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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只这一点甜,抵过前路万般苦

2025-04-01 07:54:35

战场上,有句四字箴言,不知你有没有听过。

你这兔崽子是不是想跟我说骄兵必败?还有一句话,轻信,是兵家大忌。

……谢谢,很爽,有被内涵到。

一间不见天日的暗室里,四面皆是铜墙铁壁。

光滑的墙面上嵌着两盏铜色的烛台,其上灯火摇晃,拓落出一地晦涩的光影。

时月就坐在暗室中间的一张机关铁凳上,凳子是特制的,扶手里连接着两根铁链,扎扎实实地捆在时月身上。

她的双脚则被两根细索捆缚住,那细索在光线下反射着灰银色,看不出材质,却是结实无比。

商炀此时蹲在时月的脚边,正试图用一把小巧而精致的匕首割断那细索,可割了良久,那细索都不见有丝毫的裂缝。

他这边使着劲儿,时月就无所事事地打量着这间暗室。

她的眸光扫过四面墙,偶尔借着光影之差,似能看见从墙缝冒出的缕缕青烟,可再一定睛时,那青烟又消散无踪,宛如只是一时的眼花。

你别割了。

这细索要是我没猜错,名为晃金索。

晃金索?商炀果真听话的不割了,干脆地坐在地上:这是何物,为何我没听过?那你可听过转射机?商炀想了想,稍是颔首:首辅当年来边军南巡时,与我提起过。

说此物出自千余年前的墨家之手,是一种置于城墙上的大型发射机,操作灵活,威力巨大,能在战中起到决胜作用。

彼时我还问过首辅可否复制此物,用于韩家军中。

那他必然是说不能。

时月的眼神四处转悠,嘴上却不紧不慢地答着商炀的话:那转射机做工精细且复杂,尤其是连接各部件之间的弦,必须以水寒石打造,方可承受上百箭矢同时射出的千钧之重。

但水寒石稀缺,况且如今的墨家……说到此处,时月似是想到了什么,轻声笑了笑,而后低头自语了一句:真是个老狐狸。

商炀一看她的神色语气,便知她是想起了谁,一时心头隐隐发闷,岔开了话题:所以,这捆你的晃金索,就是转射机里承千钧之重的弦?不愧是我亲生的侄儿,一点就通。

……但凡商炀有的选,他都难得多和时月讲半句话。

不过很明显,三皇子并没有选择的余地,于是,他只好接着道:那现在怎么办?什么怎么办?我那会儿都叫你带李誉跑了,谁知道你这娃实诚,非得跟我一起送温暖。

这下好,抓一送二。

反正来都来了,咱们就既来之,则安之。

你还提李誉。

商炀气闷道:你救了他,他反倒还暗算于我。

若非是他,我们也不至于被擒!时月心里说着至于的,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

毕竟这孩子在气头上,她怕自个儿再往他胸口插一刀,商炀能气撅过去。

为了下一代的身心健康,时月和稀泥道:哎呀,话也不能这么说,他就是拿水勺敲了下你的脑袋。

时月,你!好了好了,再说嘛,他小你两岁,咱们尊老爱幼哈,这是鬼谷的优良传统!你要发扬光大的!……商炀看她那副没个正形的样子,也不知是该急还是该气。

倘使把时月换成另一个人,那现在暗室里必然是氛围沉重,被关的人满脑子都得想着如何逃命。

可时月不一样,她分明身处囚牢,又好像一切都还在她的掌握之中,让人无端端就紧张不起来。

兴许,这就是世间强者的共同点。

商炀想起贺北淮,揣着满腹心思埋头看了看自己掌心的纹路,继而收紧五指。

时月,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执意保下李誉。

李家灭门已是板上钉钉,依他今日作为,他必然恨首辅入骨,甚至会牵连到你的头上,他又怎会成为首辅最后的生机?逆子,叫师叔!……商炀咬了咬后槽牙,面无表情地喊道:时月。

时月瞅着他。

商炀:时月。

时月。

时月。

行行行。

时月被他喊得头晕脑胀,又被绑着下不了狠手,索性打断道:要是你师尊在这,他就会清楚明白地告诉你……告诉我什么?如果你只会提问,他不如找个八哥当徒弟。

你……眼看商炀被气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时月逗弄他回了本,见好就收道:不过,我不是你师尊,有关这件事呢,我只能说,现在还没到时机,等将来他心中稍稍释怀后,你就能看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商炀默了默:你和首辅说话,是不是一定要这样不明不白?废话,不然怎么彰显我们鬼谷精髓。

……商炀委实是被时月气笑,摇了摇头,打算省点力气。

但时月没打算放过这孩子,冲商炀眨巴眨巴眼,咧嘴道:左右闲来无事,不如你我打个赌如何?商炀直觉这货心思不正,想拒绝的话就在嘴边打转,可一撞进那双碧瞳,话就不自觉的换了番意味。

赌什么?随便赌赌吧,就赌贺北淮和柳予安会不会来救我们。

我赌不会。

商炀:……那我只能赌会?时月脸上的笑容差点盖不住,见商炀木着一张脸瞅她,她赶紧收敛了少许笑意,假装严肃道:咱们就以烛台烧完为期限,若届时贺北淮和柳予安还没找来,你就得去那墙边面壁思过。

商炀又瞅瞅墙壁,知道时月心里又算盘,还是没有揭穿她,应了下来。

然后……及至入夜,被坑了一把的商炀就默默站在了墙边,面朝墙缝里弥散出的袅袅青烟,深沉面壁……于商炀而言,那就像另一段人生的开场。

他甚至分不清真假。

在这场幻梦里,他不是村妇的私生子,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三皇子。

他真正生于天家,长于万千人瞩目之下,他有看重他的父皇,有慈爱的母妃,有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

朝廷上下清朗,君臣和谐,天下太平。

他十四岁入太学,拜在当朝首辅贺北淮的门下。

贺北淮倾囊相授,教他治国之策,授他纵横之谋,明他做人之道,启他为民之思。

那可谓是春风得意的好年华,天资聪颖的三皇子,成为了贺北淮最为得意的学生。

春光烂漫时,师徒二人在皇宫庭院共研一本史书。

夏雨潇潇时,师徒二人于山间竹屋焚香对弈。

秋叶纷扬时,贺北淮在树下教他习武练剑。

冬雪皑皑时,师徒便围炉煮茶。

到了十八岁的年纪,也是一个煮茶的冬日,商炀便遇见了时月。

贺北淮对他道,这是他的师叔,贺北淮的师妹。

再后来,成年的商炀开始参政,结识了戍边的韩韫将军,为人宽厚谦恭的御史大夫柳予安。

在这场幻境中,他总是能看见,他们五人齐聚一处,品一壶北燕特产的甜酒酿,谈古论今,言笑晏晏。

可这一切的美好,都终止在一场婚宴里。

那是贺北淮与时月的大婚,商炀就坐在宾客席上,看一身喜服的时月走向贺北淮。

贺北淮牵着时月的手,拜天地,敬宾客。

有那么一瞬,商炀的胸口似有一把钝刀,在来回割裂他的血与肉。

本以为这便是人生最失意之刻,可谁知,婚宴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陷阱。

他敬重的恩师起兵谋反,以这宴席为饵,斩他父皇母妃,诛尽他兄弟姐妹。

鲜血染红了喜堂。

商炀眼睁睁地看着时月倒在兵荒马乱里,被一只长矛贯穿心口。

他眼睁睁看着尸体一层一层的堆叠起来,在喜堂中间垒起一座小山。

最下面是他的亲人,然后便是朝臣,是柳予安,是韩韫。

而那教授他所学所思的师尊,提着一把滴血的长剑,如修罗恶鬼,越过尸堆,朝他走来……商炀!商炀!时月是万万没想到,这香竟有如此蛮横的作用。

她原本是料商炀从小就在苦难中摸爬滚打,心智坚定,应当是不会轻易受影响,可这娃在墙边站了约莫一两个时辰,就开始意识不清。

起初商炀还没什么声息,十分平静,兴许是做了个好梦,不成想到了下半夜,情势急转直下。

他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吼,夹杂着颤栗的断续的呜咽,仿佛是遭遇了极大的折磨。

时月连续叫了他十几声,他才猛地转过头来,一睁眼,那双目红得近似妖物,宛如要滴出血来一般。

他的目光浑浊不清,大抵是暗室中只有时月一人,他便将目标锁定在时月身上。

死……我与你,同死!商炀朝时月冲过来,时月暗骂一句:娘的,失算。

随后,她气沉丹田,以内力之音贯穿迷障。

商炀,醒!喜堂下了雪。

天地间,忽而只剩下了白茫。

不见成丘的尸山,不见满地的血污,也不见双手沾满杀戮的恩师。

风雪大得迷了眼,商炀踉跄一步,就这么坐在一片惨白惨白的雪原上。

胸口的钝痛还未消散,他单手覆住眼眶,掌心里尽是一片温热。

这万里河山,寂静得好像只有他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近。

商炀放下捂住眼睛的手,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张灿灿笑脸。

她有一双碧瞳,长相明艳至极,如春光烂漫时山间最显眼的芍药花。

她弯腰看着商炀,眼睛眯成了月牙。

然后,她像变戏法似的,只手摊开,变出来一包糖豆。

那糖豆亮晶晶的,有许多颜色。

她说:东夷的糖豆,仅此一包,吃了可不许哭鼻子咯,乖。

商炀怔怔地看着这个人。

她又喂了颗糖豆进他嘴里,问他:甜不甜?商炀答:甜。

只这一点甜,抵过前路万般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