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炀不知时月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只觉那双碧瞳似要看进他的心窝子里去。
他慌乱的避开时月的注视,抿紧唇线没有回答。
许久。
时月道:我听柳予安讲过,你娘是许都某个村头的寡妇,当年和先帝有了一腿,才生下你。
你!商炀又气又羞的瞪时月。
讲道理,若换一个人提起他的身世,他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主要是其一,他早被人以身世抨击惯了,早年到边关,军中也不乏笑话他的声音。
可他憋着这口气从不反驳。
他比谁都清楚,身世不可选,那也不该成为世人嘲笑他的把柄,如果他连自己都看不起,天下还会有谁看得起他?他能做的,是用实力来证明自己,是用战场上的鲜血来为自己筑基!其二,就算别人要抨击……也都不会像时月说得这么直白好不好?!还自称师叔!哪个当长辈的说话能这么嘴贱?!商炀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咬牙切齿道:柳大人总共都给你说了些什么?时月没有答,却说起了另一桩看似不相关的事:你猜你家先生会不会武?商炀微愣:应当是……不会的?我听阿姊说起过先生在战场上的事,他向来坐镇中军,从不上阵杀敌。
在槊城里,也无人见先生动过武。
错了,他会的。
只是世人大都没机缘见到了。
那你又猜猜,你家先生缘何不再动武了?商炀皱了皱眉,似是想到了什么。
时月笑笑:你悟性确实极高,凡事一点就透。
这天下纷争,持续了近三十年,百姓遭难,十室九空。
你上过战场,见过两国征伐,那被牺牲掉的无数人命。
多年下来,苍生受苦,四海割裂,随手抓一捧泥,上面都有血迹斑斑。
你可曾想过,还百姓一个太平?我……商炀欲言又止。
时月压根儿没想听到他的答案,只说:历史往前推进,未来难以预料,但过去却能给后世者敲一记警钟。
犹记汉朝末期,亦为群雄割据,自黄巾始,战乱持续整整九十六个年头。
华夏大地满目疮痍,生民仅仅十剩其二。
后司马氏平定了天下,这稳定的局面,却只维持了三十七年。
你又可知是为何?商炀不吱声。
那日你到贺府,你先生问你有没有异心,你言辞凿凿,声称没有。
他让你回去再想一想,你想明白了吗?接连三问,让商炀满面凝重。
时月眼瞧着夕阳西下,远处的太熹宫中有蝼蚁大小的人影陆续走出来,似乎在着急寻找着什么。
她心知时间差不多了,施施然站起身,拎了拎黏在身上的湿冷衣裙,漫不经心道:少年,人这一生,要学的道理很多。
有些,是重中之重,有些,是轻中之轻。
而你先生想教给你的,只有两点。
这两点,足以立锥于世,足以创建太平。
商炀起身,定定的看着时月。
少顷,他弯腰作辑:愿闻其详。
时月扶了扶他的手:第一,取和舍。
这第二嘛,你须慢慢领悟。
汉末豪杰辈出,乱世造尽英雄,却百年难止兵戈。
想要一统四海,这前路,是铁锁横江啊。
难走,也必须有人走。
你该值得庆幸的是,你遇上了纵横家的掌令,可你此生最不幸的,或许也是遇上了他。
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对了,你若明白,他也用不着当你的先生了。
商炀:……时月缓缓敛了嘴角的笑意,目光缥缈悠远,带出些许涩苦之意:方才的问题留给你,倒有一桩事,我可替你解答。
是什么?贺北淮吧……这辈子确实都喜欢吃糖。
只是前面十几年,他是为饱口腹之欲。
这后面数年……是世事太苦。
先生他……商炀一时嘴拙,竟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所想。
从他与贺北淮相识,贺北淮便是一副刀枪不入机关算尽的模样,旁人窥不透他的内心,便也忘了,原来他也只是血肉之躯,原来,他也会苦、会痛。
时月瞟着这孩子两眼一闭,整张脸都是负罪感,顿觉口头工作算是到位了。
她很快调整了一下表情,端出祖传的高深莫测,道:今日你我二人相谈甚欢,想必,眼下你也不会怀疑我的身份了罢。
商炀颔首:先前多有试探,请姑娘见谅。
商炀在此,也为长乐屡次伤害姑娘的行为道歉。
长乐年纪小,又是在父兄的宠爱下长大,难免跋扈了些,还望姑娘莫跟她计较。
不计较不计较哈。
我好歹是你师叔,怎么会跟你这辈的后生计较个争风吃醋的事儿。
……商炀听师叔二字有点刺耳,听后生二字……也有点莫名的刺耳。
他正想说些什么,时月冷不丁露出一种奸诈且狡黠的笑,道:你看啊,师侄,相逢即是缘,我都提点你这么多了,你是不是也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商炀:????商炀道:你都以长辈自诩了,为何还要邀恩啊??时月:……啊,他说得好有道理,居然让人略不好意思。
她摸了摸鼻尖儿,干咳一嗓子,说:我和你家先生呢,都出身鬼谷。
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鬼谷高人呢,一般不会轻易指点他人。
毕竟听我们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嘛。
那今日我既是指点你了,多多少少就要留下考验。
你刚还说是要我报恩……你能迅速成长,那可不就是对我和你先生的报恩嘛!商炀:……商炀断定她在忽悠自己,可他没有证据。
思来想去,商炀道:你要我做什么?危及北燕社稷之事,我不做。
嗨,那当然轮不到你,有你先生呢。
……商炀补充:伤害手足亲人之事,我也不做。
哎呀,那是后话了,现在也不是时机。
争权夺利,我不做。
嘿,你这小子还挑三拣四,我看你先生是忙了三年没空管教你,你要是在我手底下,皮都掉了三层了。
你!别你来你去了,没大没小。
时月抬起手,一把搭上商炀的肩膀,贴近他道:是这样的哈,你那妹子,我观察过了,人是挺有骨气的,可惜呢,小脑瓜算不上聪明。
你……你怎能这样说长乐!你别不乐意。
你俩虽一个爹生,可娘胎不同,机灵程度和悟性呢,自然也不同。
别说她差你一大截,你家那傻哥哥恐怕能差更多。
商炀:……商炀反应过来时月嘴里的傻哥哥是指燕帝,登时不晓得是该斥她大胆,还是窃喜她这一番夸赞。
他诸多说辞尚未脱口,时月已然续道:人笨了,就容易遭人利用。
我是不清楚贺北淮有没有跟你说过,咱们鬼谷出了两大叛徒,第一大叛徒就是他。
商炀:……商炀睁大眼怒道:你刚刚还说过,先生他是鬼谷掌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