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尧淡淡回答:医生说,我缺少锻炼。
所以,就需要多走走,腿就不会抖了。
云承知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打量了他一下,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叔叔,我牵你吧。
你……牵我?霍景尧怎么也没想到,云承知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对呀,云承知说道,你家在哪里呀,我送你过去。
他哑然失笑:我的家……我没有家了。
家是什么?是有爱人有孩子,有无比平淡的日常生活,幸福长久。
可是,他亲手毁掉了。
云承知看向霍景尧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充满了同情:叔叔……你好可怜啊。
不可怜。
霍景尧回答,看到你这么聪明活泼,懂事又乖巧,我就觉得,都值得了。
他的目光是掩盖不住的爱。
父亲,对儿子的爱。
霍景尧想,他该感谢,云亦烟把云承知生了下来,而不是在离婚之后,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把孩子打掉。
毕竟,她曾经是一个坚决不想要孩子的人。
云承知看不懂霍景尧眼里深沉的爱。
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但他已经全然相信了霍景尧。
走吧,叔叔,云承知主动的牵住他的手,那你送我回家吧。
好。
霍景尧知道,云承知对他的戒备,已经完全卸下来了。
他问道:你说,你爸爸和妈咪在家里等着你,买酱油回去,对吗?对的。
你爱你的妈咪吗?当然爱了。
云承知回答得毫不犹豫,我妈咪是全天下最好的妈咪,温柔可爱漂亮聪明活泼善良!霍景尧眼角眉梢都是暖暖的笑意:我也这么觉得。
她是最好的她,只可惜,我不是最好的我。
所以……他配不上她。
尤其是现在,病魔缠身的他。
不知道哪一天,这个病就夺走了他的生命。
这五年来,每一天,霍景尧都在被渐冻症折磨,困扰。
甚至,最无助的深夜里,他都有过轻生的念头。
可转念一想,他还不能死。
没有被病魔打倒,他却被自己的心魔给打倒了。
咦?云承知仰头看着他,问道,叔叔,你认识我妈咪?霍景尧否认道:我……我不认识。
那你刚刚说……所有的妈妈,都是最好的妈妈。
霍景尧问,对不对?这个逻辑一下子就说服了云承知。
对!他点点头,每一个妈咪,都会特别特别的爱自己的孩子。
就像我妈咪爱我一样。
是的。
霍景尧牵着他的手,望着绿树环绕的石板小路。
远处,夕阳正在缓缓下落,将霍景尧和云承知这一大一小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叔叔,你是不是累了呀?云承知很快就发现了霍景尧的不对劲,你走得有点慢。
没有。
你要是累的话,我们坐一下,休息一下。
云承知说,好不好?没关系,霍景尧偏偏要逞强,我可以走的。
他不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留给儿子的印象,是他这么的无能没用。
走路而已。
他连这点正常人都能做的事情,都办不到吗?云承知似乎理解他在想什么,也放缓了脚步,不像刚才那样,蹦蹦跳跳,脚步轻快。
你呀……要听你妈咪的话,霍景尧微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叮嘱云承知,她不会做饭,天生就学不来。
她这个人,有点敏感,很是脆弱,你一定要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还有啊……她有点爱睡懒觉,但又会定下闹钟,强迫自己按时起床。
现在她不需要上班了,可以随意的睡觉了吧。
她前二十年的人生,过得很苦。
她没有感受到真正的童年,所以非常的希望你能够有一个幸福完整的童年。
她想把最好的都给你,毫无保留。
她觉得她最对不起你的,是没有能够让你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但好在,聂铭算是填补了这个空白。
也许,聂铭才是最适合她的人。
一开始,她就该先遇到聂铭,再遇到我。
人这一辈子,出场顺序很重要。
霍景尧的声音,越来越低。
嗯?叔叔?你在说什么?云承知没听清楚,你的声音可以大一点吗?霍景尧扬了扬嘴角:没什么。
你看,那就是我们家的楼了。
云承知指了指前面,快到了哦。
这么快就到了啊……不快啦,叔叔,我们已经走得很慢了。
霍景尧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无限的惆怅。
这情绪快要将他击垮,将他吞没。
他真的受不了分别。
时间为什么不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是,这一次他和云承知的相遇,也是额外的恩赐啊。
霍景尧也没想到,自己能够遇见单独出来买酱油的云承知。
好啦,我到了,云承知站在门口,松开霍景尧的手,朝他挥了挥,叔叔,我先回家了。
拜拜。
……拜拜。
云承知冲他笑笑,转过身去,抱着酱油,跑进了电梯间。
霍景尧站在原地没动,就这样望着他。
云承知的个子还有点矮,够不到电梯的按键。
但是,他努力的踮起脚尖,按下按键,蹬蹬的进了电梯。
他的小小身影,消失在霍景尧的视线里。
霍景尧却还舍不得走。
短短十来分钟,却是他可以回忆一生的记忆。
夕阳已经安全的落下了山头,黑暗慢慢的笼罩整个夜空。
霍景尧微微动了动腿,酸胀疼痛如蚂蚁啃咬般的疼痛,迅速传来。
他的身形晃了晃,站立不稳。
真是没用啊……霍景尧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没用到了极致。
刚刚,连云承知都看出来,他腿脚不便。
不坐轮椅又怎样呢?人人都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废人,腿脚不利索,稍微走几步路,就承受不住。
司机在小区门口,耐心的等着。
直到,他接到了霍总的电话。
司机立刻把车开进了地下车库,匆匆的上一楼,找到霍景尧,把他扶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