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过后,萧怀衍仍旧照常来长春宫,仿佛昨晚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可听完小如传的话,姜蜜已经不想见他,他的脚步便生生止在宫门口,不敢踏进一步。
他们走到如今,无论是进一步,或是退一步,每一步都疼入骨髓。
他大可以不管不顾的进去看她,因他是皇帝,是天下之主。
可他又怕,怕面对姜蜜那样淡然的笑,怕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肯吃药,怕那些鲜血淋漓的往事被她轻易的撕开。
这一生,他没有这样怕过,说是懦弱也好,无能也罢,终归是自作自受。
她……有好好吃药吗?书房里,萧怀衍正画着一幅画,画上的女子还未画上眉眼。
小如行了一礼才答道:娘娘今日按时吃了药,说今日的百合酿不错,比平日多吃了两口,只是太医来请脉,娘娘拒绝了。
萧怀衍皱了皱眉,更多却是无奈:御膳房有功,赏。
至于太医那边,既然今日她没心情,让太医明天再去看看。
小如应下,又犹豫着才道:还有……娘娘问……什么时候能放了镇北王府的小公子,说是……想见他。
萧怀衍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笔尖的墨滴落在纸上,氤氲成一团,正落在画中人的裙角。
他颇为烦闷的放下笔,想生气,却又气不起来。
来人!他叫来门外太监,去天牢传旨,带顾听澜去长春宫!春深已过,这几日正是阳光大好,长春宫的荷塘已经满是翠绿荷叶。
姜蜜坐在凉亭,正不知在想什么,便听见顾听澜隔得老远开始叫她。
姜姐姐!她远远看着,许是少年都相似,她总能从顾听澜身上找到些萧怀衍从前的影子。
她见他衣着还算整齐,跑起来行动自如,想来这些日子萧怀衍也并没有为难他,她才放下心来。
姜蜜将身边的人都摒退,开口第一句却是道:听澜,回去吧,回兖州也好,小药谷也罢,离开这里吧。
顾听澜方才坐下,还未来得及高兴,脸上的表情便凝住了。
那你呢?你决定要留在这里吗?姜蜜看着他,没有回答,只是接着道:我恢复记忆之事恐怕与你有关吧,还有那日投毒之事,是你暗中透露给李维的对吧?见顾听澜愣了愣,没有回答,她又道:你做的这些事,我能知道,他便能知道,听澜,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认清他是什么人,又不愿我真的毒死他,免得累及我,所以,你走吧。
顾听澜本没有否认的打算,只恨恨道:我不后悔我做了这些,我就是为了让你离开他,若要我走,我也定要带你离开这里,姜姐姐,你待在这里不会快活的!姜蜜轻轻摇了摇头:我这辈子没欠他什么,就算要走,也不该偷偷摸摸的,要离开,也要光明正大的走。
入夜,姜蜜批了披风,提了一盏灯,身后只带了小如一人去了无极殿,听说萧怀衍还在这里看折子。
姜蜜让小太监通报一声,她来见他。
没等通报的小太监出来,萧怀衍便匆匆冲了出来,半点没有帝王的稳重模样。
没等萧怀衍开口,姜蜜便先道:今晚月色如练,陪我走走吧,恐以后,看不见这样的月色了。
萧怀衍接过她手中的灯笼,让所有侍候的人都退下,独自与她在月下漫步。
姜蜜走得很慢,他便也陪着走得很慢,仔细的为她掌着灯。
绵长的宫道上,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平安,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讨厌这座皇城?姜蜜没有停住脚步,缓缓的向前走着。
萧怀衍不说话,哪怕她不说,他也知道。
实在是,在这皇城里,她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姜蜜明白他的沉默,又道:你放我走吧,我不想在这个地方,再死一次。
然后,是萧怀衍止住了脚步,停在原地不愿再走。
姜蜜跟着停下,站在他身前,无比清晰的重复:我知道你是想一切重头再来才带我回来,可你也知道那不可能,所以,放我走吧。
借着月光,萧怀衍看得无比清楚,她的眼神依旧如当初一般,倔犟又执拗。
他心里叫嚣着不可能,他绝不可能放她走,可话到嘴边,不知为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姜蜜在他眼里看到了挣扎,最后温声道:求你。
求这个字,实在太重了,重到萧怀衍觉得自己受不起。
他是帝王,他以为天下都该顺着他的,可其实不是,从前他不知道该拿姜蜜怎么办,现在更是不知。
回头看那些过去的时候,这皇城里浸满的只有她的血泪,让他光是想起就觉得心疼。
他缓慢的抚摸她的脸颊,触到她眼角那一滴湿润,他的心就开始疼了。
他擦掉那一滴眼泪,无比沉重却温柔的应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