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钦斜坐在靠椅上，疏朗面容遮不住的笑意，揉着茶杯就跟什么绝世宝物一般：我没想到这办法会奏效得这么快，啧，没想到啊。
有些东西还是很好猜的。
姜怀玉一脸淡定，她虽然不愿意卷入这些个权谋旋涡之中，但也不介意帮一手秦子钦。
结合坊间闲言碎语和秦子钦在自己面前的表现，姜怀玉也能猜到些大概，左右不过是功高盖主，引得皇上猜忌，这其中或许也不止是皇上手笔，导致秦家就剩个独苗秦子钦。
秦子钦听她这话，笑容渐淡，放下茶杯往窗外看去，街边行人神色纷纷，没有一个相同，他嗓音低沉：勾心斗角实在让人厌烦，也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回边关去，虽说那风就跟刀子似得往脸上刮，不是人住的地方，可干净又安静。
所以你现在是秦侯爷，还是秦将军？姜怀玉放下手中诗集，乱世不仅让许多传承手艺消失，还让文人作诗都带着股金戈铁马的气势，可这本最新出的诗集，都是些看不见民间疾苦的文人，写着赏花赏月、阳春白雪之事，没意思得很。
秦子钦被问得怔住，薄唇渐渐抿成一条线，随后自嘲笑道：是将军是侯爷也不重要，倒是能遇姜姑娘你这般知己，倒让我倍感慰藉。
没有谁愿意活成另一个样子，但形势逼人，总有一些事是秦子钦无能为力的。
姜怀玉也说不准有没有把他当成朋友，更别提知己，摇头道：你该明白，一些事让我知道太多不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装得半辈子，难不成还装得了一辈子？想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吧。
……想要什么？秦子钦失笑，随后眼神犹如鹰隼般直视姜怀玉，道：你可曾看过蛮夷扮成的马贼，闯进小城或是村落当中，杀烧抢掠，无恶不作？又是否见过恶霸横行，百姓怨声载道却无人能管？我想要边关百姓不再日日夜夜活得提心吊胆，想要他们不受战火侵袭，所以我愿意就这么装下去，若是皇上真容不下我，我亦可战死沙场，也算死得其所。
大抵没有谁相信秦子钦会有这样的抱负，姜怀玉甚至从他脸上看到些迷茫，他苦苦守着国门，身后却是万丈深渊，除去同袍手足之外，秦子钦堪称孤立无援。
我知道了。
姜怀玉将诗集倒扣：以后澡豆铺的银钱分我三成吧，秋冬将至，囤些肉干或是在冬衣里多缝些棉花也是好的，与你无关，只是对将士们的一点心意，他们是英雄。
嘿，这可是你说的啊，难得你肯让财，我就却之不恭了。
秦子钦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颇有些以茶代酒的意思，他挑挑眉，心中苦闷终是消散许多，有些东西或许坚持得很辛苦，但路是他自己所选，至少比起以前，现在还相识一个说话气人不偿命的姜怀玉不是吗。
虽说姜怀玉也不同他饮酒解愁，但秦子钦觉得她那张嘴说几句气人的话吧，听着听着，也不知为什么，心情就舒爽许多。
要是姜怀玉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呵呵冷笑，然后送上抖m一词。
……庄严大气的宣乾宫中。
颜色端正的黑红案台后，头发花白，身穿龙袍模样约莫四五十岁的皇上，他就像是个敦厚的长辈伯父一般，神情怒气冲冲道：子钦这孩子真是胡闹，往日他怎么胡来也就罢了，竟然弄出龙阳之好，叫朕如何跟秦家满门忠烈交代！旁边侍从连忙低下头，弯着腰慢慢为他顺气。
崔尚书，是朕没有多多考虑，想着子钦他一表人才，虽说在边关历练不曾获得战功，却也能坚持下来，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种事来，唉！底下俨然垂垂老矣的崔尚书闻言低头拱手道：陛下心系我大云国江山社稷，有您这般圣君，乃我大云国之幸，又关心子民，实乃我朝文武百官之幸，只可惜小女无福消受，终究是配不上年少风流的秦侯爷。
皇上也是满脸的惋惜：只是不知子钦这孩子以后要如何，难道要朕眼睁睁看着秦家绝后吗？陛下不必烦忧此等小事，听闻秦家旁系有支在城外一处农田耕种，或许可以将他家稚子过继给侯爷，既是同族血脉，又性格纯良，陛下无需担忧秦家后继无人。
哦？这旁系一家性格纯良？皇上似乎心动。
老臣常听人说，这秦家旁系过去也常进京到侯府借住，自侯府闭门不待客后，也识趣从不叨扰，可见他们一家都是知趣的人。
崔尚书老脸皱纹斑驳，神情冷沉，睁着眼说瞎话却说得跟真的一样。
皇上笑着点头：善，子钦这些年也不易，朕也不好让谁家女儿嫁去受冷落，若是他不愿意，日后便赐旨让秦家旁系血脉过继于他。
陛下仁厚心善，想必秦侯爷定能明悟您一番苦心！崔尚书长长作揖。
君臣二人和乐融融，待他走后，皇上嘴角笑意渐淡，浑浊的眼珠子神色莫名：你可查仔细了。
回皇上，婢派去的医者回报，那小厮确实后庭有损，而且……不轻。
侍从是个阉人，对这些腌臜事知之甚深，却没想到秦子钦会堕落至此，竟自毁前途，虽说龙阳之好并无不妥，一些大臣干的事更脏，但闹得满城皆知，只会叫私底下还帮扶着秦家的人失望，只不过断袖无后，当初秦家满门忠烈战死，陛下一时心软便留他一命，现如今陛下日夜疑心渐重，不断猜忌，原本赐婚是打算借世家门阀之手，将秦家唯一血脉也断了，谁知他秦子钦这般所为，倒反侥幸逃过一劫。
皇上面色沉沉，看着案台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忍不住揉揉太阳穴，挥手道：叫严喜来处理这些奏折，再给朕拿些欢喜丹来。
是。
片刻后，宣乾宫的暗室之中。
哈哈哈，任你秦家战功赫赫又如何，朕要杀便杀！呜……朕悔啊，为何都要觊觎朕的江山，这天下都是朕的，生前你们斗不过朕，死后成了鬼魂又如何！再来扰朕，朕要你们连鬼都当不成！皇上披头散发，目光浑浊，鸡皮般的脸皮满是不正常的红晕，他喘着粗气，手里提着嵌满宝石的金剑对着空气挥砍。
旁边案台上有一玉盘，散落着几颗红色丹药。
侍从平静地在一旁伺候。
……夏日暑气慢慢让秋风吹散。
姜怀玉听着糖包断断续续地说着不连串的字，有时候含糊成别的意思，小家伙还疑惑地停下来，仔细想着刚刚是否说错了。
徐婆子和新来的丫鬟珠珠都很踏实勤劳，即使在小草面前也不会做出阳奉阴违的事。
虽说珠珠有些爱计较，却瑕不掩瑜，没多久便和小草成了手帕交，跟在她身后做事，小草也有模有样，看着倒有个大丫鬟的气势。
徐婆子送来一壶花茶，配着些水煮花生，花茶是纯粹用几种干花煮的，香则香矣，但有些乏味单薄。
姜怀玉忍不住怀念起茶叶了。
日子还是很舒坦呀。
现在每日是小草和珠珠打扫屋子，徐婆子则料理三餐和买菜，姜怀玉倒是真过上符合她夫人身份的日子。
当然啦，夫人以后每一日都会福顺无比！被姜怀玉揪住练字的小草抬头，嗓音清脆，像颗溏心苹果，甜甜脆脆。
姜怀玉看她这模样，忍不住打趣道：今天给齐掌柜送饭，他可与你探讨诗词歌赋了？没有！齐掌柜是读书人，怎会与我探讨诗词歌赋……小草脸霎时便红了。
姜怀玉也不是闲的没事打趣她，有几回姜怀玉瞧见齐珏似乎对小草的态度很不一样，说不上是喜爱，但很特别，小草这丫头又对文化人特别敬仰。
不想让小草匆匆陷入单相思，姜怀玉借着打趣调笑的机会，让她正视自己内心。
哎，没想到穿回越，自己成了单身妈妈也就算了，还要替别人操心感情的事，姜怀玉浅饮一口花茶，啧啧声地在心底感慨。
对了，扶摇坊又送香水过来，你拿自己喜欢的味道，跟珠珠和徐婆子一人一只吧。
姜怀玉放下杯子，掐掐儿子软乎乎的脸蛋：然后再帮我托人送些澡豆和香水到王家村给一个叫郑小月的妇人。
是。
小草脆生生应了一句，随后埋头练字。
姜怀玉刚开始知道扶摇坊开张时，还有些诧异，香水到底是新奇物事，在享受方面很匮乏的大云国，尤其这里是上京，应该立马引起一阵热议才对。
后来从秦子钦口中，姜怀玉才得知原来香水只是对权贵人家的夫人小姐卖，扶摇坊不过是开来凑数而已，作坊中生产出来后，立马便派人送到她们府上了。
据说已经有几回在游园诗会上，涂抹这些香水的夫人小姐引来蝴蝶萦绕，倒是诞生了不少佳话，叫文人才子、公子少爷们看得目瞪口呆，心神荡漾。