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夜风急。
凫江对岸的号角声难得消停了一宿,瑟瑟秋风拨开浓云,现朗朗皎月于穹顶。
寝殿外的龙爪槐笼着银凉的月色,被风吹动得沙沙作响。
残叶打着旋儿落下梢头,有那么一两片,钻进窗框的缝隙,轻轻落在地面上。
烛火晃动着,交织出两道暧昧的影。
时月一动不动的倚着床头,任由贺北淮揉着她那泛青的手腕。
她咽了口口水,矮声道:你别突然这么温柔细致体贴,既不符合你咸鱼的形象,也不符合你心机男的本质,你对我太好我会以为你这四年背着我有了其他妹。
贺北淮:……贺北淮莫名顿了顿。
时月差点炸毛:怎么?你还真有了其他妹?贺北淮机智且迅速的岔开话题:你当年伤势好转后,怎地没来找我了?你那妹什么来历?有我漂亮吗?有我能打吗?胸比我大腰比我细吗?这几年你在东夷,算准我会来?她人在什么地方?我和她决斗她能不能扛过我一巴掌?话说我把人打死了你该不会要跟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吧?你音讯全无,是不是因为……还恨?反正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眼睛里容不下沙子,你要么,自己和和气气的解决了这事儿,要么,我帮你血溅大街的解决这事儿。
说了半天都说不到一处的师兄妹两人对望了一遭,贺北淮似笑非笑道:阿涔,你那三百个相亲对象……时月立刻选择性失忆,直接跳过情敌事件,一本正经的说:你会来东夷,是必然。
南越势力坐大,北燕要与其一战,需得先解决后顾之忧。
至于恨不恨,我这张嘴说了,师兄敢信吗?贺北淮低笑:那就埋在心里罢。
你布这个局,倒是把我算进去了。
师兄是明面上的靶子,不用白不用。
你看,你一出现,不还钓出个白虎司的关门小弟子?阿涔把自己摘得这么干净作甚?若非你以相亲诓骗了那人,他也不至于惨死这间寝殿内。
你欠下的桃花债,人间地府,怕是有得还。
时月:……时月挑眉问:你是不是诚心想吵架?贺北淮表面笑盈盈:阿涔想吵,为兄自是奉陪,毕竟,你相了三百多场亲,口齿上,也总该有点进步。
时月:……时月缩手叉腰,没好气道:嘿,相亲这梗在你这还过不去了?行,既然如此,咱们不妨就算算前账!好。
求之不得。
你说,当年是谁把我困三悟镇里的?分别前一日,又是谁跟我说,让我忘了他的?合着我都要忘了你了,你还不让我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阿涔既言忘,又何必趴房顶偷看我洗澡?时月:???第一回合,时月,败。
时月哑口无言少顷,准备再接再厉:咱们都是文明人别动不动就提洗澡的事儿。
你又说,我那年下山找你,你是如何冷淡对我的?我一个小姑娘家家,初入尘世便就二十整岁,我至今没能嫁出去天天被家里催婚不全是你的锅?阿涔说笑了。
你下山一月不到,来我府里来提亲的,却足足有三十六人。
若是阿涔想嫁,一早便能择得良婿。
我长得国色天香你怪我?你咋不去打你老丈人呢?与老丈人无关。
那提亲之中的十一人,还拿着你给的信物。
时月:……时月再度哑口无言。
她的确是有这个毛病,无论与谁相交,总信奉那句坑死人的古话,礼多人不怪。
又因为早些年她那祸害徒子徒孙的师尊是想将她培养成一代鬼谷交际花的,所以时月走到哪,礼就送到哪,致使不少异性都心生误会。
为此,那些年头她师兄没少搜刮她身上的财物。
情窦不开时,她还笃定她师兄是穷疯了,后来方悟了个透彻,那个人,原是个醋坛子。
鉴于她没少干让她师兄吃醋的事儿,时月自知理亏,飞快的认败第二回合。
两人大眼瞪着小眼,时月沉思半晌,找准了另一个切入点。
你早几年嘴馋要吃糖,师尊说你视力不佳,糖吃多了会愈发影响,责令你忌口。
你是怎么做的?你让我装病,害我喝苦药,逼我去骗师尊买糖,结果糖还全进了你的口袋。
你让外面的裴岑进来听听,这是你一个鬼谷掌令该干的事儿吗?贺北淮皮笑肉不笑:师尊没空买糖把银子交给你,你下山一趟,银子分文未花,不仅把糖带回来了,还把人家少东家连着糖铺子的房契一块儿给带回来了,你又作何解释?时月:……完了。
她不止吵不过她师兄,连翻旧账都没她师兄厉害。
时月的五官严重扭曲了半刻,终于败下阵来,开始拉着她师兄的手臂摇晃撒娇:哎呀,师兄,你小肚鸡肠我清楚,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怎么也能记这么久呀……哦,说来惭愧,我众多优点里,记性好就是其中之一。
呸,哪有什么优点,唯一的优点就是脸皮厚……时月小声吐槽。
贺北淮幽幽睨她:看来,阿涔还想翻旧账。
哎呀,师兄说的哪里话嘛。
时月翻脸就卖萌:咱们好歹也是鬼谷出来的人,一个权臣,一个女君,如此吵架,让人听了去,岂不笑话咱俩。
我们方才是说到哪了?来来来,接着聊四司的破事儿。
方才?贺北淮保持微笑:我只记得你要清算前账。
时月垮脸:……你当我口误行不行?不行。
你就非得逼我?阿涔还有什么招数未用?使出来震慑震慑……贺北淮一句话没吐得完整,时月猝不及防的勾住他的脖子,觑准他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口。
贺北淮:……贺北淮登时老脸绯红。
时月松开手道:还算账吗?贺奸臣格外本分:不算了。
够震慑了吗?贺奸臣特别老实:够了。
时月冷笑:你就非得让我觊觎你的肉体你才能止住那股子醋味儿。
你刚不是说起偷看你洗澡吗?师兄那日在浴池里可浪得紧呀?不如现在再浪一个给我开开眼界?……不敢。
多浪一句话,贺北淮都怕她兽性大发趁夜拖自己回家去生孩子。
他努力不动声色的溜回太师椅上,端端正正的坐好。
末了,又觉这坐姿显得过于拘谨,急忙翘了个二郎腿来弥补。
时月瞧着他那副模样,忍了忍,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世上没几人想得到,如今的鬼谷掌令,北燕一手遮天的奸臣,在时月面前,竟是这个作派。
吵架比谁都幼稚,怪癖比谁都多,醋喝了一大缸,嘴上占尽锋头,偏生时月一进,他就如愣头青般,羞涩且不知所措。
多少年过去,什么都变了。
又好似,什么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