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往事,时月再看向贺北淮的眼神已然开始不清白。
他既然敢拉着柳予安上车,证明外头的车夫是他绝对放心的自己人,一念至此,时月也不端着,两手紧紧扒拉着贺北淮的胳膊,整个人都靠在了他的肩头上。
她和先前判若两人,一幅小鸟依人娇滴滴的模样,拽着贺北淮的袖子肆意把玩。
旁观的柳大人目瞪口呆,此前根本没想到鬼谷出来的高徒会如此随性。
贺北淮干咳一嗓子,提醒道:予安尚在。
哎呀,这御史大人又不是什么外人。
时月自来熟的说完这一句,便冲着柳予安眨巴眨巴眼。
柳予安鲜少接触姑娘家,更是没和时月这类型的打过交道,一时半会儿有点无法适应。
他讪笑两声,慌忙埋下脑袋,不敢对上时月的视线。
时月抿嘴笑笑,觉着柳予安此人委实是有趣,又寻思着是她师兄的好友,想了一想,索性松开贺北淮,在身上摸摸索索。
她掏了半晌,先是掏出糖豆、啃了半边的绿豆饼,接着又掏出几个不起眼的小暗器和一本《夫人抛弃我后我成为了逆天武帝》的话本子……柳予安不小心瞄到一眼书名,嘴角细微的抽了抽。
时月似是对这几个物事不大满意,最后掏出来一把匕首,其手柄雕工格外精致,鞘上还覆了层风干的兽皮,一看便知非是俗物。
她左右审视一遭,掂了掂那把匕首,摊在掌心里呈给柳予安,道:此次来得匆忙,临行前,我家这死鬼也没说槊城里还有个甘愿被他坑……柳予安:?一不小心就被自家师妹暴露的贺坑王:……时月意识到说漏了嘴,赶紧真诚的改口:不是。
我的意思是,以首辅大人如今的声名,我是没想到他还能有知己好友。
她一骂骂了俩,边上两个大男人都甚是怨念的瞅着她。
时月脸皮厚,也没什么自觉,续道:我没带什么东夷的特产,独这把匕首,是昔年云笙谷隐居在我们隔壁的墨家传人李二狗所赠,上面的兽皮,则是从我亲手捶死的一只吊睛白额虎身上剐下来的,尚算配得起柳公的身份。
倘使柳公不嫌弃,便接了小妹这见面礼,往后多多走动。
柳予安咽了口口水。
他万万没想到,云笙谷里连打铁的,那都是墨家不出世的高人。
诚然,高人铸的匕首便也罢了,关键是时月无意中炫了一把她能徒手捶死猛虎,一思及自己刚刚善意的谎言,柳大人就心慌手抖。
这……在下无功不受禄……柳大人收着吧。
时月不由分说的把匕首塞进柳予安手中,可劲儿炫道:这匕首它乍一看吧,花里胡哨娘里娘气,实则可锋利了,用来防身乃是上佳。
它跟了我近十年,捅了不下一百人的心窝子。
这不,前些日子我才从一个相亲对象的心窝子里拔出来。
柳予安:……柳予安抖得更厉害了,恍觉这把匕首简直重逾千斤。
他努力镇定的想了想,两只手规规矩矩的把匕首递回去:南、南涔姑娘无须如此客气,你是明秀故人,自也是在下的友人,此物贵重,在下受之有愧。
无愧无愧。
时月摆摆手,又把匕首推回他跟前:师兄出使东夷,我还琢磨这偌大的一个槊城他怎么放得开手,想来,是多仰仗柳公坐镇。
这一路泥泞,柳公舍身同行,小妹很是敬佩。
但我也不能……你收不收?时月幽幽问。
柳予安打了个激灵,退而求其次的商量:那要不……在下尝尝东夷的糖豆?算与姑娘结个善缘?哦,那是我师兄爱吃的。
时月麻木着一张脸把糖豆塞回了袖口。
……柳予安认命,指了指啃掉半边的绿豆饼。
在时月震惊的注视下,他慌张略过,遂指向那几个小暗器:这盒子甚是别致,不如……时月把盒子也收了起来,继续木着脸道:这暗器的机关不好把控,柳公是读书人,万一不慎自伤,我无颜面对师兄。
……那这话本……时月登时像看敌人一样瞅着柳予安,将那话本如宝贝般抱在胸口,作出一幅他但凡敢开口她就把他扔出去的架势。
限量的,我还没读完。
哦……柳大人很受伤,既是心酸又是无奈的凝望着手里那把重逾千斤的匕首。
贺北淮装了许久咸鱼,这会儿终是装不下去,嘴边噙着一丝看好戏的笑,启齿道:收下吧。
她由小到大,便有这见人就送信物的毛病,你非是独一个。
只要你不上门提亲,一切好说。
你……你这是什么话?!柳大人闹了个脸红,不满的瞥了瞥贺北淮,心知再僵持下去,这师兄妹二人估摸是不会放过他了。
短叹一息,柳予安作了辑道:既是如此,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这就对了嘛。
时月咧开嘴笑笑,跟着就把抱在怀里的书妥帖收了起来。
给过见面礼,彼此算是确定了立场。
时月稍作思量,从摇摇摆摆的车帘缝隙里,能看到前方远处雄伟壮观的北燕王宫。
北燕于乱世立国,王姓慕家本是大晋时期分封的诸侯王,自偏远的辽西郡一路南下,打到上郡,占槊城后,便以这前朝太极宫为王室根基,祭天称帝。
此处宫殿历史渊源,暗红的宫墙在落日下衬得与烟霞一色,青瓦古朴且肃穆,斑驳的苔藓爬在瓦片间,刻画出悠悠岁月的变迁。
无数风吹雨打和血腥更迭,为这王城奠定了基石。
长空上飞鸟二三,由檐角处划一线,又没入了涌动的云霭里。
时月收回视线,微微拧了眉,矮声道:我真要去赴这夜宴?柳予安看看贺北淮。
贺北淮阖眸不语,他便接过了话茬:不去……恐是不妥。
时月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柳予安收了她的礼,又念及她初至北燕,也不晓得她对当前的局势知悉几分,挑出眼下最紧要的,概括叙道:南……咳,女君想来也清楚,北燕是以武立国。
这三十年天下纷争,在明秀未出世前,北燕之所以能站稳脚跟,全赖宗亲世家。
四年前,殷山一役……柳予安顿了顿,谨慎打量着对坐二人,见他们毫无异色,方畅言道:南梁彻底覆灭,明秀居功至伟。
后辅佐新帝登基,他官至首辅。
虽说如今的明秀,一人之……一人之下……似乎不大贴切。
世人谁不知晓,北燕的皇帝是看贺北淮脸色长大的。
柳予安自己也哽了梗,直接跳过了这一句。
明秀身居权势顶峰,倘若北燕内部风平浪静,他大可不必如此作死。
时月:……贺北淮:……这作死二字,精准且狠辣,让人无话反驳。
柳予安垂下了眉眼,慢声说:外有虎狼未清,山河未定。
内有宗亲掌兵,世家弄权。
女君说得很对,这条路……实在是一路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