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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我带孩子先走你断后

2025-04-01 07:54:35

西厢竹屋内,灯火微亮,不时传出虚弱的咳嗽声。

老曾从屋里端着一个铜盆走出来,铜盆里的水浮着血色,几条白巾上,皆是潋滟的猩红。

他刚关上门,屋里便又是几声咳嗽,及至说话声响起,老曾不敢偷听,急忙端起铜盆离去。

你们这究竟是何苦,那一掌下去,折了你半条命。

隔着一扇屏风,柳予安站在窗下,正在洗手。

那手上的血,红得刺眼,他搓洗了好几下,才洗干净去。

床榻上半躺的人接连咳了好几声,咳完了,他便哑声道:这一条手帕,你也帮我洗洗吧。

你……柳予安气不打一处来,绕过屏风走到床畔,没好气地扯过贺北淮手中那条沾了血的手帕,又怨气冲天地踱回窗下,接着搓帕子。

那马车里,藏着李誉?贺北淮不答。

可他哪怕是一声不吭,柳予安也早猜到了来龙去脉。

我今日前往李府,便没见到这位李家的小公子。

想必,是被时月带走了吧?贺北淮还是不吭声。

隔了好一会儿,柳予安叹道:今日的长街对峙,也是你和时月一起定下的?她定的,我没答应。

难怪她说你是骗子。

柳予安洗干净手帕,晾在面盆架上,旋即才走回床边,拿过一张凳子坐下。

彼时贺北淮正敛眸小憩,他脸色苍白如纸,唯那唇间殷红,带着刚咳出的丝丝血色。

若非这点红,柳予安险些都要怀疑贺北淮暴毙了。

他理了理思路,方启齿道:你二人是要将计就计,用李誉来钓出没有现世的鬼谷中人?她确然是这么想的。

说完半句,又没了下文。

贺北淮说半截留半截,柳予安也懒得多话,干脆就目不转睛地瞅着他。

贺北淮只觉一道锐利的目光扎在自己身上,直扎得他不舒坦,他无奈睁开了眼,对上了柳予安探究的视线。

贺北淮又咳了一嗓子,正要用袖口擦,柳予安顺手就从怀里扯出不知道第几张手帕,扔给了贺北淮。

别用你的袖子擦啊,我可不干帮你洗衣服的事儿。

这倒是。

贺北淮低笑着用手帕擦了擦唇角的血:时月不在,诓不了他人替我洗衣裳了。

你也知道。

柳予安蹙起眉头:我观时月走时,颇是伤心,你二人对此事究竟是如何定的?她说演一场反目成仇,让我将她打伤,四司必会以为有机可趁。

什么?!一向文质彬彬的柳大人赫然站起,气得想指贺北淮,又觉有失斯文,只能叉了会儿腰:不是,你带出来的姑娘,怎么就这么虎呢?前有火烧斗奴场,后有上林苑徒手撕猛虎,现在她还想受伤来钓出四司?她是不是以为你们那些同门都是吃草食长大的小白兔啊?她这不是以身犯险吗!予安言之有理。

贺北淮煞有介事地点头:是以,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就是对的!柳予安坐回位置上,沉默须臾,续道:今日,我让蒋珩开城门,实则,有一份私心。

我知时月与李家有牵连,是四司设局,但……李家实不该就此覆灭。

敞开的窗框吹进丝丝夜风,乌云盖住穹顶的明月,一如风雨飘摇的王朝,陷入最深最暗的夜。

火烛发出噼啪的响,柳予安的声音很轻很低。

日暮时,蒋珩来禀,他率校事捉拿李温满门,街上聚集数十文人,冒死拦在李府门前,不允校事进李府。

眼看将起冲突,是李相亲自开门,送走那些文人。

如今李家上下二十余人,悉数关在校事卫里。

明秀……贺北淮知他要说什么,却没给他机会,从袖口里拿出早已备妥的诏书,递给了柳予安:我需休养一两日,此诏书里已写明白,有劳予安告示天下。

柳予安打开诏书一看,上面盖着玺印,清清楚楚地写着,七月二十二日午时,李家,满门抄斩。

柳予安脸色一白:为何如此快!话音一落,却又想明白,这一局不知谋划了多久,一环扣一环,正是要以雷霆手段清洗世家,才能防止变数。

这份诏书,贺北淮恐怕是早已备下。

柳予安收起诏书,敛眸道:既如此,你且好生休养吧。

你有伤在身,二十二日不宜出面。

好意我先谢过。

监斩之事,还是我自己来。

你……柳予安心知劝不了贺北淮,只能长叹一口气,收起了话头。

他将马奈入宫寻求长乐庇护之事详述了一遍,贺北淮对长乐仍有一份师生情谊在,加之马奈未领兵入翠微宫,又不在槊城被捕之人内,当下并不好定他的罪,只能暂且轻放。

两人谈完了正事,柳予安刚要回自个儿府上,站起来还没将道别的话出口,人就被贺北淮拽住了。

柳大人:……柳大人看看贺北淮:你不是真想让我给你洗袍子吧?那倒不是。

贺北淮厚颜无耻道:我未伤时月,予安知晓我用意吧。

柳予安:谢谢,我不想了解你们师兄妹俩异于常人的用意。

那予安定然是猜到了。

既要以身犯险,眼下不至于没有选择,我来犯险,比她犯险好。

柳予安急忙去掰贺北淮的手,奈何贺北淮是死活不松开。

你放手,再不放手,我咬你了!君子动手不动口,予安是君子,不会咬人的。

我想过了,我这府上,都是如老曾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仆人,若今夜歹人来袭,我又被时月一掌拍掉半条命,得有人护我一护。

柳大人:……柳大人气得肝颤:贺北淮,你要脸不要?我也是手无缚鸡之力啊!你有,我信你。

你既然刚才都想替我分忧监斩之事,今夜又怎舍留我一人。

你方才晾手帕的架子上,有一处机关,若真有人闯入,你只需将机关一按就行。

柳大人想了想,问:万无一失?贺北淮:嗯,万无一失。

柳大人刚松一口气,贺北淮就补刀道:要么,我们万无一失。

要么,四司万无一失,放心,总有一边能保全。

柳大人:……放心?放你祖坟冒青烟的心!贺北淮看着柳予安气得发白的脸,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被贺北淮这么一坑,柳大人是彻夜没敢合眼,但凡院子里有个风吹草动,都能惊得他头皮发麻。

倒不是柳大人怕死,而是他明白,现在他二人都不能死。

他这边是草木皆兵,贺北淮也一夜不得安生。

时月那一掌蛮横,换个武学根基不如贺北淮深厚的,怕是早就见阎王去了。

可饶是贺北淮,也伤得不轻,一整夜都是钻心彻骨的疼。

他偶尔刚要睡着,梦里全是残酷的血腥画面,那胸口上便像有一把石锤,反复碾压他。

痛感扩散开来,剧烈到难以忍受,仿佛他整个人被车裂了一般。

贺北淮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梦,还是真实的疼。

又有时,他会止不住地咳嗽,往往呛得满嘴都是浓重的血腥气。

柳予安让老曾备了十几条干净的手帕,都被贺北淮咳出的血染红。

如此反复折腾,到了黎明前夕,贺北淮的伤痛才似消停了一阵儿,他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际,听得柳予安道:你那一掌,是故意受下的。

贺北淮假装睡着了。

柳予安也不用他接话,只接着道:我虽不懂武学,却还看得出来。

自你从南境回转,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根线,断了。

你这病,可还有得治?屋中沉寂良久。

柳予安叹了口气,以为他照旧不会答话时,贺北淮却轻轻道了四个字:药石罔效。

……次日早。

长鹤码头的草屋里,时月躺在外屋的床上睡得正酣,里间就躺着还在昏睡的李誉。

两张床都被人占了,身为三皇子的商炀便只能坐在桌边打盹儿。

彼时一缕晨光从窗框照进,一派寂静之中,忽闻群鸟惊飞之声。

时月猛地睁眼,从床上翻身坐起。

商炀也同时听到了动静,下意识的朝窗外一看,疾步走到窗边去观察。

时月昨夜醉了酒,现下脑仁还有些疼,她拍了拍脑袋,醒了醒神,问道:什么时辰了?应是刚至辰时。

屋外又有鸟燕从后山方向飞过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惊扰。

商炀见状蹙起眉,时月赶紧去里间瞧了瞧,见李誉也醒了,依旧是茫然地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时月正想开口跟他说点什么,一道清朗男音夹杂着无匹内劲传到了屋内。

朱雀司门下,特来拜会地首,向地首借一人。

商炀神情凝重,匆匆锁上了窗。

转头一看,时月拉着李誉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先让李誉坐在床上,然后不慌不忙地走到角落的水缸旁,慢悠悠的往洗脸盆里舀水。

商炀急忙走到时月身侧,低声道:来者是个高手。

听出来了。

时月舀好水,悠悠洗漱。

商炀:……商炀忍了一下,接着凝重道:听他们的意思,理当是冲……他朝李誉瞥了一眼。

听出来了。

时月洗完脸,又开始梳头:来的应该还不止这一个。

你如何确定?傻孩子,就冲你问这话,你就不适合围炉打群架。

???一个人又打不过我,不做万全准备,他们怎么借人?那你既然都知道……商炀话没说完,就看着时月拿着洗脸帕走到李誉跟前,不分三七二十一的在李誉脸上使着劲儿擦了两把,力道重得像要把李誉的魂给擦回来似的。

只可惜,李誉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商炀恼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洗脸。

莫不是此事你早料到了?哦,那倒没有。

……时月准确无误的把洗脸帕又丢回了盆里,接着往桌边一坐,倒起昨夜的凉茶喝。

见商炀一副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的模样,她才把茶水咽进了肚里,耐心解释道:昨日我出城时,和贺北淮打了一架,众目睽睽之下,贺北淮是被我打得当街吐血。

一听这话,李誉总算抬起了头,那赤红的眼里顿时闪出点点的光,直直地盯着时月。

商炀愕然不已:你昨夜为何没告诉我!首辅伤得严重否?时月默默看着商炀。

商炀白了脸:依你之能,首辅必然受伤不轻。

嗯,换个人,已经当场暴毙了。

时月说着,脸上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我以为,贺北淮都伤成这样了,你这些个师叔们,总该去找他而不是找我的。

估摸着,贺北淮也是这么想。

这四司的目的……倒是愈发有趣了。

时月睨向李誉。

李誉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商炀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插话道:那现在如何?对付这些人,你有多少把握?假使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就是十成的把握。

可现在带了你们两个拖油瓶……时月!你说谁是拖油瓶!时月笑嘻嘻地站起来,一把搂住商炀的肩膀。

就这么一搂,商炀前一刻的火气滋拉一下,灭了一半。

时月小声道:你看啊,李誉他家门巨变,到现在还回不过神来,没人看着他,我怕他做傻事。

万一真被你这些个师叔捉去了,只怕这孩子会毁在他们手里。

所以,我是想……不可能!商炀铿锵有力道:上一回,我便眼睁睁看你被马叔带走,这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孤身犯险。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单独带李誉走!时月感动地点点头,继而冲商炀道:好孩子,这份孝敬师叔的心,简直感天动地。

那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带李誉走,你留下断后。

商炀:……你认真的?认真啊,我刚就是这么计划的。

商炀一时竟不知是该吐槽时月还是反驳时月,这种情形,她难道不该说大家共进退吗?他果然是高估了时月的靠谱性……这厢商炀刚想开口,外面又是另一个男音传来:李誉,李家满门抄斩的告示已贴满槊城,明日午时就将行刑,你不想亲眼去见你爷爷最后一面吗?李誉当即站起,红着眼沉默片刻,闷头就要往外冲。

时月手疾眼快,一把按住李誉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再看屋外的方向,时月已然变了眼神。

诸位,对孩子下手,有失我等鬼谷之风吧。

伴随一声琴响,第三人的声音也传了进来:地首何需自恃高洁,若要论利用这孩子,地首也不遑多让。

李誉眼眶更红,几乎洇出了一种妖冶的猩色,他看着时月,目光里是不敢相信,是不愿相信。

时月张了张嘴,外面的人又道:李誉,你认她为师,不如问问她,究竟为何收你为徒。

李家的人没死绝,贺北淮就算不上罪大恶极。

她是要用你保贺北淮的命。

是……是真的吗?李誉颤着声音说。

时月闭了闭眼,没有否认。

为什么?李誉悲怆地问出声,却换不来答案,这茫茫天地间,好像只有他一人,拨不开眼前的迷雾。

他想往外走,却又受制于时月,无法前行。

那肩上的手,似有千斤之重,阻了他的路。

你放开我。

商炀走近,对李誉道:外面人的话,不可信。

他们皆是鬼谷中人,巧舌如簧,颠倒是非。

小儿,论鬼谷中人,这东夷女君和北燕首辅,可皆为我鬼谷的天地双首。

李誉,你不妨再问一问,灭你李家满门的贺北淮,和你的师父,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誉还是怔怔地看着时月。

时月碧瞳一阖一睁,愠怒之色如狂风骤雨,掀起骇浪。

斗奴场母子之局,我尚未与尔等清算,今日,诸位既然来了,就请,留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