不爱护她这个幼,固执的瘫在椅子上当咸鱼,压根儿不接她的眼神。
左右无计可施,时月只好喘口气接着道:我也不瞒两位叔伯,玄君……其实就是四司之一。
四司何时起源,缘起于什么目的,如今已不可考。
论辈分,四司与我师尊同辈。
而他们所教授之门徒,佼佼者,便称作七宿,与我和师兄同辈。
掌令同四司,从根上就不合,当然,我也不晓得这仇是从哪一代结起的,总之,我师尊还在世时,只提过两次我那四位没见过面的师伯。
说的什么?风君委实很好奇鬼谷这一家子世外高人的恩恩怨怨。
时月眼角抽了抽,一时感到难以开口。
贺北淮难得不装咸鱼了,干脆的替她道:哦,第一次提起,说那四个老不死的本以为生儿子会不带把,居然没想到,还真生了个带把的出来。
风君:……阳君:……风君顽强道:你师尊这个世外高人……说话还挺、挺接地气的。
贺北淮换了一只手支脸,又说:第二次提起,是在师尊临死前。
他说以为那四个老不死会青年丧偶,中年丧子,居然没想到,动作利索那个连孙子都快有了。
反观他自身,孤家寡人,花了十几年,竟养出师妹这个嘴炮。
时月:……风、阳二君:……贺北淮:早知道,他就该趁他们不清楚师妹的身份,把师妹连夜嫁过去,还能兵不血刃的害他们三代。
风、阳二君:……世外高人?呵呵,不存在的。
时爹当年就骂鬼谷掌令是个人贩子,而今看来,果真不假。
时月闻言,也干瘪瘪的笑了一嗓子:师尊这话就说得不对,嫁我过去有什么用。
得换你,依着你出世七年就把北燕搞得乌烟瘴气的水准,别说害人三代了,阖族灭门都不在话下。
说的是,这不就赶着来灭你东夷了吗?时月:……你留点口德会死?不会。
就憋得慌。
时月:……时月翻白眼:迟早憋死你。
贺北淮笑得欢:我舍不得阿涔跟我去殉情。
呸。
时月还想骂,冷不防瞧了一眼突然间就对鬼谷高人幻想破灭,并且疑似陷入了世上根本没有高人这种设定的绝望状态的两位叔伯,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叔伯见笑,都是鬼谷家内部陈芝麻烂谷子的琐碎旧事,叔伯见笑了。
简而言之,我也是在苏信死后,才开始意识到,纵横家两脉的分歧,绝非是无关痛痒的内斗。
话至此处,风君、阳君也听明白了七八分。
七年前的旧事,他们不是没有耳闻。
当年西梁的护国公苏信,那是何等的风头无俩。
天下坊间皆有言,四国里,南越占地利,北燕占兵强,东夷占天和,西梁占人杰。
而这人杰,便指苏信一者。
可就短短三年,苏信如流星陨落,死得无声无息。
外人不知其中的曲折,还道是天妒英才,眼下方明了,那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时月已将自己的立场剖析得明白,且当年她承君位,老辈子们是理解并赞成她的志向,才会决意助她这一路。
如此一来,那她要除去之人,也必定是站在她的对立面。
二君心下一清二楚,互视一番,细细叹了口气,由阳君追问道:苏信之死既有这般的因果,那这四年,玄君为何没有对你出手?哦。
关于这一点,我也确实查证过。
多半是我当年和师兄秀恩爱的方式别出心裁,主要是靠把对方打个半死来表达爱意,导致四司的暗桩看了,还以为我是对掌令之位势在必得,跟我师兄水火不容。
加之我四年前又失忆了,他们蓄一颗棋子,是想在关键时刻利用我去搞死我师兄。
风、阳二君:……风君皮笑肉不笑:恕我直言,贵圈好乱。
阳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打算快刀斩乱麻:别的我也不问了,我就问你三个问题。
时月恭敬颔首:二伯请讲。
其一,你四年前重伤,和程麻子有无关系?时月睨了眼贺北淮,垂眸道:无法确定,但我倾向于当年是我年轻气盛,中了四司的阴谋诡计。
以后如有机会,我定会查得明明白白,绝不咽下这口暗亏。
阳君皱了皱眉,隔了少时,又问:你回来后让你父亲退位隐居,又联系我们几个老家伙暗中配合,为了揪出玄君我能理解,可你是不是一早也料到了,有朝一日,北燕终会对我东夷进兵?时月,你能确定你的方向是对的吗?你当真要我们和你父亲,背上亡国之君的名声?时月此番默了半晌,求助的看向贺北淮。
贺北淮咸鱼摊手:我还没进你家门,这会儿就插嘴你的家事,你就不怕我真灭了你阖族。
狗嘴吐不出象牙。
时月骂了一句,细不可察叹出一息,先示意王医收手,继而掀开锦被下了床,郑重行至二君跟前,双膝落地。
风君见状,急忙扶她:你这是做什么,你二伯又没责备你的意思,你身子本就不好,先起来说话。
时月摇摇头。
风君知她性子拗,只好挪回原地,听她的后话。
这几年,多仰赖几位叔伯的支持,才能清扫东夷境内纵横家的势力。
但我,志不在此。
时年回东夷,便向父亲、叔叔伯伯言明过,我想要的,是终结战事,四海一统。
家国兴盛,百姓富庶。
我以为,这所谓的四海一统,是你带领东夷坐稳天下,可万没想到,你是要东夷归附北燕!阳君说着,不由自主的拔高了声线。
风君赶紧劝:你跟孩子吼什么,她才当几年女君,东夷积弱,又不是她的错。
你!阳君瞪大了眼。
时月垂下头,矮声道:此事,我确有不可推卸之责。
但二伯,风叔,自大晋名存实亡,各诸侯国混战,距今已有三十个年头。
我未曾出生于太平盛世,不曾见过歌舞升平,百姓和乐。
亦不曾见过小儿学堂坐,老妇话家常的景致。
我看得最多的,是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羹饭一时熟,不知饴阿谁。
阳君倏尔满目恍然。
我犹然记得,年幼时生那场大病,父亲抱着我寻医问药,夜里在王都挨家挨户的拍门找大夫。
可那时,十室九空。
父亲走完一条街,与他相谈者,不过二三。
一国之都尚且这般,更遑论其他地方。
若我无能,此生便罢。
若有能去为民生祈一个太平,却加重了战祸,那是我之罪责。
三国相争,生灵涂炭,非我愿见。
我只求一明君还这世道安稳,给天下百姓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于此,个人生死及荣辱,皆可不计。
你……阳君指了指时月,无言以对,又指向躺枪的贺北淮:就他?他难道能是明君?贺北淮格外自觉道:谢邀,不是。
贺某杀人比救人擅长。
你听听他的鬼话!阳君破口骂道。
时月侧头瞪了眼贺北淮,成功威慑得贺北淮闭了嘴,她才继续垂下头道:我从不质疑师兄。
他要走的路,就算是黄泉道我也陪着。
也请两位叔叔伯伯相信……相信什么?相信他不会对我东夷不利?不是,相信我挑男人的眼光来着。
风君和阳君:???时月特别骄傲:我别的本事不好说,但好歹也是相亲相过三百多场的人,但凡论起选男人,天王老子择嫔妃都比不上我!贺北淮:呵呵。
三百多场啊……时月一抖。
阳君:……完了,怎么年纪轻轻就瞎成这样。
风君:……她在骄傲什么?相亲三百多场还没嫁出去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