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房这边没有下人,两个大男人只好自己动手,收拾了碗碟。
闲来无事,两人便坐在院中晒太阳。
这院子本是柳家置的产业,在大晋王朝没有七王兴乱前,柳家的生意和房屋田地就遍及天下。
富可敌国,绝不是吹捧柳家。
此屋格局好,且坐北朝南,院中有一株枝繁叶茂的百年老树。
斑驳的光点从密集的树叶间洒落下来,挡去几分下午骄阳的炙热,逢秋风一吹,更是倍添惬意。
贺北淮向来疏懒,不是正经场合,他便坐没坐相,径直瘫在一张躺椅上,两只手枕在脑勺下方。
柳予安没他那般恣意,端了张长案置于树下,案上放了把白玉雕花的古琴,准备自娱自乐。
贺北淮见状,打趣道:琴有了,没有香炉和茶,岂不少些意趣,不如我……停,打住。
我不是时姑娘,不会被你三言两语哄得喝下你的茶。
啧,予安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非是拒人,是拒你的茶。
看来,予安还是对我的茶道误解颇深。
你那茶道,我悟在心里,不在嘴上。
哦?悟到什么?不起分别心。
贺北淮微微敛住玩笑意味。
柳予安又道:你今日的态度,有些反常了。
为何?予安可知为何?他又问题抛了回来,柳予安睇他一眼,摇摇头:时姑娘说你的病症在眼,恐怕,你的病症,在心。
贺北淮没有接话。
我看得穿,你当她看不穿吗?你不放过自己,这世间,便没人能放过你。
沉默良久,贺北淮低声道:南涔问我时,我想起一事。
柳予安垂低眼眸,仍是难掩满目的苦涩之意:岐山。
是。
此次南涔执意入北燕,我本意是不允。
那后来如何允了?如你所讲……其一,自救。
柳予安突然不知是该用悲悯抑或难过的眼神看待他。
贺北淮倒是云淡风轻,慢声道:其二,遂她所愿。
我……护她不长久,若将来只留她一人面对鬼谷暗流,到底无法安心。
明秀……实则,她在我身旁,更是步步险峻。
我今日在想,若岐山之事重演,我作何选择。
柳予安直言:你仍会作当年的选择。
你知,她亦知。
是以到今日,她也不肯唤我一声师兄。
两人相对默然半晌,柳予安轻声叹息:往事不可追。
这时局是棋盘,未来如何,端看执棋之人。
生逢乱世,便是立于纵横十九道。
战场上的兵,是棋子,大帐中的将,是棋子。
文武百官是棋子。
我,时月,亦是棋子。
我能透彻这一点,她是你所教之人,出生纵横家,更懂苍生为棋。
或许,是情字障眼了。
柳予安闻言低笑:我倒是希冀你能有情字障眼这一天。
你可知,有时姑娘在你身旁时,你更像一个人。
贺北淮半睁着眼睛:原来,我在予安的心中,曾经还不算一个人。
毕竟你也不干人事。
啊,如此说来,我便不必为今日之事产生负罪感了。
柳予安蓦地直觉不妙,相当谨慎道:你今日作甚了?为何会有负罪感?贺北淮好整以暇的调整了一通姿势,慢条斯理的说:我这师妹吧,你与她接触了两次,是否发现她有诸多优点?柳大人诚实点头:时姑娘性情豪爽,为人正直,且眼界不俗,心胸宽广,没有丝毫矫揉造作之态。
还能打,能吃,对否?柳大人稍加斟酌:这……能吃是福,但太能吃,是不是也得克制一下?贺北淮憋着笑,正色附和:说得极是。
一个姑娘家,哪能抱着盆吃,不雅观。
的、的确是不怎么雅观。
贺北淮的一双狐狸眼里都快渗出笑意了,看得柳予安整个人莫名一颤。
他道:那能吃算是缺点?柳予安:勉强算?哦。
如此说来,南涔除了能吃,其实还有另一个毛病。
什、什么毛病?你看啊,南涔孤身在东夷四年,长得貌美,又正当适龄,她爹前前后后给她安排了不下一百场相亲。
柳予安:……贺北淮:但无一都失败了,予安可知为何?柳大人心慌的摇脑袋。
贺北淮似笑非笑:皆因我这师妹呢,脾气略暴躁。
以前她叫我吃饭,叫了三回我没应,她就把人家的铁门扒拉下来砸我,险些毁了墨家一代传人的铸造室。
……外加她挺向上好学,估摸着瞧我喜欢吃蜂蜜,就琢磨着自个儿学习养。
可万一她被蜜蜂蜇上几次,搞不好会……柳大人猛的想起时月那句要烧了他的蜂房,爬起来就准备往前院冲。
他刚绕过桌案,一名灰头土脸的养蜂人跑进后院,一边哭一边惶恐道:大人!大人您快去劝劝那个姑娘吧!两个汉子都拦不住,她要烧了蜂巢啊!柳予安:……柳予安眼前一黑,气得直指贺北淮:这窝蜜蜂死了,你休想再吃我养的蜂蜜!贺北淮:……贺北淮登时咸鱼翻身,动作矫健,比柳予安速度还快,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一刻钟后。
贺北淮的三碗蜂蜜水彻底泡了汤,和他欲要放火的师妹两人,双双被柳大人赶出了家门。
这一男一女站在门边,极其忧郁的面面相觑。
你说,你好端端的烧人家蜂巢做什么?我手都被蜇肿了!谁知道他养的蜜蜂那般凶残,我这是在除暴安良!贺北淮:……贺北淮看了眼时月卷起的袖子下,那红肿不堪的肌肤,又想笑,又于心不忍。
隔了会儿,他才一脸伤心的说:现下去哪找蜂蜜?说好的三碗蜂蜜水。
时月问:去买成不成?贺北淮望天:我只喜欢吃予安养的蜂蜜。
……时月忍着想打她师兄的心,摸着下巴一番深思,继而双眼一亮,道:要不这样,我们晚上趁柳予安不在,一举把他蜂巢给端了?我将将见着了,里面还有好多蜜,别说三碗,抬回家够你吃三个月!贺北淮瞬间心动。
两人身后的门一开,柳予安面如煞神的站在里面,勃然大怒:我还没走!时月抿着唇眨巴眼。
贺北淮当即严肃道:偷窃乃小人所为,君子坦荡,岂能行此苟且之事?看来你不止《女德》要多抄几遍,还得回去把《礼记》从头到尾也背上一背。
今日无事,索性你就关在房里看书罢!时月委屈巴巴,垂头应道:是。
说完,两人一前一后的沿着小道往贺府走去。
走了十来丈,听见后方关了门,贺北淮立刻换了副表情小声道:要偷就晚点来,那两名养蜂人我熟,戌时就睡了。
时月:还得买一身儿结实点的衣服和帷帽。
那蜜蜂真的贼可怕,别把你脸给蜇花了。
你就这五官能勾引我,千万得护住。
贺北淮:……你一天不图我美色是过不了日子吗?我图你肉体你又不让。
贺北淮:……贺北淮:闭嘴。
时月笑得猖獗:哦。
至夜。
天幕漆黑,一轮弦月藏在云后,时隐时现。
蜂房里的两名养蜂人仔细检查完蜂巢,便去洗漱就寝。
而四合院的外面,寂静小道上,则有两个与夜色融为了一体的黑影正杵在墙根处。
时月利索的把帷帽上的黑纱系在自个儿的细腰上,又取出备好的手衣戴妥,一切准备就绪,她仔仔细细的整理了一遍贺北淮的衣着,生怕他真给蜜蜂哲了。
待得院子中烛火熄灭,两人见周遭一暗,顿觉时机成熟。
脚下轻功一起,鬼谷两位扛把子轻而易举跳进了柳大人的四合院中。
正想齐齐朝蜂巢袭去,贺北淮突有所感,一把抓住时月的手腕,闷声道:不好。
时月亦是脸色一变,意简言赅:快跑!两人顷刻转身,刚要原路返回,长廊处亮起灯火,与此同时,一个清润的男音传来,还夹杂着鄙夷和讽刺的调调。
跑?你二人是要往哪跑?时月:……贺北淮:……时月压低嗓音说:三十六计走为上。
咱们遮得这般严实,他就算瞧着有贼,也绝对猜不出咱们的身份。
时姑娘,明秀,深夜造访,不留下来喝杯蜂糖水吗?被柳予安狠狠打脸的时月:……时月坚强道:没关系。
只要我们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
只要我们不承认,他就抓不住把柄。
走!时月拽着她师兄要跳墙,她师兄却跟脚下钉了钉子似的,挪得特别慢。
时月恨铁不成钢:蜂糖啥时候不能喝?!明晚再来端他老巢你能不能别急这一会儿!柳予安:红枣和枸杞也煮好了,明秀可要尝一尝?时月:……危。
她师兄,危。
这念头还没落下,贺北淮果不其然扯掉了帷帽,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加了红枣枸杞的蜂蜜水在哪?有没有三碗?时月:……大哥!你好歹记着点你是鬼谷这一届的扛把子啊!怎么能被三碗蜂蜜水收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